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早上九點出頭，青蓮鄉(xiāng)艷陽高照。鄉(xiāng)中心小學大門兩側(cè)，一大群被迫涂脂抹粉、臉頰被化得跟猴屁股似的小學生，高喊著全國統(tǒng)一的口號，喜迎領導視察。

大樓背后的大樓墻上，巨大的橫幅上，寫著“熱烈慶祝青蓮鄉(xiāng)中心小學舉辦召開第一屆青蓮鄉(xiāng)小學生法球競技比賽暨青蓮鄉(xiāng)法球運動少年人才選拔大賽”這長長一大串字。

學校門口，兩名今天從縣里下來的縣教育局工作人員，在青蓮鄉(xiāng)中心小學李校長和學校副校長、辦公室主任、教務處主任以及部分老師的簇擁下，笑容和藹地從猴屁股同學們中間走過，走進校園，走過長長的橫幅下方。

看著現(xiàn)場熱鬧的氣氛，縣里來的副局長微微點了點頭，夸贊道：“李校長這次這個工作，做得看來是挺到位。今天星期六，還能組織這么多小同學過來看比賽。”

李校長哈哈笑道：“本來周六上午，我們學校就有興趣小組的課程。法球也是課外興趣嘛，今天這個比賽，我就讓學校里的同學們也都過來參與一下，就當勞逸結合了。”

“哈哈，勞逸結合當然是好的，不過光是來看看，那還是不太夠，還得多讓孩子們都動起來，球館不能白建。”副局長似乎若有所指，“你們學校這個法球球館，經(jīng)費本來是該去管體育口要的。這次也是看在你們來得早，對這件事足夠重視，我們這邊才把這筆錢給你們批下來。”

“對啊！你們來得最早了！不像另外那兩個！”這時副局長身邊，縣里來的另一個工作人員忽然插嘴，嗓門大得叫人反感，她自己卻渾然不覺，還哈哈大笑，“你們二小那個趙斌和三小那個顧建生，上上個星期才知道過來找我們要錢！

我跟他們兩個說，你們青蓮鄉(xiāng)中心小學的老李，早一個多月就過來把錢要走了，現(xiàn)在估計連場館都翻修好了！顧建生當時那個傻樣哦，真是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我說你都不看報紙的嗎？那個世界杯，中國隊拿了冠軍第二天，《日報》就寫特約稿了。中央文件第三天就下來了，咱們?nèi)械膶W校，那半個月都在到處找錢、找人，就他們兩個，也不知道是在夢游什么！特別是那個趙斌啊，不知道從哪里聽說三小的顧建生拿到錢了，他們那個副校長還貪污了好幾萬，居然還跑到我們科室里來鬧。

哎喲，真的是把我眼淚都給笑出來了……我們局長那天知道這個事，馬上就把顧建生和他的副校長給叫過來了，結果劈頭蓋臉罵了半個小時，才知道原來是個謠言。

那個副校長就是晚上出去跟人打麻將的時候亂吹，結果正好被隔壁一個老太婆聽到，事情就一下子傳得滿天飛。三小那個副校長真是觸霉頭啊，好端端的什么都沒干，就吃了個口頭警告，被趙斌那個家伙害死了，哈哈哈哈……！”

她說話跟放炮一樣。

帶她出來的副局長，不由得眉頭微皺。

顯然對她的行為舉止很是不滿。

而關于顧建生和趙斌的恩怨，李校長當然也是很清楚的。

他面帶微笑，聽這女人說著這個八卦，心里頭談不上對那兩位同行有什么幸災樂禍，畢竟顧建生和趙斌，跟他都還差著級別，壓根兒都不在同一個生態(tài)上。

反倒是對這個縣里來的“上級單位領導”，李校長內(nèi)心充滿了十足的鄙夷和厭惡。

這女的名叫方云歡，是縣教育局辦公室的萬年副主任。在青蓮鄉(xiāng)教育口吃這碗飯吃了二十多年，甚至連個科室中層正職都沒混上。皆因人所共知，她是個出了名的混子加潑婦。

平日里單位有什么工作，總是不見她的影子，能力不足是一方面，工作態(tài)度更是惡劣。根據(jù)絕大多數(shù)林縣下面那些鄉(xiāng)村學校的教職員工去縣里辦事的印象，方云歡只要是看到鄉(xiāng)下來的學校領導或者老師，就從來不給他們好臉色看。

就連早些年，李校長還不是校長的時候，也曾經(jīng)被方云歡惡心過。所以就這樣一個貨色，要不是有鐵飯碗的制度保著她，她早就該被踢出單位，自生自滅了。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她不但依然快樂地吃著公家飯，甚至還有下來“視察”的資格。

