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熾的腦子正在飛速運轉。
這個臨時的大朝會,簡直就是將朝堂變成放在隨時會爆炸的火藥桶上!
允炆的血書實在太珍貴了。
有這個血書,朱棣就是大明皇位的合法繼承人,是問心無愧的帝王,即使死后到了九泉之下,也可以挺起胸膛面對列祖列宗。
這是從私心的角度。
從國家的角度看,這血書也很重要,有這個血書,朱棣就可以擺脫“祖訓”,徹底放開手腳地大干一場。
在國家的政治層面上,徹底終結皇位合法性的討論。
一句話。
誰也無法阻止朱棣公布朱允炆的遺書!
誰敢阻止,他就敢砍誰的腦袋。
現在的問題是……
朱允炆的遺體、遺書、遺臣都在朱瞻壑的手里,而且他還提出了一個要求,讓天下人回答“靖難四年的天下大亂,到底是誰的責任”。
若是沒有朱瞻壑的質問,朱棣和群臣都會將鍋甩給黃子澄、齊泰、方孝孺、鐵鉉等人,反正這些人在南京城攻破的第二天,就被朱棣一起送過去見閻王了。
朱棣也一直強調,這些人是他要清的“君側”。
現在有了朱瞻壑的質問,那情況就不一樣了。
“奉天靖難”的責任變成了“或”。
不是君主的責任,就是臣子的責任。
“好手段,好手段。”朱高熾倒吸一口涼氣,在心里感嘆朱瞻壑的厲害。
仁孝慈懿誠明莊獻配天齊圣文皇后,也就是朱棣的皇后徐妙云,曾經說過:
“從前伊尹輔佐商湯,姜尚輔佐周武王,這些都是杰出的人才。如今的賢才都是太祖高皇帝培養造就出來的,望陛下在選拔任用時,不要分什么新舊,要一視同仁,一體擢用。”
換言之,建文朝四年的時間實在太短,沒有培養出什么臣子,現在的百官還是洪武朝培養的,徐妙云希望朱棣一視同仁,不要因為他們曾經在建文朝工作過,就抱有懷疑忌憚的想法。
現在是永樂九年,朝堂上的大部分官員,都曾經在建文朝工作過。
他們就是建文帝的臣子!
天下無不是的“君父”,他們作為臣子,即使真的討厭朱允炆,也必須為朱允炆說好話。
但是,朱瞻壑卻主張“都是朱允炆的錯”!
你們說朱允炆不是亡國之君,那你們就是亡國之臣?
朱高熾甚至可以想象到時的荒唐局面。
他想通了大部分的事情,只有一事想不明白。
朱瞻壑為什么要這樣做?
難道……
朱高熾的背后驚出冷汗,將衣服打濕。
此時朱棣的聲音悠悠地傳了過來。
“這件事漢王怎么看?”
“兒臣以為……”朱高熾下意識地起身,想要回答,卻發現朱棣叫的不是自己,而是漢王,于是悻悻地坐下。
不對啊,不是一般都是先問太子,再問漢王的嗎?
怎么今天反了過來?
朱瞻壑是漢王的兒子啊。
那沒事了。
朱高煦也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直到朱棣皺眉重復問了一遍:“這件事漢王怎么看?”
朱高煦這才回過神,下意識地答了一句。
“我坐著看。”
“噗嗤!”
這話一出,下面的李時勉忍不住笑出了聲。
其他人也有些忍俊不禁,但是必須忍住,否則就是殿前失儀。
金吾衛默不作聲地上前,將李時勉請到了外面,爾后就是一頓板子。
“不是,我是說……”朱高煦終于在朱棣可以殺人的目光下回過神,連忙起身,對著朱棣下跪,絞盡腦汁地想著該怎么辦。
“父皇可是要允炆的血書?”
他只問出了這一句。
朱棣不著痕跡地微微搖頭,爾后厲聲道:“朕在問你,你是怎么教兒子的,逼死族叔,如此大過,你難道想要置身之外?”
朱高煦愣了一下,道:“爹,允炆洪武三十五年就自焚而死了,現在變成了自縊而死,也沒什么差別吧?”
“……”朱棣無言以對。
就連朱高熾都為之側目,沒想到這些年朱高煦也不是沒有成長。
天子絕望自殺。
這件事不上稱就沒事,但是一上稱,一萬斤都擋不住。
朱棣想要拿這事上稱,朱高煦就反過來拿洪武三十五年的皇宮大火上稱。
簡單點說,朱棣也干了!
