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千瀧立于九天飛舟,金眸俯瞰赤煌皇都。
純白袍袖無風自動,她的聲音如同冰封萬載的法則,清晰穿透每一寸空間:
“星辰余孽,異端禍源。羈押者,當誅。”
那仿佛亙古長存的、令人窒息的死寂,比寒冬最深沉的堅冰更加刺骨。碧瑤方才還璀璨奪目如同火焰花的笑容僵硬在臉上,就像一幅精美的油彩畫突然被潑上了污水,鮮艷的裂痕蔓延開來。她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那雙慣于衡量萬物價值的眼眸中,此刻只剩下無法掩飾的驚愕,死死盯著大殿中央那個佝僂枯瘦、破布斗篷包裹的身影——那個突兀出現、硬生生凍結了兩股毀滅性力量碰撞的“存在”。
黑影只給碧瑤留下了驚鴻一瞥的時間。破舊的斗篷下擺如同被無形之風吹拂,微微晃動了一下,沒有發出任何聲響。緊接著,黑影憑空消失了。不是隱匿,不是潛行,就如同它從未出現過一般。連同那吞噬光線的詭異漩渦,一同抹去,仿佛連空間本身都下意識地閉合了傷口,拒絕承認剛剛的撕裂。
束縛感驟然消失!
前一瞬姬千瀧浩瀚意志凍結的空間,被那“無”的力量蠻橫撕開后,此刻如同被放開的琴弦猛地一彈!停滯的空氣開始流動,凝固的威壓徹底消散,那將所有人都釘在原地的無形力量蕩然無存。
“咳……咳呃……”
痛苦的咳嗽仿佛溺水者重獲新生后的第一口呼吸。韓薇薇的身體劇烈震顫著,如同被掏空了所有力氣,整個人軟軟地向冰冷的地面癱倒。她身上的星光印記徹底黯淡下去,那雙剛剛還盛滿星空風暴和萬古悲慟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無邊無際的迷茫與疲憊。
星風的動作比韓薇薇癱倒的勢頭更快。
他身影如一道滑過的暗影,在她觸地之前,手臂穩穩穿過她的后背和膝彎。沒有絲毫猶豫或停頓,將人牢牢撈起。指尖傳來的體溫低得可怕,帶著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虛弱冰涼。韓薇薇的身體蜷縮在他懷里,輕得幾乎沒有重量,像一只破碎了羽翼的星蝶。額頭的銀星印記如同燒盡的灰燼,只有一層極微弱的、將熄的余燼偶爾閃過。她緊閉著眼,長長的睫毛覆蓋下來,臉上殘留著巨大的痛苦和更深的不安。
姬千瀧的目光,在那詭異黑影出現的剎那,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停滯和波動。金色的瞳孔深處并非憤怒,而是另一種冰冷到令人靈魂凍結的情緒——審視。如同亙古不變的天道法則在掃描一個突兀出現的程序錯誤代碼。
當黑影消失,姬千瀧的視線重新聚焦時,恰好落在了星風抱起韓薇薇的動作上。她完美的、找不到任何瑕疵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如同最精密的能量塑像。但那雙垂落下來的、俯視著星風的金色眼眸深處,一點極細微的、純粹的、不帶任何人類情緒的好奇光芒,如同水面下掠過的流星,一閃即逝。
空間封鎖徹底解除帶來的壓力差,如同無形的重錘,終于讓那些被震懾僵硬的赤煌衛兵們恢復了行動能力。最先回神的衛隊長,被黑影出現的詭異情形和力量真空的解脫感雙重沖擊,喉嚨里發出一聲野獸般粗重的喘息。他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和內心深處涌起的荒謬恐懼,只覺得一股被戲弄的滔天怒火猛地沖上頂門!所有的驚疑、茫然,瞬間被一種更加熟悉的情緒點燃——被冒犯的狂怒!
“裝神弄鬼!”他發出一聲震破耳膜的咆哮!仿佛要將剛剛那短暫失態的羞憤、面對姬千瀧神威時的卑微以及對星風身上那詭異星痕的恐懼,通通發泄出來!聲浪在恢復流動的空間中竟引發了陣陣回聲,在空曠華麗的大殿里顯得格外刺耳。
他的長戟被灌注了全身的力量,帶著撕裂空氣的厲嘯,裹挾著赤煌將士慣有的狂暴武息,不再是試探,而是直取星風的后心要害!那架勢,就是要將他釘死在這赤金的殿堂之上!
星風甚至沒有回頭。
在衛隊長吼聲出口的瞬間,在那裹挾著狂暴力量的戟尖逼近背后三尺的剎那,星風僅僅是抱著韓薇薇,向側面橫跨了極小的一步。
不疾不徐。
輕盈得如同拂去衣袖上的一粒塵埃。
“唰——!”
蘊含著衛隊長暴怒和全部力量的猙獰長戟,帶著刺耳的裂空聲,緊貼著星風移開的背脊,狠狠刺在了星風原本立足的那塊冰冷地磚上!
