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6】她的守護者
- 懵懂熱戀
- 透北風
- 3548字
- 2022-11-21 18:16:33
大年三十晚,杜思秋在外頭到處晃蕩,冷,持續下降的氣溫凍得她瑟瑟發抖,就連鼻腔里呼出來的氣體都是冒著煙的。
晚上七點十八分的時刻,街道上比以往任何時刻都要安靜,忽然之間,仿佛變成了一座無人之城。平日里這座城市的熱鬧,絕大部分來自于外來者,從中小城市來的打工者,大學生或者外來游客等。現在這些人都趕回家去了,帶著輕而少的行李,帶著深藏內心的思念,迫切地回家去了。
就算是本地的人們,這個時刻也都在家里與家人吃著年夜飯。她呢,現在到底是在干嘛,好好的,又沒有什么矛盾糾葛,更沒有什么深仇大恨,耍什么矯情姿態,有家不回呢!
她低下頭,在心里這樣狠狠地罵了自己一頓。無奈地苦笑。
每逢遇到這種連自己都鄙視,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境況,她便不得不懷疑自己是否心理有毛病。為什么不能夠和普通的女孩子一樣,遇到不痛快的事,即狠狠大哭一頓,過幾天又重新微笑,原諒一切,忘掉一切不如意的事。假如能夠這樣,那該多好。
偏偏她是那種典型的小心眼(她自己是這樣認為的)的女孩兒,抑或可以理解為對于事情反應的遲鈍和后知后覺。當時所處的痛苦或煩悶處境,她往往無法立刻作出該有的反應,有時候甚至平靜得足以嚇到自己。然而,這種本該很快消失的疼痛感卻會因此而延續下去,變成一根扎在肉體里面忘記拔出來的刺,起先并未注意到她的存在,可是會在某一個不經意的時刻,一旦觸碰,仍然會感覺到鈍鈍的痛,久久無法消失。
杜思秋記得她爺爺去世時,她都是沒有哭的。那一天凌晨,她跟隨父母去參加爺爺的葬禮。根據當地習俗,身為兒媳的杜思秋的媽媽,一進靈堂便得跪到靈柩前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以示孝順和哀悼。等家族里年長的老者揮手說行了,可以了,不用哭了。媽媽便神奇地剎住了哭聲,臉上嘩啦啦的眼淚還沒來得及擦掉呢。這是年少的杜思秋記憶里最為厭惡的一個場面,人與人之間情感的表達,原本不該是這樣虛偽的。你,要么別浮夸,要么哀到心肺里去。
整個上午,她,爸爸,媽媽和姐姐和家里的其他親人都跟著法師做法事。里面有諸多繁文縟節,具體細節很多杜思秋早就忘了。只記得爸爸作為家中長子,要披麻戴孝,當場由法師開棺,爸爸端一碗冷而干硬的白米飯,用紅木筷子夾起小小的幾顆米飯,放到爺爺那已經發白發紫的嘴唇上,高喊一聲:“阿爸!你把我養大,我送你終老。”
然后一行人便任由法師指揮,法師一邊念著所有人都聽不懂的經文,一邊指著道具做的奈何橋,杜思秋便跟著大隊伍手里執著一根香燭,小心翼翼地過“奈何橋”,整個過程都是靜寂的,如此反復了十四五遍,轉得頭暈目眩。終于有一次經過了爺爺的靈柩,媽媽在她身后小聲叮囑:“好好走,別亂看。”以杜思秋當時的膽子,大概也是不敢看的。她想,爺爺那沒有了生命的遺體,自然是可怖的吧。
杜思秋不出聲,走著走著,突然扭頭目不轉睛地盯著敞開著的靈柩看,她以為自己鼓足勇氣,即便那是一張猙獰可怕的面容,即便那里隱隱散發出令人恐懼的死亡的異味,但是,那也是最后一面啊。爺爺閉上眼睛的時候,她沒有在他身邊,那是半夜三點鐘,她還在睡夢里,一無所知。可是當她鼓足勇氣去看,妄圖見他最后一面時,她見到的只是一張大紅色的綢緞棉被,緊緊地蓋住他的身體。除此之外,什么也沒有。
終于意識到,哪里還有什么最后一面,人生的告別,不是你想要,就能有的。
多么殘忍的一刻。
偏偏就是哭不出來,正因為如此,仿佛在心里卻刻得更深了。她只是木木地打量那張血紅的綢緞棉被,日后時常在夢里見到,帶著迷惘,帶著陰郁,淚水,總是在這樣無知覺的時刻流下來的。
“嗶嗶嗶!”大馬路上的汽車鳴笛聲將她從亂七八糟的思緒中拉了回來,肥壯的司機提著大嗓門破口大罵:“大過年的找死啊!”
杜思秋定睛一看,方才驚覺自己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跑到馬路中央去了。頓時嚇了一跳,想什么呢神經病,差點把自己小命都弄丟了。
算了,反正馮雪又不在,不如自己找點活忙活忙活吧。這樣想著,她往超市買了幾盒餃子皮,一些玉米,胡蘿卜和豬肉,打算回家自己包餃子,這分量也真夠可以的,吃不完塞冰箱里,也夠她吃足兩三天了。
她是琢磨著回家得摸黑找燈開關的,不想屋里燈火通明一片,嘻嘻哈哈的說笑聲打成一片。杜思秋一聽便認出了馮雪和何晰的聲音,尤其是何晰,貧嘴的功夫數他最厲害了。
“嗨,你們怎么都在啊!馮雪,我當你回老家了呢。”
“甭提了,買不到車票。”
杜思秋突然想起她之前講過的話,不禁笑了笑,什么買不到車票,敢情這丫頭不是怕回家被父母逼去相親才怪呢。
換完拖鞋一轉頭,才發現何又冬竟然也在,人來都來了,就是不肯撇下面子先和她打招呼。想起這些日子自從冷戰以來,已經很久沒見到他,說不想念他那是假的。其實事后反省一下,她也不是沒有錯的,至少,身為人家女朋友,雖然有與異性交往的自由,但大半夜沒頭沒腦地在人家家里喝得爛醉,的確是有失分寸。
何又冬生氣是應該的。假如他無動于衷,那大概就要輪到她感到悲哀了。
她不動聲色地挪到他身邊坐下,有點拘謹地搔搔頭:“你怎么來了,不用回家吃團圓飯嗎?”
