洋洋出生的時候，在手術(shù)室協(xié)助接生的護(hù)士，把他抱到懷里，習(xí)慣性地在他后背拍著，讓他哭出聲清除污物之后，忍不住又拍一下：

“嚯嚯，你厲害，嗓門這么大！”

等到徐麗娟被推回病房，護(hù)士把清洗干凈，帶著爽身粉味道的洋洋抱過來，放在徐麗娟身邊，讓她給洋洋喂奶。

徐麗娟把乳頭塞進(jìn)洋洋嘴里，突然就感覺一緊，忍不住“呀”地一聲叫起來：

“他咬我。”

圍在病床邊的人都笑了。賴醫(yī)生說，亂講，他牙都還沒有長出來，怎么咬你？

徐麗娟也知道洋洋這個時候，牙都還沒有，但她自己的感受是很真實的，她感覺兒子確實在咬她，咬得緊緊的。聽婆婆這么說，徐麗娟不服氣了，她爭辯說：

“真的，真的，他還抓我，都把我抓疼了?！?

洋洋在吃奶的時候，一只手抓著徐麗娟的手臂，一只手抓著她的胸，施光明伸出手試試，他的手還真是抓得緊緊的，掰都掰不開。

“力氣還真不小?！笔┕饷髡f。

圍在床邊的人又笑了起來。

徐麗娟覺得洋洋應(yīng)該吃得差不多了，想把乳頭從他嘴里拿出來，洋洋吮吸得緊緊的，不肯放。徐麗娟用手推推他的腦袋，推不開，反而自己一陣鉆心的疼。

她求援地看著自己的老公：“施光明，快幫幫我，你兒子不肯放開我。”

施光明剛伸出手，就被賴醫(yī)生一巴掌打掉，她神情嚴(yán)肅和徐麗娟說：

“麗娟，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當(dāng)媽媽了，就要開始學(xué)會吃當(dāng)媽媽的苦，不比你當(dāng)姑娘時，你以為媽媽是那么好當(dāng)?shù)模楷F(xiàn)在母乳對嬰兒來說，是最好的，你讓他吃個飽?！?

邊上徐媽媽也笑著說：“娟啊，小孩子肯吃，那是你有福氣，他要是不肯吃，才傷腦筋。”

徐媽媽話剛說完，趕緊閉嘴，眼睛同時還朝邊上的床鋪瞟了瞟，知道自己這話是說多了，不合適，真是該死。

這一個病房三張病床，躺著三個產(chǎn)婦，徐麗娟是最后一個生產(chǎn)的。她的病床在進(jìn)門的第一張，她的邊上，中間那張病床的產(chǎn)婦前天就已經(jīng)生了，也是個兒子，她兒子和洋洋不一樣，就是不肯吃奶，強(qiáng)迫著喂他吃了點下去，還馬上就吐出來。

他們一家人這兩天正為此苦惱。躺著的產(chǎn)婦一臉苦相，還不停地自艾自怨，說自己的奶是不是臭的餿的，兒子都不肯吃。搞得他老公也顧不得許多，趴下去親自吸了兩口，匝巴著嘴安慰產(chǎn)婦說，哪里有，明明是香噴噴的，比牛奶好吃多了，別瞎想，不是你的問題。

那個產(chǎn)婦一臉的苦相，這才褪去了些。

徐媽媽剛剛這話說得無心，但要是被中間床的產(chǎn)婦聽到，肯定會覺得這是在針對她。

徐爸爸打了徐媽媽一下，抬高聲音嘿嘿笑著：“這小子，力氣還真是大，要是在以前生產(chǎn)隊，我看生下來就可以拿十分工分了?！?