巨大的撞擊聲如同金鐵交鳴!由特殊地脈熔鑄、足夠承受頂級武將全力一擊的赤金石磚,在戟尖下瞬間布滿了細密的裂紋!強大的反震力順著戟桿逆沖而上,震得衛隊長手臂一陣酸麻,腳步也下意識地踉蹌了一小步。
他竟然……躲過了?如此輕描淡寫?
一戟落空的巨大反差和這無聲的、近乎羞辱的閃避,讓衛隊長魁梧的身軀猛地僵住!臉上的表情如同打翻了的染料盤,驚愕、不信、羞憤難當,最后統統化為更加熾烈的、想要噬人的狂怒!
“混賬!!!”他怒發沖冠,幾欲目眥盡裂,猛地拔起深深嵌入地磚的長戟,帶起一蓬赤金色的碎石粉末。他正要再次不顧一切地撲上!
“住手!”
一聲略顯蒼老、卻帶著不容置疑威嚴的低喝從玉階高處傳來。
是赤煌國主。
這位須發已有幾分花白,臉上帶著龍紋刺青的皇者,不知何時已經從赤焰龍椅上站起。他臉上那屬于君王的威儀重新覆蓋了方才短暫顯現的震驚。他并未看地上開裂的石磚,也未看臉色鐵青、羞憤欲狂的衛隊長,他那雙看似渾濁,深處卻蘊藏著兩簇幽幽赤焰的眼睛,此刻微微抬起,望向懸浮于天際的純白飛舟舟首。
那里,姬千瀧的身影依舊矗立如初,金色的眼眸低垂著。方才那足以撕裂空間的交鋒與消失的黑影,似乎并未在她非人的面容上留下任何額外的痕跡。唯一的不同,是她那根凝聚著最終秩序之光的、指向韓薇薇的纖纖玉指,此刻已緩緩放下,自然地垂落在身側。
她微微側過臉,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間的阻隔,落在了赤煌國主身上。平靜無波,沒有任何情緒的傳遞,只有一種純粹的、理所當然的注視。
沉默。
如同萬丈海嘯爆發前的窒息。
整個赤煌皇都,數百萬生靈,無論是街巷深處的販夫走卒,還是深宮偏殿的皇家貴胄,所有的聲音在剎那間被徹底抹去!
所有人的心,都在同一時刻被一只無形、冰冷、充滿無上威儀的手死死攫住!心臟狂跳如同驚雷,血脈卻冰冷如同封凍的玄冰!
一股浩瀚無邊、沛然莫御、仿佛蘊含著天地規則本身威嚴的意志,如同真正的天穹傾軋而下!
“嗡——!!!”
皇都的最高處,象征著赤煌國運與無上威權的赤金盤龍巨柱頂端,那永不熄滅的赤煌龍炎,竟在這一刻猛烈搖晃,光芒黯淡下去,如同風中殘燭,瑟縮著伏低!
整座赤金巨城,發出了陣陣沉悶的、如同不堪重負般的呻吟!高大的城墻、巍峨的宮殿、繁華的亭臺樓閣……都在微微震顫!仿佛下一刻就要在這降臨的神威下分崩離析!
高懸九天之上的純白飛舟緩緩移動了。
沒有前進,沒有后退,而是向著更高的地方、仿佛更加貼近那不可觸摸的蒼穹之頂、那個孕育一切法則的源頭而去。
一個冰冷、清晰、如同世間律令最終宣言的女聲,就在這整個皇都所有人被徹底震懾、靈魂空白之際,直接烙印在每個生命的意識深處:
“圣諭——”
金光照世!
九天蒼穹之上,一片由純粹金色光芒凝聚而成的巨大文字正在鋪展、顯現!每一個符文都散發著至高無上的法則律令氣息!
“星辰余孽,異端禍源——”
烙印在意識中的聲音與眼前浮現的金色巨字完美契合,帶著天威般的恐怖壓力!每一個字顯現的瞬間,都有一股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所有人的靈魂深處!
當“星辰余孽,異端禍源”這八個字徹底凝固在蒼穹之上時,星風額頭上那道沉寂下去的紫金星痕,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鐵,驟然爆發出尖銳到撕裂靈魂的劇痛!一股冰冷的、帶著天道審判意味的力量,狠狠碾向他靈魂深處早已存在的枷鎖!他身體晃了一下,猛地攥緊了抱著韓薇薇的手臂!指節因用力而一片慘白!紫眸深處,那燃燒的星辰之火被強行壓制,卻在更深處卷起更加瘋狂的旋渦!
金色文字繼續凝聚,每一個筆畫的成型都伴隨著令人牙酸的法則鎖鏈摩擦聲:
“玷——染——皇——威——”
這清晰無比的指謫之詞,如同無形的巨手,狠狠扇在赤煌皇朝每一位當權者的臉上!威嚴?赤煌之主,萬民景仰?在這“玷染”二字面前,瞬間淪為了圣殿定義下的污跡與恥辱!國主臉上那重新凝聚的威儀驟然凝固,如同被糊上了一層干涸的血漿,僵硬無比!衛隊長更是如遭雷擊,臉色煞白如死人!
“其行天——不容!”
巨大的金色符文最終定型!高懸于蒼穹之頂!如同冰冷的、等待著所有有罪者跪伏其下的審判書!
