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一年級能學的東西很有限,青蓮鄉(xiāng)三小能教的,甚至更少。
兩小時不到,第二節(jié)數學課結束后,講臺上的周老師恨恨瞪了坐在最后一排自己看書的陳馳一眼,便咬牙切齒離開了教室。
陳馳余光瞥見,也不去鳥她。
他覺得這個娘們兒,多多少少腦子有點問題。
早上和李巧玲打了一架后,居然把氣撒在他的身上?
具體來說,就是剛剛上第二節(jié)課,上課還不到5分鐘,陳馳就莫名其妙被她罵了兩次。
第一次的理由,是質問陳馳為什么要抬頭看她,而不是看書;
第二次的理由,則是怒問陳馳為什么要低頭看書,而不是抬頭看黑板。
這種新穎的罵娘方式,讓陳馳覺得十分新鮮,和村里的悍婦們指臉對罵全家十八代,完全是兩個不同的體系。但是新鮮歸新鮮,陳馳無緣無故被針對后,該不爽還是照樣不爽。
只是這一回,陳馳也學精了。
因為下午進校門的時候,他就已經發(fā)現,在學校和在家里完全是兩碼事。
在學校的時候,絕不能像在家里一樣,每次一受欺負,就立馬拿起鐮刀、扁擔或者大糞,給自己討回尊嚴和公道。
學校里有學校的一套規(guī)矩。
靠鐮刀、扁擔或者大糞,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但到底解決問題究竟要靠什么,陳馳目前也不知道。
所以最后,陳馳選擇了沉默。
不過這種沉默,不是逆來順受的沉默。
而是置之不理。
是無聲的反抗。
從第二節(jié)課的第5分鐘開始,陳馳就不再給周老師任何反應。不管是挑刺還是提問,他都好像沒有聽見,就是不理,也不吭聲。
周老師被氣得跳腳,幾次三番甚至想對陳馳動手。
但在陳馳和她差不多高的體型面前,她最終還是沒敢動手。
因為陳馳雖然不吭聲,可眼神卻非常可怕。
周老師對此頗為忌憚。
于是這樣一來,上課10分鐘后,兩個人就形成了戰(zhàn)術威懾平衡。
周老師不管陳馳,陳馳也不聽她講課。
陳馳就自顧自地翻著課本,一頁接著一頁,不管看不看得懂上面寫的字,只是光靠教材上那些通俗易懂、指向明確的插圖,就很順利地從頭到尾,一路翻了下去。
而且不得不說,作為一個在去年這個時候,就已經能熟練和鄉(xiāng)里收糧員討價還價,并基本掌握加減乘法的壯勞力,陳馳在面對小學一年級上冊的數學題時,著實是隱藏不住實力的。
當第二節(jié)課下課鈴聲響起,周老師氣呼呼離開教室的時候,陳馳已然一口氣看到了上冊的最后一個單元,然后又繼續(xù)往后翻了翻,每道題目的數字只要從眼前過一遍,結果就自然流暢地從他腦子里碰倒,從頭到尾,毫無差錯。
沒一會兒,翻完最后一頁。
陳馳的臉上,不由自主露出了一抹不屑而膨脹的笑容。
“呵?就這?”
陳馳把書往抽屜里一扔,連書包都懶得帶回去,然后空著雙手,就離開了教室。
教室外面,剛放了學的校園這會兒很熱鬧。陳馳混在人流里,仗著人高馬大,居高臨下看著一顆顆同齡人的腦袋,聽著他們嘰嘰喳喳的尖叫聲,怎么看怎么覺得吵。
然后慢慢走到郭強辦公室門口。
郭強下午沒課,這會兒正和另外一個女的體育老師,在屋里頭打牌。
見到陳馳來了,強哥顯得很是激動。立馬拉著陳馳,讓他給另外那個女的體育老師表演顛球,一邊又問道:“怎么樣?上學有意思嗎?”
“還行吧……”陳馳很難形容。
郭強哈哈大笑:“不愧是搞體育的啊!果然都是一樣!小伙子,沒事的,好好打,我估計用不了幾個月,你應該就不在我們學校上課了。去少體校就好了,一個星期也沒幾節(jié)課。”
“嗯?”陳馳一愣,“我能去少體校嗎?”
“當然能啊!”
郭強道,“只要拿了市里比賽的第一名,少體校肯定搶都要把你搶過去!”
陳馳頓時聽得來了精神,忙問:“那什么時候比賽?”
“這就得等上面的安排了。”
郭強道,“我猜今年一定會有。”
“你猜個屁,體育局你家開的啊?還是教育局你家開的?”女的體育老師笑道,“每天就吹吹吹,萬一今年沒比賽,這小孩不是讓你騙死了?”
郭強卻正色道:“就算今年不比,那明年肯定也會比。”
“這不廢話?兩年肯定要比一次的嘛,這還用你猜?”女老師哈哈大笑。
陳馳大概能聽明白,市里的比賽,是個挺隨機的事情。
眼中的熱情,一下子就退去了。
他拿起法杖和法球,一邊顛球,一邊找了個地方坐下來,毫不費力地一心二用,手腕輕抖,同時跟兩個老師閑聊:“要是能今年比不了,我本來也有辦法,可以去市里的。”
“哦?你有什么路子啊?”郭強饒有情趣地打聽。
那個女的體育老師,則是滿眼放光。
看著陳馳這舉重若輕顛球的樣子,不住地用驚喜的目光望向郭強。
郭強朝她一抬下巴,顯得很得意的樣子。
仿佛是他自己做到的一般。
眼里順帶透著股意思:你看,我這回沒騙你吧?