他借此趕緊把徐媽媽的話掩飾過去，其他人也配合地笑了起來，只有徐麗娟一個人，躺在那里有苦說不出。

初為人母，第一次喂奶給小孩吃，洋洋叼著他媽媽的乳頭，一叼就是一個多小時，時間長到連賴醫(yī)生和徐媽媽都覺得不正常，說好了好了，不能再吃了，再吃就要吐出來了。

徐麗娟想把乳頭抽出來，還是抽不出，最后是施光明幾乎硬生生地把洋洋的嘴巴掰開，才營救出了徐麗娟。

一離開乳頭的洋洋就哇哇大哭，哭個不停，聲音響亮得差不多整個病區(qū)都可以聽到，連值班的護(hù)士都跑過來，問怎么回事。

施光明和護(hù)士說，不讓他吃奶，他就哭了。

護(hù)士皺了皺眉頭：“那就給他吃啊，吃飽了他自然就不要吃了。”

徐麗娟委屈地說：“他都吃了一個多小時了。”

“他吐了嗎？”護(hù)士問。

“沒有，沒有?！笔┕饷鞔禧惥昊卮?。

“那就繼續(xù)喂他?！弊o(hù)士說，“這有什么，第一次吃奶，我們吃飯還要學(xué)呢，小孩子吃奶也一樣?！?

護(hù)士說完，轉(zhuǎn)身走了出去，賴醫(yī)生和徐麗娟說：“麗娟，那你就再喂喂他?！?

徐麗娟無奈，只能說好吧。

施光明把洋洋放回到徐麗娟身邊，徐麗娟說，放那邊，換一只吃。她感覺剛剛被洋洋吮吸過的那只奶頭，現(xiàn)在還隱隱的痛。

施光明把洋洋抱到徐麗娟的另外一側(cè)，徐麗娟把奶頭湊近洋洋的嘴巴，洋洋馬上不哭了，一口含住。徐麗娟感覺又是一陣疼，不過這次，她咬著牙沒有吭聲，她知道只要自己吭聲了，婆婆和媽媽，肯定又是一堆的話。

病房最靠里面的那張病床上，躺著的那個產(chǎn)婦整天兩眼紅腫著，隨時就會無預(yù)警地抽抽搭搭。她和中間床產(chǎn)婦同一天生產(chǎn)，生的是個女兒，她的苦惱是沒有奶水，女兒整天餓得哇哇哭，女兒一哭，她也就跟著哭。

每天來病房里陪床的，應(yīng)該是她的婆婆。老太太每天給她帶來的，不是沒放鹽的鯽魚湯，就是放了糖的燉豬腳，說是這兩樣?xùn)|西可以催奶。結(jié)果奶沒有催出來，把產(chǎn)婦的眼淚又催出來了，她聞到這兩樣?xùn)|西的氣味就想吐，但沒辦法，婆婆是好心，她含淚也必須吃下去。

哪怕是砒霜，她覺得自己也要吃下去。不吃不僅對不起老太太，更對不起滿臉皺皺巴巴的女兒，誰讓你的乳房就像枯井。

徐麗娟又開始喂奶了，中間床和里面床兩位陪伴的老太太，都湊過來，邊看邊大著嗓門說話，夸洋洋吃奶吃得真好，這么香，這么乖。還夸徐麗娟的奶水真足，像自來水龍頭一樣，打開就有。

大家其實都聽出來了，她們明著是在夸洋洋和徐麗娟，其實話里夾槍帶棍，都是說給躺在另兩張床上的那兩位產(chǎn)婦聽的，侮辱性極強(qiáng)。那兩位產(chǎn)婦這個時候，只怕是聽得心里咬牙切齒。

徐麗娟心里也暗戳戳，罵著你們怎么不滾啊，多管閑事，什么不好看，要來看我表演喂奶給你們看？

這兩位老太太一開口，作為家屬的賴醫(yī)生和徐媽媽，卻覺得臉上有光。特別是賴醫(yī)生，心里那說不出的得意，都快從臉上溢出來了，她感覺自己的孫子，剛一出生，好像就贏在了起跑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