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晌午了，太陽像個沒洗干凈的大圓盤子，沒精打采地掛在淺灰色的云層上，小北風(fēng)呼呼地刮著，將街道兩側(cè)堆積的積雪吹散，在凍得硬邦邦的路面上，鋪了一層薄薄的雪花，泛著土地的黑黃色，寒氣沉沉。

街上冷冷清清，家家戶戶都緊閉院門，偶爾有誰家里會傳來一些牲畜叫喚的聲音。

我們幾個順著渠邊在街上閑溜達(dá)。

換做往常，總會尋些樂子打發(fā)時間，可今天不同往日，除了陳金這個沒心沒肺的家伙之外，各個心里都裝著事兒呢，所以幾人聚在一起卻少有的沒有打鬧嬉笑。

快走到后街時，遠(yuǎn)處突突突的開來一輛拖拉機(jī)，司機(jī)是后街謝二狗，劉賓和他爹坐在拖拉機(jī)的后斗里，穿著棉大衣，戴著棉帽子。

陳金拽著狗讓開路，說道：“那不是劉賓么？這么冷的天干嘛去？”

“那誰知道，要不咱都跟著坐拖拉機(jī)轉(zhuǎn)轉(zhuǎn)去吧？”常云亮說著話就躥到路中間，迎著拖拉機(jī)揮手。

平時，這種情況很常見。

因為經(jīng)常閑得沒事兒干，而且說句不好意思的話，能坐一會兒拖拉機(jī)，都覺得很爽很露臉，全村可就只有這么一輛拖拉機(jī)，還不是個人的，是村大隊部的，也只有謝二狗和常保田會開拖拉機(jī)。

拖拉機(jī)突突著停下，謝二狗戴著個大狗皮帽子，裹著圍脖，包得嚴(yán)嚴(yán)實實只露眼和鼻子。

他眼神里有些惱意，可常云亮是支書兒子，他不好說啥，悶聲悶氣地喊：“趕緊讓開，著急上醫(yī)院呢。”

“讓開，快點兒！”劉賓爹大喊，滿臉焦急。

劉賓也從后斗中站起來，揮著胳膊喊：“云亮，你讓開，俺趕著去醫(yī)院，俺娘快不中了。”

我們這才注意到，拖拉機(jī)的后斗里鋪滿稻草，上面蓋著幾層大厚棉被，想必劉賓娘就卷在里面呢，我急忙上前把常云亮拽開，擺手喊道：“趕緊走，有啥要幫忙的回來喊我們。”

“知道啦！”劉賓眼里噙著淚，聲音有些哽噎。

拖拉機(jī)突突突地冒著煙開過去了，我們幾個怔在路邊。看剛才那架勢，保不齊劉賓娘這次就不行了。

年年有病，年年看；

年年臥床，年年閑。

她可真是受了好些年的罪啊。

“奇怪，前兩天我還看見賓子他娘了，大冷天在街上溜達(dá)著，她還說自己今冬身體好多了，這咋說不行就不行了呢？”常云亮皺著眉頭說道。

我還在看著越來越遠(yuǎn)的拖拉機(jī)，心里的火氣蹭蹭漲著，真他奶奶的氣啊，要不是那些老太太今早去劉賓家鬧事兒，劉賓娘就不會突然犯病，而且如此嚴(yán)重。就在這時，我看到漸行漸遠(yuǎn)的拖拉機(jī)上面，卷著一團(tuán)青黑色的煙霧，隨著拖拉機(jī)的顛簸前行飄飄忽忽，風(fēng)驅(qū)不散。

“銀樂，你瞅見那些青煙沒？”陳金也看到了，道：“不是拖拉機(jī)冒的煙，會不會，是車上的稻草著火了？”

“說啥呢？”姚京他們幾個順著陳金的眼神兒往遠(yuǎn)處的拖拉機(jī)看去。

“這有啥奇怪的，拖拉機(jī)要是不冒煙，還能走么？”常云亮扭過臉，不屑地說道。

其他幾個人也都點頭附和。

我拍了下陳金的肩膀，沖他擠擠眼睛，道：“瞎說啥呢？快晌午了，散伙散伙，回家吃飯。”