呂震此時回過神,深吸一口氣,看了看奉天殿的局勢,見到朱高煦跪在朱棣面前,說出了很有水平的一句話。
難道漢王開竅了?
不。
他轉念間打消了這個想法,確定朱高煦只是下意識地說出心里話。
場面有些尷尬。
呂震旋即出列,問出了關鍵問題:“請問陛下,當如何安葬允炆?”
……
過去,朱棣遙望宮中升騰的煙霧,急忙派遣中使前往救援。
當中使抵達時,一切已無法挽回。
他帶著建文帝的焦尸返回,向朱棣稟報。
朱棣悲痛欲絕,哭道:“你果然如此癡傻嗎?我前來,是為了扶持你行善道,你卻誤解我的苦心,竟落得如此下場!”
于是,朱棣備下厚禮,將建文帝安葬,并派遣官員致祭,同時輟朝三日以表哀悼。
關于如何安葬朱允炆,朝野上下曾展開激烈爭論。
朱棣不承認朱允炆的皇位,甚至抹去了“建文”年號,而稱其為“洪武三十三年至洪武三十五年”。
對于朱允炆的稱呼,更是避開了皇考、先皇、建文帝等敬稱,直接以“允炆”相稱。
在葬禮規格上,朱棣面臨著一個棘手的抉擇:
既不想違抗父親朱元璋的遺命,又不愿以天子之禮厚葬那個奪走皇位的侄子。
正當朱棣陷入這“兩難”的泥潭,無法自拔時,翰林院的王景先生悠然地提出了建議:“陛下,您何不采用天子的禮儀,來安葬那位曾經的皇帝呢?”
朱棣聽后,眉頭緊鎖,仿佛正在咀嚼一塊苦澀的黃連。
最終,他還是勉強點了點頭,采納了王景那看似荒誕的建議。
下葬建文帝,這不僅僅是一場葬禮的舉行,更是一次拉攏那些頑固不化的建文遺臣的大好機會。
畢竟,剛踏入南京城的朱棣,可沒少遭受那些“忠臣”的冷嘲熱諷。
甚至在他進城的那天,還有人試圖取他項上人頭,幸虧他命大,躲過了一劫。
而那些大臣們,一個個都像倔強的老樹根,死活不肯承認朱棣的皇位。
尤其是那個景清,居然在朝堂之上公然行刺!
所以,朱棣決定借此機會,向世人展示他的“寬容”與“大度”。
盡管他用天子的禮節下葬了朱允炆那焦黑的尸體,但并未修建皇帝的陵寢。
理由嘛,很簡單——
那焦黑的尸體,是否真的屬于朱允炆,還有待商榷呢。
……
現在證明那具“焦尸”確實不是朱允炆。
那么要如何安葬朱允炆?
是繼續按照天子下葬的禮節,還是改為藩王的禮節?
還有陵寢的問題,是將已經下葬的棺木挖出來,將朱允炆的棺木送進去,還是給朱允炆修建皇陵?
這又是一個大問題。
呂震直言道:“允炆既然明言,太祖高皇帝臨終前,希望傳位于陛下,那么陛下當是‘父死子繼’。”
“若是以‘天子之禮’下葬允炆,則是昭告天下允炆‘以孫繼祖’承襲皇位。”
“那么,陛下便是以小宗繼大宗。”
“陛下該如何自處?”
此話一出,奉天殿霎時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對于這個問題,朱棣強調自己的繼位是“父死子繼”,但是對于朱允炆,則是按照需要“下落不明”“自焚而死”,需要拉攏人心的時候,就是“自焚而死”,以天子禮節下葬;需要強調自己的合法性,就是“下落不明”,不建造皇陵。
朱棣道:“按照禮法,應當如何?”
呂震深吸一口氣,聲音洪亮:“當以藩王之禮下葬允炆,將其和懿文太子安葬于一處。”
此話一出,立刻有人跳出來反對。
“荒唐,太祖高皇帝傳位于允炆,只是違背太祖的囑咐,有道是‘父死,三年不改其志’,允炆乃是不孝,陛下有太祖高皇帝的遺訓,本就可以廢黜其皇位。”
隨著這些話語,奉天殿霎時亂作一團,各種言語充斥了大殿。
如何安葬朱允炆,事關禮法,更是涉及皇位繼承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