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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龍傷(1)

我的命運,從不是用來順服的。

“暖水壺……火腿腸……毛巾……充電寶……泡菜……”我蹲在客廳里,一件一件地清點著明天要帶去白楓鎮的東西,還是有點高興的,大風大浪后難得的休閑娛樂時光總會讓人倍加期待。

趙公子抱著一疊毛巾走出來,看看墻上的時鐘,說:“老板娘,都快十點了,你怎么還不睡?”

“我再檢查檢查,看看還有啥東西沒帶。”我回過頭,盯著他手上那一疊五顏六色的舊毛巾問,“你拿這么多毛巾干啥?”

趙公子邊把毛巾放到旅行袋里邊說:“咱們不是要住一晚才回來么。我琢磨著那地方應該不會提供特別好的條件,兩個小娃娃皮膚嫩,洗澡啥的還是用自己家的毛巾好點,天氣又冷,多帶幾條備用。”

我笑:“你總是想得比我們誰都周到。”

他拉上旅行袋,嘆氣:“確實如此,不停里的家伙就沒有幾個靠譜的。”

“連我也劃進去了?”我瞪他。

“不不,老板娘你算是好一點的。”他認真道。

“才好一點?”我不高興了,“當年要不是我靠譜,你現在還不知道在哪里游蕩呢。”

趙公子起身,想了想:“也是,如果沒有你跟不停,我還真不知道我現在是個什么狀況,也許還是像行尸走肉一樣在某個深山老林里吧。畢竟我這個樣子,人類世界里能供我棲身的地方太少了。”

我笑笑:“還記得你是怎么來不停的么?”

“我偶爾從山里出來游走的某天,在一條小街的電線桿子上看到了一張招工啟事,當時腦子里就像有人下了指令似的,說你一定要去,一定要去。然后我就去到了不停,見到了你。”他慢慢地回憶著,“一開始吧,我一點都不喜歡你。”

“我也不喜歡你啊。”我聳聳肩,“覺得你腦子不正常。哦不對,你就是一堆破銅爛鐵哪里來的腦子。記得我問過你叫什么,你說你叫趙子龍,哈哈哈當時就把我假牙都笑掉了。”

“原來你都裝假牙了。”他伸手捏住我的下巴,認真道,“我看看哪顆是假的。”

我打開他的手:“去去去!這都要怪你自己,哪有人長成這個樣子還敢說自己是常山趙子龍的。”

趙公子又想了想,道:“住在山里的那些時日,總是懵懵懂懂的,很多事情記不得,包括我是誰。但唯獨記得趙子龍,也記得跟他在一起征戰疆場的種種,記得我用我的身軀為他擋下無數刀劍,還記得我在他問我是誰時,我說,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在葵顏找來之前,我生命中唯一要緊的人,就只有一個趙子龍了。”

其實我也還清楚記得第一次見到趙公子時的情景,他的聲音就像他的身體一樣堅固如鐵,字字鏗鏘,從無廢話,在我給他的試用期里,我要求他替我看家護院,尤其是夜里,他也恪盡職守,替我抓了好幾只溜進廚房偷吃的老鼠,連蟑螂也沒放過。我以為他是個文盲,結果他識字,而且酷愛一切與三國歷史有關的書籍,時不時還要抓住我談談歷史展望未來什么的,在我們的談話沒有達到一個良好氣氛時,他還會直言我是個非常討厭的女人,真是個直腸腸的大個子呢。

我與他關系的轉折點,應該是他來到不停后不久的某個清晨。

我看見他從不停里風馳電掣地沖了出去,雖然急,但幸好沒忘記隱去身形,不然一大早就要嚇死人的。

那是離不停最近的一條馬路,天剛微明,路上行人稀少,偶爾有飛馳而過的車輛。

在那輛超速的面包車即將撞上那五六歲的小男孩時,他沖出馬路用自己的身體裹住了孩子,結果是他四分五裂,孩子安然無恙。

我用最快的速度把他撿回來,花了一整天時間重新組裝完畢,幸好只是撞散了身體,意識什么的還是完好的,組裝完畢后,他醒了。

我問他是不是有病。

他說他沒病,只是好多事記不起來。

我問他記得那個孩子么,為什么知道他會有危險,為什么奮不顧身。

他說救那個孩子是一種本能,近乎使命的本能。

再問,他也說不清楚了,只說自己做了該做的事,即便許多事已經想不起來,心里還是很舒坦。

作為一個很忙碌的老板娘,我也無意去探究他跟那男孩究竟有什么淵源,我只記得那孩子長得虎頭虎腦,眉目之間有英氣。他說過,因為他,趙子龍戎馬一生卻“一世無傷”,也許直到今天,他還在履行自己的職責。說不定那孩子真姓趙呢,我這樣想著,然后做了個決定,這個盔甲我勉強收下吧,以后就讓他留在不停替我打老鼠好了。

