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下扳機的一瞬間，伊斯特弗除了錢，什么都沒想，而現在，他依舊什么都沒想。

腦袋遭受的重擊讓他難以思考，僅憑著本能摸下鼻環男的槍。

槍到手之后的一切，已經超出了他的控制。

槍響之后，萬籟俱寂。

等待大約三次呼吸之后，伊斯特弗意識到自己殺人的事實。

他感覺自己的血液正在一點點沸騰起來，身體之前受到攻擊的部位熱的發燙。

如果伊斯特弗有機會上學，就會知道這是腎上腺素的效果。

“你……開槍了。”

黑人壯漢有些難以置信的說道。

一個小偷，居然如此果斷的開槍，在一瞬間就調轉槍口，射殺了左側的鼻環男，然后再指向他，就在一眨眼的時間里。

這個人與生俱來擁有著殺手本能，雖然他只是個小偷。

伊斯特弗沒有說話，他單手撐著墻，緩緩地站起身來，然后跨過地上新鮮的尸體，倒退著一步步向后走去。

在這期間，他的槍口始終瞄準著黑人壯漢，沒有一絲松懈。

黑男和鼻環沒有輕舉妄動，地上的尸體在提醒著他們小心，沒有必要為此丟掉小命。

“怎么……會這樣。”伊斯特弗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尸體，踉踉蹌蹌來到巷子盡頭，準備轉身離開。

“你跑不了的，小子……”黑人壯漢突然開口說道：“在國王會的地盤惹事，還殺了我們的人，做好心理準備吧……”

黑人壯漢轉過身去，露出滿背的巨幅紋身，戴著王冠的國王頭像，有點像撲克牌里的K。

這個紋身象征的國王會，是整個紐約克最大的地下團伙。

伊斯特弗快速的離開這片區域，可不管他跑的多快，恐懼還是追上了他。

他意識到，自己惹禍了，殺了一個國王會的成員。

可他沒得選……如果他不開槍，倒在地上的，就是自己了。

奔跑著，他只能祈禱天色足夠黑，他們沒有看清自己的長相。

伊斯特弗想不了那么多了，他只想著回去，回到破爛窟。

跑過一條條街道，離開繁華的富人社區，面前的高樓大廈，變成了低矮的老舊樓房，整潔明亮的街道，也變得臟亂昏暗。

故障的路燈一閃一閃，奇裝異服的人們縮在路邊。

伊斯特弗放慢了腳步，呼吸著彌漫在空氣中的荒涼氣息，他卻感覺到了安心。

這才是老鼠該待的地方。

同樣位于曼哈頓，中城區是全世界最富有繁華的區域之一，而相隔不遠的成衣區，卻截然相反。

曼哈頓成衣區。

根據大不列顛《每日郵報》的報道，該地區的犯罪率達到了41%，包括搶劫案件、嚴重襲擊案件、槍擊受害者數量以及仇恨犯罪都有顯著增加。

四處望去，街道上到處都是用過的針頭、破碎的玻璃管、垃圾、尿液和糞便，無家可歸者在光天化日之下售賣成癮物質，這些情況都表明該地區處于一種末日的混亂狀態。

但伊斯特弗喜歡這里，只有在這里，他不必受人白眼，可以抬起頭。

這就是紐約克，不管你是老鼠還是獅子，豺狼還是野狗，都能找到容身之處。

伊斯特弗的容身之處，就在成衣區北部，綠海豚街51號，有一家停業的老酒館，爛掉的招牌吊在店門口，微微晃動。

現在已經沒人知道這間老酒館的名字，這里的人，都叫它破爛窟。

伊斯特弗低頭鉆進屋檐下，推開老式的木制房門，他便從這間破爛房子的外表，到達它更加腐爛的內在。

一樓大廳里，凌亂的桌椅上滿是灰塵，吧臺還有著碎裂的玻璃酒瓶，如今被灰蒙住光澤，像是十多年沒有清理過一般。

伊斯特弗順著走廊往二樓去，走到樓梯一半，就聽見喊罵聲，和噼里啪啦的響聲。

該死的老藥佬，準是又在用鞭子抽人了。

伊斯特弗兩階并做三階，快步來到二樓。

和破舊的一樓不同，二樓倒是有著經常打掃的痕跡，只是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臭嗖嗖的酒味，讓人犯惡心。

“該死的臭小子！拿不來錢！我就把你的眼睛挖出來！”

藥佬大聲的叫喊著，就像是嚎叫的家豬一樣，發出難聽的聲音。

他眼窩深凹，胡子拉碴，身材消瘦，衣衫襤褸，比起人類，更像是類似亡靈的某種生物。

此時他正用盡全身力氣揮舞著皮鞭......