我沒別的意思，因為我發(fā)現(xiàn)，類似的詭異現(xiàn)象，好像只有我和陳金倆人能看見，其他人都看不到。我不讓陳金說給其他人聽，也是不想他們犯疑害怕，尤其姚京和郭超，現(xiàn)在正疑神疑鬼呢。

陳金卻不明白我沖他擠眼的意思，瞪著眼沖常云亮說道：“扯淡，你們家拖拉機(jī)冒出的煙吹不散啊？”

“啥煙吹不散啊？”姚京最敏感，立刻緊張地問道。

幾個人都狐疑的瞅陳金。

陳金咧著嘴說：“你們瞎啊？那拖拉機(jī)上面卷著一團(tuán)青煙，吹都吹不散，就跟那老年人講的霉運當(dāng)頭似的。”

這話說完，陳金自己也愣住了，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

郭超打了個哆嗦，道：“哎呀，不會是……奶奶廟里降罪給劉賓家了吧？”

“我的娘呀，我得趕緊回家看看去，俺家可別再有啥事兒。”姚京一聽，拍了下屁股就往回跑。

“嚇不死你狗日-的。”陳金罵道。

“我也得回家看看，金子，咱倆一路，回去吃飯吧，天也晌午了。”郭超心里害怕，伸手就去拿陳金手里的牽狗鏈子。

陳金甩開郭超的手，罵罵咧咧地說：“你怕個毛啊？我和銀樂……”

話沒說完就皺起了眉頭，順著二道街往西瞅去，只見遠(yuǎn)遠(yuǎn)的，十幾個老太太邁著蹣跚的腳步正向我們這邊兒走來，看見我們幾個，立刻擺開架勢指手畫腳嘮嘮叨叨。

離得遠(yuǎn)，我們也聽不見老太太們在叨叨什么，想來也不是什么好話。

“完了，這下她們肯定要跟咱們沒完。”郭超焦急地說道。

“哎呀我說銀樂，金子，瞧瞧你們倆干的，這都叫什么事兒啊？”常漢強(qiáng)埋怨道：“你們沒事兒招惹這幫老太太干嘛，本來咱們昨晚去奶奶廟磕頭賠不是，這事兒就算了，你們倆不進(jìn)去磕頭賠罪，咱也不怨你們，可你倆今天一大早又去廟里惹什么事兒啊？”

陳金瞪了他一眼，說道：“你怕啥？又不是你惹的事兒，老子好漢做事好漢當(dāng)。”

“得，當(dāng)我沒說，這不是好心當(dāng)成驢肝肺嘛。”常漢強(qiáng)苦笑著攤開手。

我有些不耐煩了，心里那股火氣越來越大，眼瞅著那些老太太走近了，她們嘴里蹦出來那些刺耳的話也能聽清楚了，奶奶的，聽她們的意思，剛從郭超家出來，就因為之前帶狗鬧廟吃蛇的事兒，又去劉賓家鬧了一場，還去了俺家，這是要挨門兒上，非得鬧出個高下來。

“金子，給老子放狗咬。”我咬著牙惡狠狠地跺著腳說道：“老子不過啦！”

陳金咬牙切齒地說道：“這幫老不死，劉賓娘就是她們害的，今兒非得教訓(xùn)教訓(xùn)她們，瞧好吧你就。”

“別，千萬別”郭超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另一只手拉住陳金，哭喪著臉哀求道：“可不能再招惹人家了，就因為這些破事兒，劉賓家都成這樣了，你倆再鬧下去，指不定誰家要出事兒呢，你倆真是活祖宗，聽我一句勸吧，咱不怕惹人，可神靈得罪不起啊。”

“對對，咱認(rèn)個錯，服個軟，咱們身上也掉不了一塊肉啊。”薛志剛也上前勸著。

“放屁！誰害怕趕緊滾蛋，老子跟她們沒完。”我大罵了一句，故意讓那幫老太太都聽見，嘴里罵著臟話，我走到渠邊拿起一塊紅磚，迎著那些老太太氣勢洶洶地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