但其實帶她下來的副局長，今天也并不想帶她來。

完全是因為辦公室里的另外幾個科員和秘書，甚至是相關業(yè)務科室的人，都被單位里的其他領導帶去縣中心小學或者其他鄉(xiāng)了，而他則因為太過好說話，才不得已帶上方云歡這個累贅。

甚至的甚至，直到昨天下來之前，副局長還曾拼命反抗過，跟方云歡表達了自己想一個人來青蓮鄉(xiāng)的想法。然而遺憾的是，方云歡不同意。

就這么的……

跟一個潑婦，他還能有什么別的招呢……

副局長內(nèi)心也很絕望啊……

“唉……”副局長深深嘆了口氣，聽著方云歡那夸張的笑聲，實在有點聽不下去，終于忍不住，跟李校長轉(zhuǎn)移話題道，“誒，李校長，我聽說你們青蓮鄉(xiāng)出了個洪水里救牛的小英雄，七八歲的小孩，迎著兩米高的浪，救了二十幾頭牛，為了救牛還淹死了，真有這回事？”

“啊？”李校長一愣，趕忙連連辟謠，“不可能，不可能！真要出了人命，早就登報了，明顯是謠傳啊！再說這不擺明了胡說八道嘛，兩米高的浪，來來回回救十幾頭牛，怎么可能呢？游泳世界冠軍來了都得淹死啊。就算真有這么回事，也絕對沒這么夸張。”

“我說也是，最近謠言真多……”副局長笑著搖搖頭。

一旁的方云歡，則也沒來由地，笑聲一停，臉色陰沉了下去。

不知道為什么，這些日子只要一聽人說起這個救牛小孩的流言，她就會不由自主地聯(lián)想起一個穿病號服的死小孩，以及她那可憐的被死小孩打傷蛋蛋的博士弟弟。

我弟弟可是塔利堅歸來的博士啊！

那個狗東西，居然敢打我弟弟的弟弟！

方云歡咬牙切齒，臉上的每一兩橫肉都在跳。

副局長看著她的莫名其妙好像被人欠了幾百萬的臉色，也不知道這潑婦又在想什么，然后轉(zhuǎn)頭和李校長一對眼，兩人竟默契地從彼此眼中，看出了幾分相同的念頭。

于是相視一笑，原本并不熟悉的關系，就這樣詭異地加深了。

五六分鐘后，一行人在青蓮鄉(xiāng)中心小學占地面積巨大的校園里一通好走，終于來到了學校剛剛翻修好的法球館前。法球館門口，也有負責接待的老師和學生。接待幾人的老師前頭帶路，副局長走進館內(nèi)，一進門，就聽到場館里一片尖叫。

只見嶄新的場館四周，已經(jīng)坐滿了人。

李校長面帶微笑，領著副局長往主席臺上走，邊走邊對副局長介紹：“鄭局長，您看，一共是四個法球場。一大四小，中間這個是比賽用的，東面兩個副球場，平時拿來做專業(yè)的訓練用，這三個都安裝了玻璃墻。西面一個，是學校上體育課用的，孩子們的法力值一般都只有個位數(shù)，玻璃墻就不安裝了，也能省一點錢。三面看臺，能容納六百人……”

副局長道：“我記得你們學校是兩千多……”

“現(xiàn)在一共是兩千五百二十六個學生。”李校長笑道，“今天來看比賽的，都是每個班級的學習先進分子，學習不好的同學，只能在家里休息了。”

“學習好的同學，能者多勞，辛苦他們了……”副局長話里帶著點冷幽默。

李校長立馬接道：“是啊，全社會都一樣嘛，優(yōu)秀的人，肩上都注定要挑起更重的擔子。”

副局長一聽就樂了。

滿眼快樂地和李校長一對眼，跟對暗號似的，無聲揶揄著一旁的方云歡。

然而方云歡壓根兒就覺察不出來。

她此時已經(jīng)把陳馳的模樣，完全拋到了腦后。

她只是興奮地看著主席臺上，寫著她名字的那個三腳架，然后匆匆忙忙地走過去，拉過椅子，搶先坐下來，然后大聲招呼道：“坐坐！大家快坐！李校長！坐啊！”

“好，好。”

李校長和氣地回答，完全無視掉方云歡這股子莫名其妙的東道主氣勢。

副局長也不好說什么，他在李校長身邊坐下來。一路上都不說話的青蓮鄉(xiāng)中心小學的幾個副校長和高層，也各自在事先寫好各自名字的臺上落座。

長長的一排主席臺，一下子就坐滿了一小半。副局長扭頭看了眼自己另一旁空位上的名字，那名字他沒見過，便問李校長道：“這位吳海生同志是……？”