他的眼中滿是淚水，卻死死的咬住下嘴唇，一句話都不說。

伊斯特弗知道的，他當然知道的。

你越哭，越叫，藥佬就抽的越歡。

這只躲在家里等死的毒蟲，把這作為唯一的娛樂活動。

伊斯特弗看向藥佬身后的桌子，上面是空的針管，針頭扎在藥佬的手臂里，還沒拔出來……他發癮了，毫無疑問。

伊斯特弗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臂，這個虛弱的男人，就像是海綿一樣脆弱。

“我拿錢回來了，不要再打了。”伊斯特弗抽出一張鈔票說道

藥佬一聽到錢字，渾濁無神的眼睛發出精光，看向了伊斯特弗手里的鈔票。

他接過錢，貪婪的說道：“還不夠。”

“什么意思？”伊斯特弗松開手，皺著眉頭說道。

這些錢應該夠這個毒蟲消停一陣子才對。

藥佬用皮鞭指著皮歇爾：“臭小子沒掙到錢，想要我停手……”

他晃了晃手里的鈔票，接著說道：“還不夠。”

伊斯特弗暗罵一聲，他從口袋里抽出一張鈔票，不情愿的遞給了藥佬。

藥佬高興的扔掉皮鞭，噼里啪啦的走下樓，鞋都不穿，就去買貨了。

等到藥佬離開，或是老沙發里面，或是柜子中間，從房子的各個角落，像是小幽靈一樣，鬼鬼祟祟，鉆出七八個年齡各異的孩子。

他們雖然面黃肌瘦，衣衫襤褸，但此時此刻發出來自內心的笑容。

因為藥佬走了，哪怕只是暫時離開了，卻讓他們有一種安心的感覺。

“伊斯特弗大哥回來了。”

“嚇死我了，我還以為皮歇爾會被活活打死。”

他們圍繞在伊斯特弗身邊，三言兩語的說著。

這里面除了伊斯特弗第二大的，是薩比。

他是有著一頭紅色卷發的小個子，平時不怎么說話。

此時他不知道從哪里拿出一些草藥，用啤酒瓶搗碎之后，敷在了皮歇爾的傷口上。

“對不起，伊斯特弗大哥。”強忍著疼痛的皮歇爾在這個時候哭出了聲，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嗚咽著說道。

薩比小心的將草藥涂抹在皮歇爾每一處傷口上，藥物帶來的刺激疼痛遠不及剛剛的萬分之一，皮歇爾卻哭的越來越動容。

“這是怎么回事？”伊斯特弗很奇怪，他們這些負責乞討的小鬼頭，現在的技藝，已經能夠完成每天的任務才對。

薩比沒有回頭，冷靜的說道：“新任市長剛剛來到紐約，皮歇爾乞討的街道不允許他進入，他被趕了出來。”

兒童乞丐出現在富人區，確實會對市長新上任的新聞亮相會造成不好的影響。

而如果警察清理這些平時懶得管的乞兒，他們又能怎么辦呢？

這不能怪皮歇爾。

伊斯特弗揉了揉皮歇爾的頭，安慰著他，“不用擔心，我今天賺了一大筆錢，你看。”

伊斯特弗掏出藏在屁股里的鈔票，乞兒們立刻露出了高興的神色。

“太厲害了，伊斯特弗大哥！”他們歡呼著，又唱又跳。

可薩比卻面露難色：“不只是皮歇爾在的街道，明天市長就會來，到時候，中城區所有的地方，都不會允許我們進去。”

剛剛熱烈起來的氣氛，瞬間沉默下來。

無法去乞討，他們就沒有錢，付不起住在這里的“房租”。

而失去居住之地……

這群被扔在成衣區的，不知道父親是誰的，不被法律認可存在的，不被任何人在意的臭小子，小老鼠們，就會失去藏身之處，無處可去。

直到被警察帶到專門關他們這種小孩的恐怖地方——孤兒院。

藥佬說，那是整個紐約克最可怕的地方，每天有幾百只像他們這樣的小老鼠，被送進去，扒皮切肉，送上富人們的餐桌。

伊斯特弗沒去過孤兒院，但他覺得那群家伙做出這樣的事情，絕不意外。

所有的乞兒們仰著頭，眼巴巴的看著伊斯特弗。

他是唯一的希望，不僅因為他年齡最大，而且他也不靠乞討為生。

可伊斯特弗卻犯了難。

他殺了國王會的成員，本來打算在破爛窟里躲上一陣子，怎么可能再去中城區？

這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