飛舟之上,姬千瀧的面容在金光圣輝的映照下,平靜得不帶一絲人間煙火氣。她淡漠地看著下方那座在她威壓下哀鳴的巨大城池,看著那象征赤煌國運、此刻正顫栗搖曳的龍炎光柱,仿佛在欣賞一件即將被打掃清理的舊物。
她的目光越過繁華的皇都城廓,精準地投向核心宮殿群深處那座最為宏偉、此刻正因她的威壓而震蕩不安的赤金大殿。金色的瞳孔仿佛穿透了殿頂,鎖定了殿中懷抱韓薇薇的星風。
她的聲音不高,卻如同冰寒的九天罡風,吹拂過整個皇都的上空,清晰無誤地傳達至每一個有足夠分量聽清楚這些字的權貴耳中:
“神諭昭昭,禍源當絕。”
她微微停頓了一下,金色的眸子中,似乎有無數冰冷、復雜的規則與權衡之光一閃而過。
“茲命——赤煌國主——”
那高高在上的、不容置疑的語氣,如同將一道刻骨恥辱的枷鎖,重重套在了整個皇朝的脖頸之上!
“交出異端:星風,及其所屬偽物‘星魂之鑰’韓薇薇。清源正本,以贖前衍。”
“違諭者,以同罪論處。赤煌……亦是如此。”
死寂!
絕對的死寂!
如同整個赤煌皇都被瞬間投入了冥界最寒冷的深淵!
那些勉強還維持著儀態的貴族,此刻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頭般癱軟在地。衛隊長魁梧的身軀搖搖欲墜,手中的長戟再也拿捏不住,“哐當”一聲沉重地砸落在地磚上,蕩起一片壓抑的塵埃,如同此刻皇朝低沉的嗚咽。每個人的臉,在圣諭降臨的威壓中,扭曲得如同戴上了凄厲悲號的面具。
圣殿!
并非只是天道意志的象征!它本身就是天道規則的裁定者與執行者!神女姬千瀧降臨,其意即為天道旨意!
違逆圣諭,便是違逆天道!對抗圣殿,便是對抗這方天地運行的規則!
圣殿若要滅絕一域,只需一紙金詔,萬族避退,無人敢救!連赤煌這般傳承悠久、龍氣鼎盛的龐大帝國,在圣殿絕對的力量與秩序化身的神威前,也不過是稍大些的螻蟻!
清源正本!
交出星風……交出韓薇薇……
這就是生路!是天道的恩典!
否則……以同罪論處!赤煌皇朝億萬生靈,將被釘上異端禍源的標簽!從此萬劫不復!
無聲的恐懼像最致命的瘟疫在每個人的血液里奔流。無數道目光,帶著絕望的逼迫、哀求、赤裸裸的求生本能,如同無數根燒紅的烙鐵,射向那個孤零零抱著韓薇薇、站在大殿中央的青年,也射向了玉階之上、被圣諭直接命名的國主!
星風低著頭。金色的圣諭之光映照著他額前垂下的幾縷發絲,在他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他抱著韓薇薇的手臂紋絲不動,像抱著沉入深淵前最后一點殘存的星光。紫眸在陰影深處閉合,無法窺探其中的波瀾。只有抱著韓薇薇的手指,因過于用力而泛著病態的蒼白,指節像用寒玉雕刻而成,微微顫抖著,泄露著一絲掙扎的痕跡。巨大的壓力下,那道印入靈魂的枷鎖正在無聲轟鳴,如同要將他碾碎。
玉階之上,赤煌國主原本微微挺直的身軀,在那直指皇朝的“違諭者”三個字落下時,猛地佝僂下去!如同被無形的千斤重錘狠狠砸中了脊梁!那張保養得宜、覆蓋著龍紋的臉龐,瞬間血色褪盡,蒼老和疲憊如同污漬般迅速爬上每一道皺紋。渾濁的眼珠深處,萬般情緒瘋狂翻涌:有被冒犯的無上皇權尊嚴的極致憤怒,有被赤裸裸威脅的無邊屈辱,有直面圣殿絕對力量的絕望恐懼……更深處的,卻是一抹在絕望碾壓下,悄悄探頭的、微弱的僥幸火苗——或許……交出這兩個麻煩就能……
他干裂的嘴唇艱難地蠕動了幾下,喉嚨似乎被無形的絲線緊緊勒住,發不出任何聲音。巨大的痛苦和幾乎要將他撕裂的抉擇明明白白地寫在了那扭曲的臉上。
一秒。
兩秒。
每一秒都如同一個世紀般漫長。
所有的心臟都提到了嗓子眼,窒息感如同實質。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風暴眼中,一聲清亮、冰冷、帶著不容忽視的火焰氣息的聲音,陡然炸響!
“皇都之內,赤焰之上,何來異端?何來污跡?!”
如同在凝固的冰湖表面狠狠砸下一塊燒紅的烙鐵!
一道赤紅的身影,如同撕裂晦暗蒼穹的烈焰鳳凰,帶著不容置疑的桀驁與暴烈,從大殿側方的云母屏風后一步踏出!
