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金娘聽著兒子大吼大叫,急忙從屋里跑出來:“這又咋了發瘋?讓街坊聽見了笑話!”
“沒事兒,娘,你今天別管我,他奶奶的,我非得把那十字街的奶奶廟給它拆咯!”陳金怒氣沖沖,掙脫開我的手,跑到東墻根兒的馬棚下面,抄起鎬把就往外走。
陳金娘跑下月臺,一巴掌呼扇他腦袋上,拽著陳金的胳膊罵道:“死孩子,不就是那老太太罵了你兩句么?你跟那么大歲數的人置什么氣?”罵完陳金,扭頭又沖我斥道:“你倆整天就知道惹是生非,大早起的,你們倆又在一塊兒說什么了?”
“嬸子……”我啞口無言,一時間也不知該怎么說。
“娘,你別攔著,我非得拆了奶奶廟,看哪個狗日-的敢來咱家鬧事兒……”陳金掙開被拉住的胳膊,氣急敗壞地怒喊著。
我在旁邊也不能眼瞅著不管啊,趕緊奪過陳金手里的鎬,還沒容我勸兩句呢,堂屋門口的棉簾子呼的一聲掀起老高,陳鎖柱披著個軍綠色棉大衣,瞪著雙大眼,邁著大步下了月臺,噌噌噌走過來,一腳就將陳金踹了個趔趄,罵道:“兔崽子,翅膀硬啦?敢頂撞你娘?!”
眼瞅著陳鎖柱還要揍陳金,我急忙扔下鎬,拉住陳鎖柱勸道:“叔,別打別打,這事兒真不怪我們,它……”
我支支吾吾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只能拉住陳鎖柱不讓他打陳金,陳金娘一看陳金被踹了個趔趄差點兒摔倒,褲子上老大一個腳印,立馬心疼得受不了了,剛才的怒氣消失得無影無蹤,上前拉住陳金,一邊拍打他褲子上的腳印,一邊瞪著眼沖陳鎖柱吼道:“你瘋啦?有你這么打孩子的么?咱兒子在外面受氣了,你這當爹的不去給孩子出口氣,還窩在家里打孩子,這以后金子在外面還不讓人欺負死啊?啊?”
這頭喊完,陳金娘扭頭就心疼得兩眼含淚,拉著陳金的手,瞅著兒子的臉,說道:“金子,快活動活動腿腳,看有事兒不?你這個死老爹出手沒個輕重,可別傷著。”
“娘,我沒事兒。”陳金被他娘這般寵溺疼愛,原本漲得通紅的臉立刻耷拉下來。
我也替他難為情,再過年就二十歲的人了,老娘還總是把他當小孩子一樣疼著慣著,尤其是當著外人的面兒,這就有點兒令兒子尷尬了……況且,剛才還連打帶罵呢。
陳鎖柱被老婆吼了一通,氣得胡子都翹起來了,罵道:“臭老娘們兒,你就這么慣他吧,遲早給你闖出大禍!”
“我再怎么慣著,兒子也比你強,你當自己是啥好人啊?你年輕的時候闖的禍少?還不是整天跟人打架,在咱這十里八鄉你都臭名遠揚了!”陳金娘一張刀子嘴著實鋒利。
“你……臭老娘們兒,行,行行,我不管了,啊!”陳鎖柱懶得跟老婆吵,扭頭往屋里走,嘴里還嘟噥著:“你年輕的時候,還不就是看上老子臭名遠揚不受人欺負么?”
我哭笑不得,陳金臉紅脖子粗——當著我的面兒,他爹娘吵架還扯到幾十年前倆人談戀愛了。
“金子,走!娘給你出氣去,昨晚誰罵咱了?找她們家去!”陳金娘被怒氣和母愛沖昏了頭腦,拉著陳金的手就往外走,一點兒都沒覺得剛才夫妻吵架的話有何不妥。
好嘛,眼瞅著就要扯到大人頭上了……
這怎么能行?
陳金娘可不是什么善茬,她早先就和村里那幾位蠻不講理的老太太們吵過好多次,因為年齡的緣故略占下風,但雖敗猶榮。那些老太太都是欺軟怕硬的主兒,經過幾次激烈戰斗,而且陳鎖柱也是有名的愣頭青暴脾氣,她們也不想再和這一家子起沖突了。
這次陳金娘要是鬧起來,村里可就紅火了。
我勸道:“嬸子,您可別去,您要是一鬧,村里那些閑人又該樂呵呵地看熱鬧了,咱犯不上啊!”
陳金剛才的火氣在母親強大的火力支持下,竟然有些吃不消,物極必反的意思,反而拉住母親勸道:“娘,您不能去,我都這么大了,有點兒事還得大人幫襯,以后都沒臉出門了。”
陳金娘聽了這話,火氣稍稍消減,想想還真不是那么回事兒,便打起了退堂鼓,說道:“兒子,別怕她們,誰罵你就罵回去!不過……別拆奶奶廟,村里那么多人供奉著呢!”