也是在這件事后,他再沒有說過我一句壞話,每天都在不停里勤懇工作,漸漸成了被你們熟知的趙公子的模樣。

“我有能力維持你三天的人形。”我坐到沙發上,拍了拍旁邊的位置,“你也坐下,跟我說說,你想當彥祖還是當德華?只要是你看上的,我都有法子讓你變成他們的模樣。”

趙公子在我身旁坐下,有些激動,說:“真好啊,記憶里我從來沒有以人的樣子,大大方方走出去。以前偶爾從山里出來,也不能出來太久,因為隱身比較費勁。”

我笑笑:“你曾經當過很久的人呀。”

他微微一怔,說:“可是,那段記憶我永遠找不回來了,從我變成一副盔甲之后。”他沉默片刻之后,又道:“我不介意自己變成什么人的模樣,隨便一個路人甲的樣子都可以。我唯一想知道的,是那個朱七夕的樣子。”

滴答,滴答,墻上的時鐘忠實于它的步伐,在深夜的客廳里特別清晰。

“我想知道她賣豬肉時是什么樣子,去偷看趙子龍時是什么樣子,笑起來什么樣子,哭起來什么樣子……在我懷里離開這個世界時,又是什么樣子。”他完全陷入了一種從未在我面前展現過的寂寞心情。

我是有些驚訝的,這樣的話題從不曾在我與趙公子之間發生過,我們每個人都習慣了他在廚房里進進出出,用最忠誠踏實的態度守護著不停里每個人的日常,我們所經歷過的任何一場驚濤駭浪里都沒有他的出現,然而他已經成為了我們的習慣,只要看到他銅墻鐵壁一般的身體,就看到了家,我們總是跟他說今晚要吃火鍋,明天把院子里的野草除一下,后天記得做大掃除,總是總是說這些,卻忽略了他也是有靈魂的存在,即便已經是一副盔甲,可有靈魂就會有情感啊。

我突然覺得有些內疚了,這兩年總是四海飄蕩,從沒有坐下來仔細聽他說說心里話,甚至錯覺到這副盔甲的內心應該跟他的外表一樣堅硬如鐵。

“朱七夕呀……”我把腿盤到沙發上,托著腮道,“應該不會特別漂亮,反正肯定沒有我好看,但切菜肯定比我厲害,畢竟是賣豬肉的。”

他認真地想了想:“脾氣肯定比你好,唱歌肯定也比你好。”

“嗯嗯,啥都比我好行了吧。”我翻了個白眼,但一點都不生氣,“我想她應該長得像一朵路邊的小野花,不艷麗但是很堅韌,不起眼但很善良,穿得也不花哨,干活很麻利,總的來說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

他用力點頭。

“記不得她的樣子,就記住她的名字吧。”我認真地說。

“老板娘……”他坐得筆直,“每當想起這個名字,我就想哭一場,就算沒有那段記憶了,心里還是疼。可我又沒有眼淚。有時候會很羨慕紙片兒把自己哭到要用吹風機吹干。”

我不知要如何安慰他,默默摸了摸他的腦袋,這樣的深夜不適合大道理,只需要一場真誠且安靜的傾聽。

“可我大多數時間都不難過。”他繼續道,“在不停的這些年是我能記住的日子里最安穩幸福的,我沒有大本事,不能在你們身陷險境時施以援手,比不了你身邊那些有本事的家伙們,我只能堅定地守在這里,只要我在這兒,不停就會好好的,誰來破壞它我都不允許。”

我鼻子微微有些酸,但仍然笑道:“誰說你沒有大本事,你煮的面條至今無人能及,光是這一項本事都足夠我們把你視為不停一寶了。”

我聽到他笑出聲來,他可是很少笑的。

“如果你化成人形,我想應該是一個跟朱七夕差不多的家伙,瘦瘦的,穿得樸素簡單,扔到人堆里就找不到了,但是留在你們身邊的話,會有踏實的安全感。”我斜過身子,把頭擱在他的肩膀上,抓過他的右手握住,“謝謝你到了不停,也謝謝你像我們喜歡你一樣喜歡著我們。”