赤金流彩的凰羽戰甲包裹著她高挑而充滿爆發力的身軀,勾勒出驚心動魄的曲線。火紅的長發沒有束縛,潑灑在肩頭背后,如同跳動的巖漿。凰舞炎!赤煌古國的長公主,戰場上令人聞風喪膽的烈陽武姬!
她完美的下頜線繃緊如刀鋒,琥珀金的眼睛里燃燒著足以焚天的怒火,沒有絲毫畏懼,只有被徹底點燃的狂瀾!她的視線沒有看下方幾乎癱倒的權貴,沒有看僵硬的衛隊長,甚至沒有看那高天之上、決定無數人生死的姬千瀧。
她的目光,如同兩道凝練的金色火焰,直直地投射在玉階高臺上那位微微佝僂的赤煌國主身上!
“父——親——”那一聲呼喚,咬字極重,帶著一種雷霆般的怒意和刺骨的悲涼,狠狠撞在國主心頭!
整個大殿的空氣仿佛被她這一聲吼得炸開!無數道驚恐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她!
“您在猶豫什么?!”
凰舞炎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鳳凰清越而憤怒的啼鳴,毫不留情地撕開了圣諭之下的偽裝!
“圣殿降臨,威壓我赤煌龍脈!欲奪我赤煌子民!毀我赤煌根基!踐踏我赤煌血脈相連之君臣!”她的聲音在大殿中回蕩,每一個字都像是敲擊在所有人的心頭。“父皇!您是我赤煌之主!您是天命所歸!您的血脈流淌著鎮壓萬域的古凰真炎!您背后的龍柱與國運相連!豈能因她一言便棄土卑膝?!”
她指向高高在上的姬千瀧,手指穩定得沒有一絲顫抖。
“我赤煌億萬生靈,敬你畏你,因為你是天道秩序的化身!可今日——”凰舞炎的語調陡然轉為極致的冰冷,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若你要強行奪走我身邊的人,要以所謂‘異端’之名滅我赤煌忠良……那我凰舞炎第一個站出來告訴你——”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周身的氣勢瞬間攀至頂峰!仿佛真的有一頭燃燒著亙古神炎的巨大凰鳥在她背后張開威嚴的羽翼!金紅的光焰在她身體表面奔騰流瀉!
“——此乃我赤煌疆土!非你圣殿刑場!”
“——星辰之下,自有赤焰規則!今日想動他……”凰舞炎的目光猛然調轉,熾熱得仿佛要將空間熔穿的金色瞳孔,終于穿過整個殿堂的距離,重重地落在那個抱著韓薇薇、如同風暴孤舟般的星風身上!
“——先踏過我的骸骨!!”
轟!
金紅的神凰之影虛空中展翅長鳴!煌煌神威沖天而起,帶著一股不屈不饒、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慘烈氣勢!盡管在姬千瀧那浩瀚無邊的天威之下仍顯渺小,卻硬生生地在這片被圣殿神光籠罩的皇都中心,撐開了一片熾熱到燃燒的赤金領域!
“舞兒!你……你……不可……”玉階高處的國主,如同被踩到尾巴的老龍,臉色瞬間由煞白轉為鐵青!他伸出手臂,指著凰舞炎,聲音因為震怒和無法抑制的恐懼而劇烈顫抖著。
高天之上。
懸停的純白飛舟紋絲不動。舟首那抹圣潔的身影微微垂著眼眸。
姬千瀧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腳下燃燒著不屈烈焰的凰女身影,落在了那被圣諭點名的兩個“異端”身上。金色的瞳孔深處,方才一閃即逝的審視探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純粹的、如同清理無意義的錯誤信息流般的漠然。
她似乎輕輕、極其輕微地搖了搖頭。
那動作微小得讓人懷疑是否只是光影的晃動。
隨即,她再無一絲停頓。
籠罩著整個皇都、讓億萬生靈在圣諭之下瑟縮的浩瀚威壓,如同退潮般無聲地消退了。沒有驚天的動靜,沒有額外的宣告。
純白的飛舟開始緩緩上升、后退,速度不急不緩,卻帶著某種無可阻擋的、必將完成的軌跡,向著它來時的方向——那被圣光籠罩的云端深處而去。
唯有一個平靜得如同敘述事實的低語聲,帶著某種洞悉一切的冰冷預知,在威壓徹底消散的前夕,清晰地烙印在星風的意識深處:
“因果已鎖。”
“虛空噬星劫……由你始……”
那凝聚著天道意志、籠罩整個赤煌皇都的煌煌威壓,如同退潮的海水,無聲無息地消散了。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沒有狂風暴雨的尾聲,只是輕輕地抽走,留下的是滿目瘡痍后的沉寂和冰冷。窒息感褪去,赤金盤龍巨柱頂端的龍炎重新搖曳起來,卻失了往日的堂皇與熾烈,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虛弱,微弱的光芒映照著殿頂琉璃窗碎裂的痕跡。
