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時，方建禮回來了，一身灰撲撲的，方回知道，父親每天都跟著鎮上的包工頭在縣城里干活，一塊磚一塊磚的供養他讀了大學。

方建禮沒有多余的表情和話語，男人的情緒一般都是深藏在心底，只是一句簡單的問候，“回娃，你啥子時候回來的？”

方回也只是淡淡開口，“今天下午到的?！?

中國式父子關系莫不如是。

吃完飯，方回關上了門，讓父母在那方八仙桌上坐好，“媽老漢，給你們看個東西，不要叫喚哈！”

“啥子嘛?！?

當方回拿著那個黑色的布包，放在桌上，一摞一摞的紅色鈔票被拿出來。

劉燕一把捏住布包，“方回，你給媽說，你在哪弄的這么多錢，還跑回來了？這錢是不是不干凈，你家來躲著了！”

看著焦急的劉燕，頭上多了很多花白，方回輕輕的摩挲著母親那雙粗糙的手。

“媽，這都是我掙的，每一分錢都是干凈的。”

說著拿出手機，“媽，你看，我現在直播干的很好，幾百萬粉絲了，每個月都能掙幾十萬?！?

劉燕這才放下心來，“媽不指望你掙多大錢，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就好?！?

一家人坐在桌上談了很久，眼看很晚了，方回掏出兩條中華遞給方建禮。

方建禮推了回去，“自己留著抽吧，我抽不慣這個?！?

“老漢，你拿著吧，明天你把你那些工友，都喊來吧。”

方建禮有些摸不著頭腦。

“我準備把咱家房子扒了，媽不是說漏水嗎，重修！”

……

日上三竿，一個支架，架著手機放在院壩里，彈幕飛速的劃過又劃過。

轟隆隆的挖掘機的進場了。

方回一大早，就和方建禮的工友一起，將家里的家具物件都搬了出來。

直播間的觀眾號只能看見方回的一個背影，揮了揮手，大著嗓門，“師傅，推了?！?

灰塵四起，連帶著方回的童年記憶，一起被推倒。

劉燕穿著農村最常見的深紅色圍裙，站在一旁，很開心的說：“以前一下大雨，我就怕，后面的竹子會打到電線，冬不暖，夏不涼的，這下安逸了?！?

切割機在鋼筋上，綻放出絢麗的火花。

方回并沒有閑著，拿著撬棍，將院子里的水泥地面，一塊一塊的撬下來。

沒有任何才藝，沒有一個人管理，直播間的名字也很簡單【掙錢了，回村修一下房子】，卻有整整二十萬人在看。

【小安：直播間是不是只有90后才知道，回哥回村修房子是一件很牛的事情！】

【去碼頭整點薯條：老方已經進化了，他從一個男人，進化成了一個家庭的頂梁柱?！?

可惜這些贊揚的話，方回都看不見，他在一邊，忙著打灰。

一整天下來，房子和地坪，才完全扒干凈，拿著現金，讓父親給工友們結算工錢，方建禮有些納悶，“做完了再給撒，著啥子急？”

“老漢，都是你的工友，放著工地上的活路不做，來幫我們家修房子，你一天一結，別人做起心里也安穩些。”

“還有，老漢，每個人多給50嘛，本來應該供飯的，今天屋頭這個情況，供飯沒得地方弄，難為別人自己回去吃?！?

“好嘛好嘛，你娃說的有道理”，方建禮也沒犟，拿著錢挨個過去結算。

“老方，我白天還在說哩，你哪里來的錢修房子，是不是你們屋頭方回，在外頭找了錢喲？”

男人操著一口地道的山城話，方建禮點點頭，“是的喲，我兒子聽說家里房子漏水，本來他媽的意思是，補一下就行了，這娃兒非要推了重新修?！?

“哎喲，老方，你兒子出息喲，硬是能干了?！?

聽著耳邊工友們的夸贊，方建禮嘴角都快扯到耳朵根子了，摸出口袋的中華，拆封，“來來來，都嘗嘗，娃兒買給我抽的?！?

“也，老方，你娃兒硬是要得，還買中華給你吃。”

一群上了歲數的男人，就這樣扎在一起，吞云吐霧起來。

方回很開心，方建禮也很開心，也許華國的家長，最喜歡聽的都不是別人夸自己，而是別人夸自己的孩子吧。

騎上方建禮的那輛嘉陵摩托車，帶著父母，馳騁在鄉村小路。

沒辦法，房子扒了，只能去鎮上住旅館，來去也就是十幾分鐘，不算遠。

……

“媽，我覺得這個瓦還可以哈？”

劉燕也不懂什么好不好，只知道兒子覺得好的，她都喜歡。

“老板，這個瓦好多錢一匹？”

“老板，我屋頭大概240平，弄這個琉璃瓦，大概要多少匹？”

老板拿著計算器，啪啪啪的按起來。

……

“唉，媽，我覺得這個木頭好點，摸起都要干些。”

“好，你喜歡就好。”

……

“老板，你們這個水泥和沙啥子價錢也？包不包送喲？”

……

一整天，方回帶著劉燕開著直播，沉浸在買買買的節奏中，方建禮則是騎著他的嘉陵摩托車回去幫忙去了。

當然除了建材，還有蔬菜，肉，方建禮打電話來說，在旁邊平整了塊地，搭了兩口灶，明天就可以自己煮飯，供飯了。

……

“回娃子，把那個雞公車推起，再拖兩車磚來?！?

“回娃子，扛兩包水泥過來?！?

方建禮的聲音，在這一片回蕩。

直播間里的眾人甚至都看不見方回的人，熱度卻越來越高。

【去碼頭整點薯條：回娃子，老方這個小名有點搞笑】

【主播愛看少婦：說真的，我要是女生，這種男人，閉眼嫁的好嗎！】

【無敵風火輪：回哥，男人考慮一下啊，回哥，我的回哥??！】

直播間的觀眾自娛自樂。

遠處的方回，看著已經磨破了皮的手掌，狠狠啐了一口，蒼蠅搓手，繼續拿起磚往車里扔。

……

穿著劉燕的那叫深紅色圍裙，已經比一人還高的磚墻里躥出個腦袋，灰撲撲的。

“幺姑婆，電飯煲又爛了嗎？”

一個穿著同款圍裙的中年婦女，正在一邊的案板上剁著菜，頭也不回。

“對頭，咋個好像又不動了，你看一哈，如果不得行了，你就去鎮上買個新的哈，不然中午飯搞不贏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