然后聽陳馳說道:“我本來和老王說好了,只要把法力值練到50點,他就過來接我。結果前幾天臺風,我把他給我的名片弄濕了,上面的電話號碼都看不清了。”
“啊?那沒事啊,體校的電話號碼嗎?少體校還是市體校?”郭強接連問道,然后不等陳馳回答,又自顧自說,“這些單位的號碼,電話簿上都有,你直接打過去嘛!”
“能打嗎?”陳馳原本死掉的心,瞬間又活蹦亂跳起來。
郭強笑道:“當然可以啊,是哪里,市體校還是少體校?”
“市體校。”陳馳道,“老王,王志軍!”
“王志軍?!”郭強頓時一聲驚呼。
陳馳不由問道:“你認識老王?”
“我……知道。”
郭強不由搖頭道,“不過沒想到你還認識王指導啊,是他來找你的嗎?”
陳馳點點頭,解釋道:“我本來是要直接跟他去體校的,但是我爺爺不同意,非要他帶我哥一起走。老王也不同意,就讓我先待在家里了。”
郭強馬上反應過來:“誒……你哥,就是陳飛吧?”
陳馳點點頭,問道:“你認識陳飛?”
“認識啊。”郭強道,“前兩個月,七月份鄉(xiāng)里搞暑期小學生法球比賽,就是我?guī)ш愶w去的,要不是他搬家了,他原本應該是你校隊隊友了。他搬去哪兒了?怎么搬得這么突然?”
“呃……”陳馳當然不能說,是因為自己把別人的蛋砸碎了,便隨口敷衍過去,“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搬縣里去了。”
女的體育老師接道:“家里條件好了嘛,縣實驗中學肯定比我們教學質量好啊。”
郭強抬杠道:“好個屁,小學就這點東西,有什么質量不質量的?我當年在少體校讀書,現在不照樣能在這里當老師?數學課我都能代!”
“是是是,六年級的題,你做的分還沒人孩子高。”女老師吐槽火力兇猛。
郭強嘴硬不住了,直接轉移了話題:“哎呀!陳馳!你要說你認識王指導,這事情就更好辦了嘛!過段時間,我們要是能去市里打比賽,我?guī)湍懵?lián)系他。”
“好啊!”陳馳眼睛發(fā)亮。
女老師又接上一句:“搞得你跟人家很熟似的。”
“我好歹以前,也是離專業(yè)就臨門一腳的好吧!”
郭強大聲說著,給自己找面子,“我那個時候在市體校,只差一點點,就能留在法球的主力隊里,要不是當時名額不夠,說不定畢業(yè)能分到市體工隊去的。”
“差一點,說不定,搞不好……”
女老師不依不饒地補刀,刀刀致命。
郭強被羞辱得紅溫了,終于惱羞成怒,不住喊道:“滾滾滾滾!你知道什么!我以前都拿過全市第二的!88年!林州市青年業(yè)余法球錦標賽亞軍!你知道什么分量嗎?”
“咦?”陳馳不由接了句,“那冠軍是老王嗎?”
“啊?”
郭強一愣,隨即一口氣終于還是吐了出來。
他長長一嘆,回憶往昔,緩緩說道:“王指導和我不是一個年代的,他退役的時候,我才體校剛畢業(yè)呢。王指導是好幾屆的林州市專業(yè)比賽冠軍,我跟他差太遠了。”
“哦。”陳馳聽懂了。
郭強拿過一次全市業(yè)余亞軍,王志軍拿過好幾次的專業(yè)全市冠軍。
確實天上地下。
“王指導在我們這代人眼里,怎么說呢,就跟天神下凡一樣。”郭強眼里浮現出幾分向往和崇敬,感慨道,“我要是能有王指導這樣的水平,現在就該在省隊,準備明年的全錦賽了。”
女老師接道:“不行,你今年也三十了,就算還在省隊,也差不多到退役的年齡了。全錦賽根本輪不到你,別說省隊,市里的名額你都輪不到。”
“你閉嘴吧……”郭強肺都要氣炸了。
陳馳卻忽然笑起來,對郭強道:“教練,其實你還是可以的。按老王的標準,你起碼也是個兩萬里挑一、或者三萬里挑一的高手了。”
“是嗎?”郭強面露驚喜,又對女老師炫耀,“聽到沒!聽到沒!”
女老師翻翻白眼,表示鄙視。
陳馳看著郭強興奮的樣子,心里則默默地想:按老王的標準,郭強就應該是那種,勉強能摸到職業(yè)水平邊緣的水平了吧?
要是能打贏他,是不是就能證明,我也可以打職業(yè)了?
想到這,陳馳忽然來了一句:“教練,去市里之前,我一定會打贏你!”
郭強聞言一愣,看著陳馳,想了想,笑了。
“你想打贏我,還是挺難的。你連法力屬性都還沒練出來呢。”
陳馳正色道:“不要緊,沒有屬性,也照樣打。”
“呃……”
郭強一時語塞,并且真心感覺有點丟人,卻不知道為什么,在陳馳跟前放不出狠話來,只能尬笑掩飾,“好吧,這么有志氣,也挺好……”
女老師見狀,卻哈哈大笑。
“郭強,你個軟蛋!你居然怕一個小孩!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