高天之上,純白的飛舟已化作視野盡頭一個微小的白點,融入蒼茫鉛灰色的云層深處。姬千瀧消失了,仿佛從未降臨。但整個皇都百萬人的靈魂深處,依舊殘留著她最后的低語,冰冷得如同凍結在骨髓里的詛咒:
“因果已鎖。”
巨大的金色圣諭文字在云層中緩緩黯淡、解體,散落成毫無意義的金色光點,紛揚墜落,如同埋葬一切的灰燼。然而那份審判的重量,那份“交出異端,或舉國同罪”的抉擇重錘,卻在每一個人的心頭狠狠砸出了深坑,再也無法抹平。
寂靜。
死一樣的寂靜重新籠罩了華麗而破碎的大殿。空氣像凝固的油脂,粘稠厚重,壓得人直不起腰。唯有粗重的喘息聲此起彼伏,如同被困在蛛網中的獵物做著徒勞的掙扎。
“啪嗒。”
一滴冷汗順著國主僵硬的、刻滿皺紋的額頭滑落,砸在冰冷的赤金石階上,發出細微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響。這位年老的君王,方才被圣諭之威碾彎的脊梁,在威壓消失后并未挺直,反而像被抽走了最后一根主心骨,徹底佝僂了下去,微微顫抖著。他死死盯著凰舞炎,那雙渾濁的眼珠里,燃燒的已經不是單純的憤怒或威嚴,而是混雜了滔天驚怒、被冒犯的極致恥辱、以及……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
被點燃的怒火與決絕從凰舞炎身上褪去。那焚天的凰影收斂,赤金甲胄的光芒也隨之黯淡了一些,顯出一種剛燃燒過后的疲憊。她站在原地,火紅的長發垂落在肩頭,琥珀色的眼眸依舊帶著不屈的焰苗,直視著國主。只是額角一縷被汗濕粘住的發絲,泄露了她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毫無負擔。
“舞兒……”
國主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的風箱,里面蘊藏的怒火幾乎要將他自己點燃。他指著凰舞炎,手指劇烈地顫抖,甚至無法明確地指向一個點。那雙渾濁老眼里的神情復雜到令人窒息:那里面有不甘,有恐懼,更有一種被血脈至親在萬鈞危局中捅了致命一刀后的、難以置信的巨痛和被徹底背叛的絕望!
“……赤煌……根基?”他從齒縫里擠出斷斷續續的詞語,每吐出一個字,佝僂的身軀就顫抖得更厲害一分,“毀……赤煌根基……的是誰?!”他終于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帶著絕望的咆哮,猛地將視線投向大殿中所有噤若寒蟬的臣僚貴族,“是圣殿嗎?!不!”他枯瘦的手掌重重拍在身側的赤焰龍椅扶手上!象征著古凰真火的赤色神木發出沉悶痛苦的呻吟,裂開數道細小的縫隙。
“是你!凰舞炎!!”咆哮聲在大殿里回蕩,帶著令人心顫的悲涼和暴戾。“當著圣殿神女之面!頂撞天道意志!罔顧億萬生靈生死!將我赤煌龍脈氣運置于萬劫不復之地!!你眼中,可還有這個皇朝?!可還有我這父皇?!”
聲聲質問,字字泣血!那已經不是君主的責問,而更像是被至親推入深淵前絕望的控訴!巨大的壓力如同實質的風暴轟然撲向凰舞炎!那是來自君權、父權,更來自整個帝國億萬生命存續壓力的泰山之重!這無形的絞索,比姬千瀧的威壓更殘酷,因為它將毀滅歸于她的選擇!
凰舞炎挺直的脊背猛地一沉!那張英氣逼人的臉上血色瞬間褪得干干凈凈!琥珀色的瞳孔劇烈收縮,內里燃燒的火焰仿佛被兜頭澆上了一盆冰水,驟然黯淡,甚至浮現出一絲極細微的……動搖?但那動搖只是一閃而逝,瞬間又被一種更深沉、更鋒銳的火焰覆蓋!是執拗?是憤怒?還是被最親近之人背刺的悲涼?無人能辨。
她死死咬住了下唇,齒痕深陷,幾乎見血。她沒有開口反駁,只是用那雙飽含復雜烈焰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回望著上方那個暴怒佝僂的身影。沉默,在此刻比任何言語都更有力量。
“轟——嘩啦——!”
一聲尖銳刺耳、仿佛什么東西被砸得粉碎的巨響陡然從殿門方向爆發!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如同喪鐘敲響,瞬間驚醒了所有陷入窒息般死寂的人!
“殺了他!”一個尖銳顫抖,帶著哭腔和極致恐懼的聲音破音尖叫!“他是禍根!殺了他!把那個鑰匙交給圣殿!保住我們自己!”
如同在滾油里潑進了一瓢冷水!瞬間沸騰!炸裂!
那是前排一名貴族青年,他面孔因極致的恐懼而扭曲得不成人形,眼球暴凸布滿血絲!方才姬千瀧的威壓和“同罪論處”的判決仿佛終于摧毀了他最后的理智!他猛地抄起身邊價值連城、造型精美的青銅古鼎,用盡全力朝著大殿中央那個懷抱韓薇薇的身影狠狠砸了過去!
青銅古鼎帶著風雷之聲,在空中劃出一道沉重的弧線!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被拉長、凝滯!