李校長立馬介紹道：“是我們鄉(xiāng)的吳鄉(xiāng)長，分管科教文體衛(wèi)的，待會兒也要過來。”

“哦~~”副局長瞬間了然。

他作為縣里的教育局副局長下來視察，鄉(xiāng)里肯定也要派一個級別對等的副鄉(xiāng)長過來接待，這都是規(guī)矩。只是他平日里下來得少，林縣底下的鄉(xiāng)村中小學更是很少辦這樣的大活動，所以時間久了，他也就不怎么在意這套規(guī)矩了。

畢竟多數(shù)時候，都是鄉(xiāng)里學校的人，主動去縣里找他們辦事。

副局長點點頭，抬手看了眼時間。

李校長見狀，馬上會意地笑著說道：“還早呢，吳鄉(xiāng)長不會遲到的，鄉(xiāng)政府離這邊就三分鐘的路，我的辦公室都在鄉(xiāng)大樓里。”

“是嗎？”副局長不由一笑，“怎么會……”

但話說到一半，就咽了回去。

他恍然間意識到，李校長這個鄉(xiāng)中心小學的校長，其實和他是同級別的。所以辦公室放在臨近的鄉(xiāng)大樓里，那是一點問題都沒有啊！這么一想，就連副局長這個老江湖，都不禁地內(nèi)心感慨，這李校長辦公室的選址，真是我國文化的精髓。

尋常老百姓，怎么可能想出這樣的安排來？

“就在吳鄉(xiāng)長隔壁？”

“是啊，方便接受鄉(xiāng)里領導嘛，我們鄉(xiāng)中學的劉校長也想過去，鄉(xiāng)里沒同意。”

“哈哈哈哈！”

副局長和李校長，突然不約而同，仰頭大笑。

那就是劉校長爬坡失敗了啊。

真是件值得幸災樂禍的事。

李校長一邊大笑，一邊看到主席臺下方的球場上，自己學校法球隊的幾名教練和同學正跟他揮手打招呼，他也舉起手來，跟底下今天要賣力氣的老師和孩子招了招手。

學校的副校長，還沖底下大喊：“好好打！今天必須拿冠軍！”

下面的中心小學法球隊教練信心十足地回答：“領導放心！拿不到冠軍！我們提頭來見！”

學校的副校長笑了笑。

副局長則止住笑聲，小聲問李校長道：“李校長，我看你不止花錢，把球館翻修了一遍吧？”

李校長很坦率地回答道：“從市里少體校挖的，三個都是少體校二隊的。”

副局長頓時一臉我懂，說道：“這次想去縣里拿好名次？”

李校長理所當然地回答：“這回連市里都這么重視，要是不能讓市里領導看到我們的工作成績，那我們的工作，不就都白做了？”

副局長聞言，也不禁面露贊同，點了點頭。

今天的比賽，看似是青蓮鄉(xiāng)的比賽，但冠軍是要去縣里參賽的。

而縣里之所以要搞這個比賽，當然也不是無的放矢。

那還不是因為市里要搞比賽？

不過每個縣只有兩個參賽隊名額，林縣這邊，縣實驗中學已經(jīng)內(nèi)定一個，就算打輸了，也要把鄉(xiāng)里其他學校隊伍的孩子，強行轉(zhuǎn)學過去當外援。

當然這個可能性很小。

然后剩下的另外一個名額，就要看縣里其他四五十所鄉(xiāng)鎮(zhèn)街道的學校領導，怎么各顯神通地去爭去搶了。僧多粥少的局面，誰能突出重圍，就能在市領導面前大大地露臉一回。這對大家下一步的工作，意義自然不言而喻。青蓮鄉(xiāng)這邊，李校長這次花了這么大的力氣，又是翻修場館，又是招外援，可見李長征同志，這回有多志在必得。

單說一個態(tài)度，就讓副局長很是滿意。

畢竟青蓮鄉(xiāng)中心小學要是能一路突圍到全市前幾名，那就不單是青蓮鄉(xiāng)的工作成績了，也是同樣林縣的工作成績！

“李校長，這幾個同學，都是什么水平？”副局長問道。

“還行吧，都是從小練到大的，法力值都有30多點，三個主力全都是業(yè)四，替補是強業(yè)三。估計除了市里的少體校，全市應該也沒幾所學校，有這個實力了。”李校長嘴上說得輕描淡寫，腰桿子卻情不自禁，又微微坐直了幾分。

他今天根本就不是來看法球比賽的。

他正在觀看的，是他的晉升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