到底是比我們這些小年輕考慮得周全,奶奶廟的香火很旺,和那幾個老太太爭吵甚至打起來,都算不得什么,可拆廟……惹得就不是一戶兩戶,很可能會引發眾怒。
那就麻煩了,不想在村里待了么?
我在旁邊適時地說道:“嬸子,您放心吧,昨晚的事兒把我們那幫人都嚇著了,我和金子也就是出去上各家看看,怕他們出啥事兒,賓子娘就因為被幾個老太太嚇唬,又犯病了!”
“那得趕緊去看看,唉,作孽啊!”陳金娘說道:“要不,讓金子拎二斤雞蛋,去看看賓子的娘。”
“不了,我們先去別家看看。”
此時的陳金一點兒脾氣都沒有了,巴不得趕緊從家里出來呢,跟著我就往外走。
陳金娘在院子里喊:“金子,你可不能闖禍啊!凡事兒多忍忍……”
聽她這么一喊,剛走出院門的我倆,差點沒摔一跟頭。
出門左轉走到第一道街口,正好郭超牽著路路從北面過來,看到我倆,路路歡快地掙著鏈子,郭超松開手,它就搖尾巴晃腦袋跑到我倆跟前,吐舌頭哈熱氣前后蹦跶,著實討人喜歡。
我彎下腰摸了摸路路的頭:“路路,跳一個!”
往常只要我這么一說,路路肯定會奮力蹦起一米多高,然后很是得意地在你身邊搖頭晃腦地轉圈圈,可今天不一樣,我話說完后,路路伸著鼻子在我身上嗅了嗅,突然向后退出幾步,嘴里生氣地嗚嗚起來,齜牙咧嘴的,脖子上的毛都立了起來。
我詫異地看向陳金,他也有些疑惑,斥道:“路路,不認人了?蹲下!”
路路似乎有些委屈,倔強地嗚嗚著,可還是乖乖蹲在了雪地上,眼睛瞅著我,沒有了兇光,只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怎么回事兒?”郭超走過來問道。
我搖了搖頭,心生忐忑。
陳金撿起鐵鏈將路路拉起來,道:“走了,串門兒去。”
路路站起來跟著陳金往前走,不時地回頭看看我,弄得我心里一陣陣發毛。說真的,當時我忽然想到一個極為恐怖的可能,人說畜生能看見臟東西,會不會,有臟東西上了我的身?
“郭超,你準備干啥去?”陳金牽著路路問道。
郭超說:“我尋思,是不是這段時間沒讓路路出來玩兒,它悶得慌了,這不,帶它出來遛達。”
“也可能,是有臟東西進你家了。”陳金說道。
“啊?瞎說啥呢?”郭超打了個寒顫,看著我問道:“銀樂,你們這么早要去干啥?”
我還在想著為什么路路對我齜牙發狠呢,聽到郭超的問話,就說道:“這不是來看看陳金么,昨晚上撞了邪物,惹了奶奶廟,他還罵了銅鎖娘,我擔心兄弟們再出什么事。”
“撞邪?你撞啥邪了?”郭超驚恐地看著我。
陳金插嘴道:“銀樂昨晚上送劉賓時,碰上了鬼打墻,還在劉賓家門口瞅見長蟲精和黑貓精打了一架。”
“啊?真的?”郭超嚇了一跳。
我點頭道:“今早那幾個老太太上我們家和劉賓家鬧騰了一番,劉賓娘的病又犯了。”
“那,昨晚上會不會是玄母娘娘去俺家了?”郭超停下來,顫著音說道:“我磕頭賠罪了啊!”
“出息!瞧把你嚇得,我和銀樂這去拆它的廟!”陳金牽著路路,大踏步往東走,當時我們距離奶奶廟大概也就一百幾十米遠,能看見淡淡的煙霧從廟門向外冒。
郭超攔住陳金,把狗鏈子搶過來說:“我-操,你就再別惹事兒了,昨晚上要不是你和銀樂不進去磕頭賠罪,要不是你最后還跟人吵吵起來,興許就沒這些事兒了。”
我也不愿意拆廟,雖說心里對奶奶廟還有那幾個老太太窩著一股火,可是為這些事兒鬧得兄弟們家里不平安,已然愧疚不安了,要是因為拆廟再惹出大禍,就更對不起他們了。
我正要勸阻呢,陳金自己笑著對郭超說:“逗你丫玩兒呢,瞧把你給嚇得,我和銀樂這是打算去姚京、云亮他們幾個家里看看,擔心這幾個兄弟們家里也出事兒。”
我和郭超松了口氣。
郭超猶豫了一下說道:“那咱往回走,順著西巷子去前街,別從奶奶廟門口過,瘆得慌。”
陳金滿臉不屑,正要諷刺幾句,路路卻突然狂吠兩聲,掙開郭超的手,拖著鐵鏈子向東飛奔過去。
我們三人相互看了眼,都納悶兒路路發什么瘋?
不過我們也沒急著去追,它又不會跑丟……
可轉念一想,不對啊!
路路這狗東西是奔著奶奶廟去了!
我們仨趕緊追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