恐懼,這一被圣諭點燃、又被漫長死寂壓抑到極限的情緒,如同潰堤的洪水,徹底沖垮了名為理智的堤壩!絕望的貴族!惶恐的武將!眼神閃爍著狠厲光華的勛貴……無數雙眼睛在巨大的壓力下瞬間赤紅!所有的目光不再遲疑、不再恐懼——不,恐懼依舊存在,但更強大的是被求生欲徹底點燃的、名為“自保”的瘋狂獸性!目標只有一個——殺了星風!交出韓薇薇!換取圣殿的寬恕!換取自己家族血脈的延續!活下去!不惜一切代價!
“拿下那個妖女!”
“她是災星!殺!!!”
“為皇朝除害!殺啊——!!!”
混亂到極致的咆哮與殺氣瞬間淹沒了大殿!方才還在圣諭威壓下瑟瑟發抖的綿羊,轉眼間化作了急于擇人而噬的兇獸!武器出鞘的嗆啷聲響成一片,冰冷銳利的殺氣如同海嘯般平地掀起!無數道身影帶著猙獰瘋狂的表情,手持刀劍,裹挾著各種混亂狂暴的能量波動,悍不畏死地、前仆后繼地朝著大殿中央那個孤立的身影撲殺而去!那混亂中爆發出的、源自千萬人恐懼匯聚的暴虐意志,竟形成了一道扭曲力場,讓大殿的空間都產生了細微的漣漪波動!殺意沸騰!
“吼——!!”
一聲如同受傷孤狼般的怒嚎!
衛隊長終于徹底爆發!作為戍衛皇宮的最高武官,方才的威壓、皇族的矛盾、此刻的騷亂,如同無數重巨石碾壓著他的神經!理智那根弦徹底崩斷了!雙眼赤紅如欲滴血!他不再需要理由,不再需要顧忌!胸中的怒火、屈辱、以及被求生本能徹底點燃的狂暴,需要一個最直接的發泄口!他猛地抄起方才掉落在地的長戟,雄渾的赤炎武息毫無保留地灌注戟身,暗金的戟桿瞬間被燒得赤紅!他如同一頭發狂的蠻牛,拖著燒紅的長戟,無視周圍撲殺而上的同僚,帶著一股要把星風連同他懷里的女子一起砸成肉泥的決絕氣勢,咆哮著、踐踏著破碎的地磚,瘋狂沖撞而來!所過之處,空氣被灼燒得扭曲變形!
混亂!絕對的混亂!致命的混亂!
數不清的刀光劍影!混亂失控的能量沖擊!瘋狂撲殺的身影!整個大殿的中心瞬間化作了絞肉機!核心只有一個目標——星風和他懷里的韓薇薇!此刻,即便是凰舞炎那怒焰沖天的身影也被淹沒在了這場由絕對恐懼催生出的毀滅洪流之中!
星風一直低著頭。金色的諭旨碎片如同灰燼般飄落在他腳邊,碎裂的地磚裂痕觸目驚心地向四周蔓延。他懷里抱著韓薇薇,那冰冷虛弱的觸感透過布料傳遞過來,像一個隨時會消散的夢。時間似乎在他周圍流速異常緩慢。
當那貴族青年歇斯底里的尖叫劃破寂靜,當第一尊青銅古鼎被擲出,在凝滯的空氣里發出沉悶的風壓呼嘯時——
星風終于動了。
不是閃避,不是格擋。
甚至沒有抬頭。
只是在那包裹著絕望與瘋狂的青銅巨鼎的陰影即將籠罩住他和韓薇薇的剎那——
他抱著韓薇薇的腰身,極其輕微地、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向側面旋轉了半步。
動作行云流水,如同某種早已演練了億萬遍的本能。沒有帶起一絲多余的氣流,輕盈得像是在跳一支只有兩個人心照不宣的舞步。
沉重的銅鼎擦著他后背垂落的一縷發絲飛過,“轟隆”一聲砸在他身后一根雕刻著古老圖騰的承重金柱上!巨大的力量讓整根柱子都猛烈震顫了一下!布滿歲月痕跡的暗金色柱體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幾塊碎石簌簌剝落!
這一閃,妙到毫巔!如同險峰絕壁上的驚鴻一瞥!
混亂的狂潮卻已徹底爆發!刀劍出鞘的刺耳聲音、元素失控的爆裂聲、瘋狂咆哮的吶喊聲,如同無數柄重錘狠狠砸在耳膜上!無數赤紅著眼睛的身影,裹挾著毀滅性的能量和混亂的意志,如同失控的洪水從四面八方咆哮著撲殺而至!大殿中心瞬間成為了狂暴意志凝聚的焦點,混亂的精神力場扭曲撕裂著空間!
星風的身形在混亂狂暴的巨浪中,卻顯得異常模糊。他始終低垂著頭,目光似乎只專注于懷中那張蒼白的小臉和那枚徹底黯淡的星印。每一次邁步都精準地踩在混亂力場漩渦的薄弱處,如同在萬鈞雷霆轟鳴的間隙間從容起舞。一個眼神暴戾的貴族長劍刺來,帶著熾熱的火氣,他只是微微側肩,那劍尖擦著他臂彎下虛抱韓薇薇的空隙刺入身后空處。幾道陰冷冰寒的詛咒射線攢射而至,他足尖在布滿裂痕的地磚上極其微妙地一點、一旋,整個人抱著個人卻如柳絮般飄開半尺,那幾道幽藍的射線如同追捕幽靈,狠狠打在地上凍結出一片尖銳冰簇!