“來看看你。”何又冬回頭看她一眼,嘴角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那是代表了包容,原諒的微笑。
硝煙就這樣平息了。
天悄悄黑了下來。
杜思秋和何又冬,馮雪,何晰他們幾個為了她這純手工的餃子忙活開了。何晰力氣大,被派去剁豬肉,把豬肉剁成碎碎的餡兒,馮雪煮開水,何又冬切胡蘿卜,攪拌五香和黑椒香料,杜思秋掰玉米粒兒。出租屋里的燈光因為太久沒換新的,光線不是很亮,甚至可以說是昏暗。杜思秋蹲在地上,努力瞪大雙眼一顆一顆仔細地掰,生怕看走眼一不留神就把玉米給擠壞了。
何又冬從廚房探出頭來,既看她這滑稽樣,忍俊不禁道:“你行不行啊,要不別掰,咱煮玉米排骨湯算了。”
“走開。”杜思秋頭也不抬地丟一根玉米棒過去,正好砸中何又冬的腹部,他吃痛怪叫一聲。
此時她的玉米已經掰好了,盤子里黃燦燦一片,在模糊不清的燈光下顯得異樣的柔和。馮雪和何晰在廚房那頭忙碌的聲音交錯著傳過來,整個屋子熱熱鬧鬧的。
她舉起盤子遞給何又冬,忽然忍不住咧嘴笑出聲來:“噯,這樣子真好啊!”
“什么真好?”何又冬飄過來一個疑惑的眼神。
“笨。”她的手又舉高一點:“快拿著,我手快斷了。”
何又冬白她一眼:“你知道你哪點最討厭嗎,什么話都喜歡講一半,真是神經。”
一頓熱騰騰的餃子宴在他們幾個人的一頓忙活之后,很快就出爐了。
“何晰,你怎么不回家吃年夜飯啊,跑我們小公寓來,有寶可撿么?”大家吃著吃著,杜思秋見何晰和馮雪聊得熱絡,便忍不住調侃起他來了。
馮雪聽得出她話里有話,表面上瞪她一眼不說話,桌底下狠狠踩了她一腳。杜思秋吃痛,忍不住跟何又冬剛才一樣嗷地發出一聲怪叫。瞧馮雪這怪異的反應,果真如她所料,這里面倒是有好戲可看了。
“怎么了?”何又冬狐疑地朝她這邊望過來,因為與他剛才的情形過于相像,惹得他忍不住偷笑了一番。
“沒,突然腳有點痛,像被……狗崽子咬過一樣。毒辣辣!”
胡謅了一陣子,何晰終于接上話回答她剛才的調侃了:“我爸媽今年去我姐姐那兒過春節,兩個老家伙把我丟下了。等會我只能跟著我東哥回家團圓啦。”
“什么,你們有團圓飯現在干嘛還在別人家里?”
何晰樂呵呵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大伯母家都是這么過春節的,年夜飯都留著九點才開始,現在估計已經開始準備了,我倆回去正好趕上吃夜宵。”
切,還以為何又冬這么大膽丟下家里人呢!杜思秋意味深長地瞟了何又冬一眼,這倆家伙,還真會吃啊。分明是蹭吃蹭喝來的嘛!
何又冬倒是理直氣壯地回看她一眼,給她一個“難道你準備留我過夜么”的表情。
一大鍋餃子,不用半個小時全部消滅得干干凈凈。
飯后,杜思秋突然想起他之前送過來的一塊窗簾布,問他那是干什么用的。她們客廳和臥室里的窗戶都有窗簾了呀,哪里用得著這個。
“你拿出來。”何又冬說。
杜思秋起身回房間,按照吩咐把窗簾布拿出來遞到他手里。他拿著就往她們后陽臺那邊走過去了。
等她洗完澡出來,何又冬也忙活得差不多了。那窗簾布被他掛到了陽臺晾衣服那處的窗戶邊上。
“嘿,這里整這么個窗簾干嘛呀,又不是整天待在這里。”杜思秋一看就樂了。
“家里平時請男客人嗎?”何又冬沒笑。
“偶爾吧,比較少。怎么了?”
“你就是腦袋缺根筋。女孩子家晾的衣服是隨便哪個男人都能看的嗎,糊里糊涂吃了虧都不知道。”何又冬一邊穿上外套,一邊跟著何晰出門:“我倆也該回去吃宵夜了,先走了。”何又冬走出去幾步,又折回來說:“你穿多點,別著涼了。”
何又冬甚至沒有跟她說一句新年快樂。
可是站在后面的她,回頭望了望后陽臺那綿軟的漂亮窗簾,心窩里嘩嘩的全是涌動著的暖流。她沒有對何又冬說,他的這一舉動,比他那一次說以后要掙很多很多錢給她還要感動。那一次,他讓她知道他會成為她未來的依靠。這一次,他讓她明白,他是實實在在的在保護著她的。
那種感覺就好像是在告訴她,這世界上只要有了何又冬的存在,就一定誓死那個叫做杜思秋的傻丫頭。
她就是被這種安心的感覺融化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