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聽到蘇詠荷的提醒,忍不住反問:“惹火燒身?什么意思?”
“奴家身上還牽扯著些許干系,”蘇詠荷低聲道:“重大干系。”
林黛玉更好奇:“多重多大?”
蘇詠荷嘆口氣:“二百萬兩官銀那么重。”
林黛玉吃驚地瞪大眼睛:“二百萬?你?”
蘇詠荷點頭:“家父蘇林,曾任兩淮都轉運司使。”
林黛玉聽到“兩淮都轉運司使”這個幾個字,吃驚地起身,仔細打量蘇詠荷,又抬頭看潘又安:“師兄,巧合?”
潘又安隨口笑答:“哪有那么多巧合。”
林黛玉更加警惕:“不是巧合,那就是有意為之,師兄,這件事情,與我有關?”
“對,與你有關,與你父親也有關,但歸根結底,還是只與你有關,是你一次次地選擇讓你走到這一步,”潘又安提醒一句:“師妹,不忘初心,方得始終,不要忘記你最初的目的。”
林黛玉猛然抬頭:“我最初的目的就是救我父親。”
說完,抓住蘇詠荷的手掌:“姐姐,跟我講講。”
蘇詠荷反問:“講什么?”
又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官家小姐,能知道什么?如果知道,我早屈服了,何至于受這么多年的非人之罪?”
林黛玉愕然,接著失望點頭:“也是,在這之前,我也一樣。”
說完,搖搖頭,轉移話題:“姐姐,我的本意是解救翠盈樓里的姑娘,我師兄說你有辦法,能跟我說說嗎?”
蘇詠荷聞言,嗤笑一聲:“解救一群妓女?”
接著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笑到渾身無力,才停下,滿臉譏諷之色:“先不說你有沒有那本事,那群又臟又丑、思想扭曲、下賤無恥、豬狗不如的妓女值得解救?”
“什,什么意思?”
“你比當年的我還天真,哈哈哈哈哈,竟然會想解救一群妓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蘇詠荷說著又大聲狂笑,仿佛聽見全天下最可笑之事。
林黛玉見狀,尷尬,惱怒,手足無措,眼眶甚至逐漸發紅,卻緊緊咬住唇瓣,依舊盯著蘇詠荷。
待蘇詠荷笑罷,繼續問:“很可笑?”
蘇詠荷狂笑這么一陣,似乎輕松許多,笑道:“確實可笑,非常可笑,傻妹妹,我跟你講,妓女是全天下最下賤最骯臟最不值得解救的群體,只要入了娼籍,他們就再不是正常人,而是一群只知道交配的豬狗牛馬,比街邊的乞丐、府里的奴才、野外的山賊都不如。”
林黛玉震驚得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她人生中第一次聽到如此惡毒粗俗的話,偏偏又無法反駁,因為這話出自當事人之口。
蘇詠荷呵呵笑道:“入了娼門,只有兩種結局,一,接客之前自我了斷,二,變成為了活命而不斷屈服的娼妓,在日復一日地折磨中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存在,就像一群行尸走肉,睜開眼就接客,接待的客人高矮胖瘦各不相同,最骯臟的乞丐拿著銀子登門,也得笑臉相迎和他交配,在那種環境里活下來的女人,有一個算一個,死亡才是她們最好的歸宿。”
林黛玉聽得毛骨悚然,只能怯懦懦地問:“教坊司會,會好點吧?”
蘇詠荷再次放聲大笑:“教坊司?看著不錯,里面的姑娘全是犯官家眷,出入的客人也全是文人士子、達官貴人,呵呵呵,他們倒是干凈,但心更臟,好妹妹,你知道我在教坊司接的第一個客人是誰嗎?”
“誰?”
“我父親的恩師,他是儒林泰斗,是書壇圣手,是兩朝老臣,一生官聲清正,是百姓嘴里一等一的大清官,哈哈哈哈……”
蘇詠荷繼續放聲大笑:“然后是我父親的同僚,下屬,學生,甚至還有師爺和管家,哈哈哈哈哈哈……”
笑罷,忽然探身,死死盯住林黛玉:“救我?你怎么救我?”
林黛玉聽到這里,已是淚流滿面,全身顫栗,這些內容,她見所未見聞所未聞,是她人生中從未觸及的人世黑暗面。
以前,她以為在寧國府遭遇的種種已經是人世間最丑陋的一面。
現在才知道,完全不同。
完全不同!
更黑暗!
更殘酷!
更見不得光!
她強忍著,撐著,想繼續問,但蘇詠荷剛才說的那些話一直在耳邊回蕩,一遍又一遍,再也忍不住,雙手捂臉轉身跑出去。
潘又安見狀,掃了蘇詠荷一眼,跟著跑出去,挨著捂臉痛哭的林妹妹坐下,摟住她顫抖的肩膀,輕拍兩下:“哭吧,哭吧。”
林黛玉順勢撲到潘又安懷中,放聲大哭。
這一晚上,她純真的心靈受到強烈的攻擊。
……
翠盈樓。
一個護衛踹開蘇詠荷的房間門,看到空蕩蕩的火炕,面色劇變,急忙翻找,里里外外找了一圈,急忙跑到前院,找到掌柜,小聲匯報。
掌柜臉色也變得極難看,喊了幾個護衛前前后后四處搜索。
一無所獲。
忐忑不安地上二樓,輕輕敲門:“東家,我,老劉,有急事相報。”
“說。”
“蘇詠荷不見了。”
“什么?”房門呼啦一聲打開,閃出一個只穿著肚兜的中年女子,一把揪住掌柜衣領:“你再說一遍?”
“蘇詠荷不,不見了……”
“死了?”
“生不見人,死不見尸,護衛仆人丫鬟小姐們都說沒見著她。”
“難不成長翅膀飛了?”
“昨晚熄燈前,她病得打擺子了都,下床都難,肯定不是自個兒跑的。”
“有人搭救?”
“只,只有這一種可能。”
“哼,”肚兜女人瞇起眼睛,松開掌柜:“支一百兩銀子,送到徐老三的金剛武館,讓他務必在天黑之前找到!”
“是!”
掌柜連忙下樓,支了一百兩銀子后,帶兩個護衛出門,直奔附近一家武館。
武館名為“金剛武館”,牌匾上刻著兩個簸箕大的金漆大字“金剛”,門口有兩個精壯的弟子守門。
掌柜直接進門,穿過青磚鋪的練武場,進入客廳,把銀子掏出來,放在桌子上,推到館主徐豹面前:“徐館主,麻煩你找個人。”
掌柜的掏出一張畫像:“十年前因貪污治罪的兩淮都轉運司使蘇林之女蘇詠荷,昨夜失蹤,失蹤時身患重疾且斷了一條左腿,與她一同失蹤的還有一床破被子。”
把畫像也推到徐館主面前:“我們東家說了,天黑前找到她,能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