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城，一處老舊的戲院里。

臺上，武生扮相的年輕人英姿颯爽，出場便是一個精彩的鷂子翻身，引得臺下學徒們陣陣喝彩。

“這身條，擱幾十年前，高低是個角兒。”

學徒身后，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年輕的身影。

武生正咿咿呀呀的唱著，聽到臺下的贊許，內心一喜，忍不住望了過去。

“李讓，誰允許你來的？”他的臉色頓時垮了下來，“有你說話的份兒嗎？”

原以為是行當里的老前輩，沒成想，竟是個院兒里的伙計。

“我為什么不能來？”李讓將雙手放在胸前，抬起頭，表情揶揄的說道：“按照輩分來說，你還得叫我一聲師叔呢。”

趙卓臉色陰沉了下來，雙手不由自主的攥緊，卻橫豎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雖然李讓在戲院里一直做著各項雜事，但他的爺爺歸根結底是老班主，也就是自己的師祖。

“卓哥不喜歡別人評價他。”

“誰知道你想偷學什么？”

“要不是趙班主宅心仁厚，憐惜你是老班主留下的獨苗，早就讓你掃地出門了。”

學徒們爭先恐后的開口，大有替武生鳴不平的樣子。

這個家伙平日里唯唯諾諾的，也不知道今天吃錯了哪門子藥，竟然敢挑釁少班主。

李讓嗤笑了一聲，只要沒犯了天大的忌諱，即便是借趙班主幾個膽子，也不敢將自己趕出去。

只有他在戲院，這個班主才能當得名正言順。

此外，李讓還有一個隱蔽的身份，那就是穿越者。

上輩子還是大學生的他，過馬路給博人轉寫評論的時候，不小心撞了大運。

當李讓醒過來以后，才從電視上關于龍虎山張之維的采訪，知曉自己穿越到了一人之下的世界。

“是我讓他來的。”

腳步聲漸行漸近，看到中年男人到場，就連臺上的武生也都變了臉色，眾人紛紛躬下身子，恭敬的說道。

“趙班主。”

李讓撇了撇嘴，敷衍的拱了拱手。

抬起頭來，恰好和趙班主身后的人撞上了視線。

這個身材佝僂的老人，眼眶里邊沒有眼白，像是兩個黑窟窿，看起來有些瘆人。

“全性名宿，夏柳青。”

李讓心中一凜，這個人稱兇憐的老家伙，可不是什么善茬。

用他的話來說，受到自己行為波及，無辜喪命的人，足足有91個。

“夏老前輩，面前這幾位，就是所有符合年齡的梨園子弟了。”

趙班主不著痕跡的看了李讓一眼，見夏柳青沒有多說什么，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混賬，停下來做什么？”

說罷，他的視線落在臺上，看見趙卓傻愣在原地，不由得火冒三丈。

開腔不能停，是梨園往死里定的規矩。

“哦...哦。”

趙卓像是剛反應過來，連忙收回目光，擺出武戲的架勢，繼續咿咿呀呀的唱著。

“趙卓對夏老前輩久仰多時，一時失態，還望見諒。”

趙班主苦笑了兩聲，跟老人解釋道。

“嗯。”夏柳青沒有多說什么，而是將目光望向面前的學徒，咧著嘴問道：“小子們，知道何謂開腔不能停嗎？”

“這...”

幾個學徒面面相覷，不知道怎么回答。

有人大著膽子猜了幾句，別說得到夏柳青的首肯了，就是身邊這位趙班主，也被氣得青筋直跳。

“看樣子，梨園還真是后繼無人嘍。”

夏柳青搖晃著腦袋，像是在為老友感到不值，幾十年的基業，后人卻沒傳承到半點衣缽。

“戲己開腔，八方來聽，一方為人，三方為鬼，四方為神。”

李讓往前踏了一步，口中朗朗道。

雖說是穿越者，但也見不得夏柳青詆毀自己的爺爺，從小耳熏目染，行當里的規矩，早就聽了個遍。

“不錯。”

趙班主微微頷首，眉頭卻不經意間蹙了起來，這小子連唱戲的基本功都不夠格，沒想到還記得這些規矩。

幾個學徒見狀，更是面露羞憤，連他們都答不上的問題，竟然被一個伙計說中了。

“你就是李讓？”夏柳青目光打量了過來，臉上皺紋堆疊，咧嘴笑了兩聲，“果然和老李頭的模樣有幾分相似。”

“夏老，你認識我爺爺？”李讓喉嚨動了動，被這雙漆黑的瞳孔盯得頭皮發麻。

“梨園的老班主，穿開襠褲的時候咱倆就認識了。”夏柳青打趣著問道，“你說這算什么交情？”

“可謂是金蘭之交。”李讓放下了心，既然對方這么說，他便承下這份香火情。

印象里，他的爺爺是一名倡優，可以通過不為人知的方法“盜取”崇拜之力，以自身演神，以自身化神。

話說回來，這份手段，倒和“神格面具”有幾分相似。

遺憾的是，別說演神了，李讓就連炁都感知不到。

否則，老班主去世以后，也不會在院子里備受欺凌。

夏柳青嘿嘿笑了兩聲，既沒有點頭，也沒有否認，而是別有深意的望著趙明，“老頭子這個晚輩，倒是承蒙趙班主照顧了。”

“都是我應該做的。”趙明誠惶誠恐的說道。

他在行業里摸爬滾打了幾十年，豈能聽不出夏柳青的弦外之音，分明是在說他照顧不周。

似乎看出了對方眼里的不安，夏柳青接著說道，“還請趙班主放心，老頭子為人磊落，說好在梨園收徒，就不會因為故人之交，厚此薄彼。”

...

半炷香過去，趙明送走夏柳青后，將趙卓叫到了偏房，留下學徒們繼續練習。

“這個老東西能有多大本事？”見父親謹慎的關上門窗，趙卓有些納悶。

“你懂什么？夏柳青年輕時可是四九城里響當當的角兒。”趙明壓低了聲量，“要是讓姓李的有了靠山，咱們還怎么把持梨園。”

“老班主和他是舊識，會不會？”

“不用擔心，相信夏老前輩的為人，做不出這種腌臜事。”

“倒是那個李讓，你需要堤防一下。”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冷意，繼續說道：“必要時，可以使些手段。”

“這家伙連唱戲都不會，公平競爭的話，不可能是我的對手。”

“別太理所當然，這可是魚躍龍門的機會，沒有人愿意錯過，說不定，李讓現在正苦練著基本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