他的動作毫無煙火氣,更無殺伐之氣。唯有在抱著韓薇薇的手臂收緊時,那微微凸起的慘白指關節,泄露著體內無時無刻不在對抗靈魂枷鎖的巨大壓力和劇痛!
一道帶著腥風的惡毒掌風從一個刁鉆的角度襲向他后頸!出手的是一個面容陰鷙的老勛貴,掌風中蘊含的是幾乎液化般的侵蝕劇毒!星風沒有回頭,甚至連感知都沒有偏移。就在那烏黑的手掌即將印上皮膚、惡臭氣息撲面之際——
他抱著韓薇薇的腰身猛地向下一沉,左腿支撐,右腿如同失去重心的墨線般無聲無息地倒撩而起!
“啪!”
一聲清脆的、如同樹枝折斷的爆響!
緊接著是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
那老勛貴如斷線風箏般倒飛出去,右手腕以一個詭異的角度向內扭曲彎折!他甚至沒看清星風是如何出腿的!劇毒掌勁在空中潰散!
就在這時,一道最霸道、最熾熱、仿佛要將空間都焚穿撕裂的力量呼嘯而來!
衛隊長!狂化后的他拖曳著燒紅的長戟,如同失控的赤焰戰車,無視任何阻擋他的人!擋在他前面兩個躲避不及的臣子被那狂暴的沖擊波直接撞飛,骨斷筋折!他眼中只有星風!
“擋我者——死——!!”如同蠻荒巨獸的咆哮震得人耳膜欲裂!燒紅的長戟撕裂空氣,戟尖凝聚的那一點紅芒,竟散發著如同實質巖漿般的恐怖高溫!赤金色的氣浪排空而至,帶著將一切都蒸發殆盡的恐怖意志!這是力量的極致宣泄!不躲不避!就是要用最直接、最狂暴的方式將目標連同那片空間都徹底碾碎!
避無可避!
凰舞炎的瞳孔驟然收縮!下意識地想要沖前一步!卻硬生生止住。
一直低著頭關注韓薇薇的星風,在衛隊長那焚盡八荒的咆哮和恐怖戟風壓迫而至的瞬間——
終于抬起了頭!
那雙紫羅蘭色的眸子!此刻不再有被壓制的不甘火焰,也不再是燃燒星辰的璀璨!而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一種洞穿了萬載歲月、看盡了星河起落的漠然!仿佛眼前這足以焚毀萬物的力量洪流,不過是時間長河微不足道的一片浮沫!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
那拖著赤紅炎尾、將空氣都灼燒出噼啪爆響的巨戟,一寸寸地迫近!恐怖的高溫已經燎得星風額前的發絲微微卷曲!
在戟尖攜帶的滔天烈焰即將把他和韓薇薇徹底吞噬的前一剎那——
星風動了!
不再是之前那寫意從容的閃避!
他的右腿猛地向下一跺!腳底的赤金石磚瞬間無聲無息地化為齏粉!但他身體并未借力后躍,反而如同扎根在大地的古木,紋絲不動!抱著韓薇薇的左手向上穩穩地一送、一托,仿佛是將一件稀世的珍寶托向一個絕對安全的高度!
同時,在衛隊長那燃燒到極致的、布滿血絲和狂暴的眼瞳倒影中——
星風那一直垂落在身側的右手動了!
后發!先至!
五指微屈,并攏如印!沒有任何光華!沒有任何驚天動地的力量波動!只有手印形成瞬間,周圍被衛隊長焚天戟意灼燒得熾熱無比、躁動翻滾的空氣,猛然向著他掌心塌陷進去!形成一個極其短暫、卻又真實存在的引力漩渦!仿佛這一印,引動了他自身存在的某種天地規則!
緊接著,那并攏的五指,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仿佛洞穿了空間距離的軌跡,快得超越感知!無聲無息地印在了衛隊長瘋狂突進的胸口正中!
“噗——!”
如同沉悶的鼓點被擊穿!又像盛滿水的氣囊被戳破!
時間似乎停頓了一息!
衛隊長臉上狂暴猙獰的表情瞬間凝固!布滿血絲的眼珠凸出!那足以焚城煮海的焚天戟意、沖天的赤紅氣焰如同遇到絕對零度的寒流,驟然熄滅!他前沖的恐怖慣性被一股難以想象的絕對力量硬生生抽離、扼殺!雙腳離地,整個人如同被無形巨錘轟中,保持著前突的姿勢向后倒飛!甚至沒來得及發出一聲像樣的痛哼!
轟!
他那魁梧的身影狠狠砸在了數十丈開外一根粗壯的殿柱上!堅硬的暗金柱體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被砸出一個明顯的凹陷!碎石混雜著內臟碎塊和濃稠的血漿猛地從衛隊長口中噴出!他整個人如同一塊被丟棄的破布,緩緩從柱子上滑落,癱軟在地,除了胸口的輕微起伏,再無動靜!那柄燒紅的、象征著他無敵戰力的長戟,“哐當”一聲掉落在離他尚遠的血泊邊緣。
一印!
