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

“聽說，里面的女子都很凄慘。”

“總比餓死強一些。”

“餓死？怎么可能餓死？”

潘又安指指墻根處蜷縮的乞丐，隨意點頭：“神京城內尚且有那么多乞丐，何況其他地方，不夸張地說，神京之外的許多地方，每年冬天都有許許多多的女子餓死或者凍死。”

“許，許多？”

“數以十萬計，”潘又安的表情依然隨意：“女子體弱，勞力有限，若遇饑寒，家里不多的衣服糧食要優先保證壯勞力生存，所以年幼女孩、年老女子最先被犧牲，若不想死，就只能賣身為奴或者進青樓為妓，這還是面容身段都好的女孩子，若是面容不佳，幾乎沒有活路。”

“這……”林黛玉第一次聽到如此殘酷的內容，忍不住問：“朝廷不管嗎？”

潘又安冷笑：“朝廷只要民生安穩，大體上不出亂子，死幾個年老體弱的算什么？”

“這，這……”

“是不是覺得很殘酷？”

“是！”

潘又安微笑，再問：“讀史書嗎？”

林黛玉重重點頭：“讀！”

“記得那句話嗎？”

“什么？”

“歲大饑，人相食。”

林黛玉聽到這六個字，瞬間汗毛倒豎，通體發冷，只覺得毛骨悚然，一瞬間窺見人世間最殘忍、最殘酷、最恐怖的一幕。

潘又安接著悠然道：“大昌王朝雖然不咋地，但跟之前的那些個朝代相比，已經是難得的盛世，至少已經好幾十年沒發生群體性人相食這個級別的慘案。”

林黛玉張張嘴，一個字沒說出來，半響才低聲道：“我從來沒想過這些……”

潘又安想笑出聲：“因為你連自家大門都走不出去，看不見、聽不見更接觸不到這些事情。”

林黛玉心里更堵，有許多話想說，但最終卻統統化作一個問題：“我，我能做點什么？”

潘又安再笑：“傻丫頭，你能做的事情很多，但什么都改變不了，洪水來時，你能救下一只螞蟻，救下一窩螞蟻，但你救不了所有螞蟻。”

“我……”

“他們這樣，不是他們的錯，也不是你的錯，甚至不是朝廷的錯，”潘又安把瓜子塞到林妹妹手中，仰面躺下，雙手向后疊在腦后，望著深邃的夜空幽幽道：“這是時代的錯誤。”

“時代？”

“時代，”潘又安想到幾百年后的社會，語氣才變得略微沉重少許：“人類從遠古走到現在，歷經石器時代，青銅時代，鐵器時代，歷經原始社會，奴隸社會，到現在的封建社會，整體上一直在進步，但進步太慢，或許要跨入下一個時代才能變得更好。”

“下個時代？”

“或許是蒸汽時代的工業社會吧，”潘又安笑道：“西洋人發明了一種叫蒸汽機的東西，那會帶領人類走進新的時代，雖然并不能消滅貧困、罪惡、剝削等，但會大幅改善底層百姓的生活。”

“能買到？”

“能，但現在沒什么用，要等一二百年之后才能成熟并廣泛利用。”

“太久了。”

“是，太久了，”潘又安握住林妹妹冰涼的小手，輕捏兩下，和聲道：“所以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但沒必要背上太沉重的包袱，問心無愧即可。”

林黛玉反手握住潘又安暖烘烘的大手，忽然反應過來，轉身，趴在潘又安胸口，雙手撐著他的胸膛，明亮如星的眸子一閃一閃，直視他的眼睛：“師兄，你故意引起這個話題，是想讓我做些什么，對吧？”

潘又安聽到這話，露出滿意的笑容。

不愧是聰慧過人的林妹妹，反應真快。

笑著點頭：“你很聰慧，才華智商不輸幾乎所有男兒，用在后宅與那些丫鬟婆子勾心斗角，實在暴殄天物，不如做點大事業。”

“大事業？”

“呵呵呵呵，我就這么一說，做不做在你，”潘又安輕輕一震，卸掉林妹妹壓在胸膛上的力道，使她跌入懷中，順勢摟住，在她小嘴上點了一下：“你現在已是自由身，又有一身好功夫，可遨游四海，可行俠天下，可坐鎮一方，可隱居山林，自然也可干一番大事業救萬民于水火之中。”

林黛玉急忙搖頭：“師兄，我何能何德，能做那樣的大事業，我只想遨游四海和行俠天下。”

潘又安笑而不語。

只想？

傻丫頭，思想會變。

明天的你甚至有可能無法原諒今天的自己，哪有什么只想不只想的。

不過，以林妹妹的聰慧與悟性，遲早能找到適合的事業，無論哪種，她開心就好。

這樣的聰明人，手頭總得有點事情，閑下來就愛瞎琢磨，琢磨著琢磨著就鉆了牛角尖，不好。

林黛玉趴在潘又安懷里，閉上眼睛，剛才的對話在心里不斷回響。

不知道過了多久，樓下后院忽然傳來一聲慘叫。

她霍然驚醒，撐起上半身，下意識看向潘又安。

潘又安笑笑：“青樓里，這是常態，幾乎每個女孩子都要經歷這一階段，畢竟，沒有人天生就喜歡當牛做馬任欺任騎，但到了這里，便沒得選，要么屈服，要么自我了斷。”

林黛玉小聲道：“我想救他們。”

潘又安又道：“救人可以，但要想清楚后果。”

“什么后果？”

“如何安置她們。”

“這……”

“如果只是把她們從青樓里帶出來，那再簡單不過，可她們能去哪里？回頭就會被抓回去。”

“送回家？”

“家？大部分是家人送來的，少部分是外地拐賣來的，一個個送回去，要送到什么年月？就算送回去，家人真能接受她們？”

林黛玉張張嘴，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但很快反應過來，一把摟住潘又安胳膊，輕輕搖晃，嬌滴滴道：“師兄，你有辦法，對吧？”

潘又安笑而不語。

林黛玉繼續撒嬌，扭動小腰，小臉掛上討好的笑容：“好師兄，你就幫幫師妹吧。”

潘又安依舊不說話。

林黛玉羞惱，小拳拳捶胸口，捶了一番后俯身，把小嘴送到潘又安嘴邊，點了一下，吻上，仔細探尋。

許久，氣息微喘：“師兄，能說了吧？”

潘又安嘆了口氣：“真拿你沒辦法。”

“好師兄，你就快說嘛，大不了，大不了……”

“大不了什么？”

“大不了，給，給你看，看……”

“咳咳，”潘又安立刻坐直，一本正經道：“什么話，什么話，你把師兄當什么人了？師兄不是那樣的人！絕對不是！”

然后嬉皮笑臉地湊到林妹妹耳朵邊，小聲問：“點著蠟燭看？”

林黛玉大羞，掄起小拳拳沒頭沒腦地砸下去，砸得潘又安抱頭鼠竄，沖下屋頂，落到后院，她也不管不顧地追下去，落地之后才又驚又喜地瞪大眼睛。

我竟然從三層樓飛下來了？

怎么做到的？

好像自然而然地運轉金雁功，就輕飄飄地滑翔而下，根本沒刻意運氣。

這難道就是師兄說的拳無拳，意無意，無意之中有真意？

抬頭再看，對上師兄似笑非笑又溫暖明亮的笑意，頓時領悟師兄一舉一動中蘊藏的深意與關愛，內心更暖。

快步跑到跟前，見師兄做了個“噓”的手勢，才放慢腳步，緊跟師兄，推門進入一間小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