微暖的力量從我手中流向他的手中,我腦中自由地浮現出某一個人的模樣,眉眼,口鼻,頭發……

月色似的光芒從他的身軀里飄蕩而出,在客廳一角點亮了一個溫柔明亮的小世界。

沒有體溫沒有表情的盔甲在飛散的光圈里失了蹤影,我倚靠的那個肩膀有了確實的柔軟與溫度,黑色的發絲觸到我的頭頂,白襯衫灰褲子的年輕男子,纖瘦高挑,劍眉星目,沉著踏實地在我身邊,背脊挺得筆直。

在我的認知里,那個由遠方的雪山上落入人間的男人,以解除他人疾厄為天職的參人,如果沒有為了一個重要的人而將自己化作一副“佑你一世無傷”的盔甲,那么他的模樣,應該就是此刻的樣子了。

他全程都保持著不動如山的姿態,好像是不敢動,大概是害怕稍微一動自己就會變回原來的模樣吧。

“老板娘……我……”他小心翼翼道,“我變了?”

我笑,故意把腦袋往他肩膀上壓了壓:“對啊,你現在可以隨意走出不停,不用隱身,大大方方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他沉默片刻,說:“我真高興,可我不敢動。”

“那就再緩緩唄。”我挽住他的胳膊,“明天我們好好出去玩吧。”

“好……”

他的好字才說了一半,一只暗器便從我們的右前方氣勢洶洶地飛了過來。

他一拳將暗器揮開,只聽啪啦一聲,一只毛茸茸的拖鞋落了地。

“撒手!給我撒手!”裹著睡衣只穿了一只拖鞋的敖熾,一邊把另一只拖鞋脫下來捏在手里當武器,一邊怒發沖冠地指著我跟趙公子,“你大半夜放個陌生男人進來還這么親熱!當我死啦!我就是想起來上個廁所,為啥要這么傷我的心!”

趙公子噌一下站起來,一把捏住敖熾的手腕:“你誤會了!”

“誤會個屁!”敖熾怒瞪著他,“喲呵,手勁兒還不小哪,敢擋我?!”

“你有病啊!”我頭疼地捂住腦門,“好好上你廁所去,別打擾我們說話行嗎?”

敖熾眼睛又瞪大了一圈:“你居然替奸夫說話?!”

“敖大爺!”趙公子死死掰住他的手,要不那只拖鞋早就糊到他臉上去了,“你冷靜點好吧!我是趙公子啊!”

“滾!”敖熾不信,“你當我瞎啊?同居那么多年我會不知道趙公子長啥樣?”

“真的是我呀!”趙公子無奈道,“你聽聽我的聲音!”

敖熾一愣,轉了轉眼珠:“聲音是有點熟……”

趙公子松了口氣,但依然不敢松開他的手,又道:“你忘了么,明天我們要一同出游,老板娘說過要助我成人形的!”

敖熾像打量怪物一樣把他從上到下掃視了一遍,懷疑又嫌棄地問:“真是你啊?”

“看在我替你洗過那么多件花襯衫的份上,你就別懷疑了好么,都這么晚了,吵醒別人不好。”趙公子松開手,吁了一口大氣。

敖熾又把腦袋轉向我,甩出一個惡狠狠的眼神:“你把他整這么英俊干啥?隨便長長不行嗎!”

我回敬他一個大半夜不想跟你廢話的巨大的白眼。

然后敖熾撿回自己的拖鞋,帶著一臉鬼知道剛才我經歷了什么的表情,若無其事地打著呵欠回去睡覺了。

趙公子深深地嘆了口氣,回頭對我道:“認識他這么些年,還真是一丁點改變都沒有。”

“可你還不是賢惠無比地替他洗花襯衫。”我哈哈一笑。

大概他還不是很習慣可以運用自如的臉部肌肉,笑得真誠但僵硬:“有他守在你身邊,我是放心的,所以替他洗花襯衫不算什么。你們高興,我就高興。”

我起身,用力抱了抱他:“不停里的每個人都應該高高興興地過日子,休息吧,明天還要早起呢。”

“我……我去照照鏡子!”

說罷,我看著他興沖沖地跑了,闊別“人類”生活多年的他,今晚應該是高興的。

冬天的深夜,忽然有了莫名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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