僅僅是一記毫無花哨、沒有任何能量波動外顯的手印!如同拍落了一只惱人的飛蠅!
整個大殿陷入了一種更加詭異、更加令人脊背發寒的寂靜!所有瘋狂的咆哮、混亂的撲殺,都在這一剎那被扼住了喉嚨!
星風甚至沒有去看那個被他一印轟飛的龐大身影。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回到了懷中。那被他向上略略托起的韓薇薇,此刻終于有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反應!她那長長的、如同蝶翼般的睫毛,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一道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的流光,在她緊閉的眼皮下極其快速地轉動了一瞬!額頭上那枚已經徹底暗淡下去的銀色星痕,仿佛被無形的風吹過余燼,極其短暫地、如同回光返照般,明滅了一次!
像是一個信號。像一個沉寂萬古的星圖坐標,在混沌中猛然點亮,指引向唯一的航路。
那深不見底的漠然緩緩從他紫眸深處褪去。一絲無比清晰的決絕取而代之。
凰舞炎眼中閃過一絲極致的痛惜和某種明了!琥珀色的眼眸深處,烈焰再次爆燃!那決然的身姿在混亂的包圍圈中猛地踏前一步,擋在了星風與所有被震懾住的瘋狂人群之間!
“都給我——停下——!!”
聲浪如同實質的音波炸開!赤凰虛影再次在她背后展露崢嶸!銳利冰冷的金色瞳孔帶著戰場上鐵血殺伐的意志,狠狠掃過每一個還沉浸在震驚與茫然中的人臉!那目光所及,如同無形的鞭子抽打在身上,所有還抓著武器、還釋放著殺意的人,全都渾身一顫,如遭電擊般僵在原地!
玉階高處的赤煌國主,佝僂的身軀猛地一僵!他渾濁的老眼在星風那一印之后,瞳孔深處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下方那個抱著孱弱女子、在瘋狂殺戮中兀自挺立的青年身影!更看清了凰舞炎再次決絕擋在前方的背影!老國主那張布滿皺紋和血絲的臉龐劇烈地抽搐了幾下,枯槁的手掌死死摳住了王座的扶手,幾道更深更可怖的裂痕在赤紅色的神木上無聲蔓延。巨大的矛盾、滔天的恐懼和一絲隱秘的、仿佛瀕死之人看到一線光的不甘與決斷,在他渾濁的眼珠里瘋狂糾纏碰撞!
就在這時,一個圓滑、帶著奇異安撫力量的聲音,如同潤滑的油脂,插入了這驚雷滾滾之后的死寂:
“神威雖去,風波未止啊……”碧瑤不知何時又重新站在了那堆被撞翻的珍玩碎片旁邊。大紅錦袍依舊光鮮亮麗,只是裙邊沾染了幾點難以察覺的灰塵。她臉上重新掛起了那副八面玲瓏、精于計算的商人笑容,輕輕拍打著自己繡著金線的袖口,語調拖得有些長,卻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耳中。
“這位小友,”碧瑤的目光越過凰舞炎,精準地落在星風身上,帶著一種評估珍奇貨物般的審視,卻又奇異地掩藏了大部分算計,“還有這位……身份成謎的‘星魂之鑰’姑娘……現在可是名副其實的燙手山芋咯。”她眼波流轉,看向殿中那些被凰舞炎一吼定住、卻又滿面驚惶不安、目光在衛隊長血泊和國主王座之間瘋狂掃視的權貴們。
“留在皇都嘛……圣殿的神諭金詔懸在頭頂,指不定哪日便要天罰再臨。”她頓了頓,聲音里帶上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勸誡,“交給圣殿,那更是自尋死路,連帶著整個赤煌都得陪葬。這進退兩難的局面……嘖嘖,難辦,太難辦啊……”她輕輕搖著頭,紅唇邊噙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為難。
凰舞炎猛地轉頭,火紅的發絲隨著動作甩開一道凌厲的弧線。琥珀色的眸子里怒火再次凝聚:“碧掌柜!你想說什么?!”她的聲音依舊帶著戰場上的金石之音,強硬無比。
碧瑤仿佛完全沒有感受到她的怒意,臉上笑容依舊不變,甚至更柔和了幾分。她向前一步,無視了周圍那些驚疑不定的目光,聲音不大,卻帶著某種穿透靈魂的蠱惑魔力,目標直指星風:
“小友……不知我四海商會的瀚海天舟……那號稱萬界歸途、法則之外皆可去得的‘方舟’,可有興趣暫避風頭?”她的目光掠過星風懷里的韓薇薇,又緩緩掃過那些面色劇變、似乎想要阻攔卻又不敢開口的權貴,“至少在那天舟之上,暫時……還沒誰能把手伸得太長。至于代價么……呵呵,好說,好說。”她輕輕捻了捻指尖,笑容里藏著深不見底的海淵。
大殿之中,所有還站著的權貴勛爵,包括玉階上方僵硬佝僂的國主,臉上驟然變幻!瀚海天舟!那是四海商會真正的根基!號稱擁有部分超脫于位面規則之力的移動堡壘!確實……是當下唯一的、可能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