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除夕夜當天，天蒙蒙亮，便有紅綠色如糖果般的煙花升起。

照亮截天教的堂口，呂正從倉庫里將一車又一車的米運到堂口的院中，等著早起的行人前來點香。

本來堂內的糧倉已經見底了，不知為何，洗劫完李家賭莊后，收到了一個陌生人的信件，夾著幾張百兩的銀票，特意囑托用來買糧。

興許是那妙手李自覺虧欠……總之，今天有的忙了。

不多時，濯清漣從里屋走了出來，穿著身藍白交織的長裙，看向遠方冉冉升起的煙火，臉上難得帶著一絲笑意。

“娘子，晚上去內城吃？”

“沒問題，手里正巧多做了幾張飛劍符?！?

叩叩叩。

門口進來兩位相互攙扶的老人，鬢發與雪斑白，有些忐忑地看了過來。

沒等他們開口，呂正便換上一張笑臉，迎了上去。

“兩位是來點香的吧？今天多送一袋米?！?

……

水云坊，惑魚堂口。

宋高義的手里提著大包小包，他輕叩大門，見到來者后，他開口道:“謝堂主，這不過年了嗎，給你帶了點竹白山的特產，不成敬意。”

謝應玄有些驚訝，他剛才還在里面收拾東西，沒想到宋高義會登門。

“稍等?！?

謝應玄脫下背上的書箱，從中取出一張門神像。

“權當回禮了?！?

謝應玄將畫像遞給宋高義。

這是他最近練習點紙成兵后的產物，其中的靈氣尚未逸散，還有一定的效力。

“這……”

宋高義心頭一凜，手中的門神像手持雙锏，橫眉冷對，目露威光，明顯能感受到其中含有不同尋常的力量。

這是能震懾妖魔的寶貝！

告別宋高義，謝應玄為認識的人都送去了些紙質的禮物，一方面，危險的時候，可以用作防身。

另一方面，他覺得自己畫得還不錯，拿得出手。

回到舊居坊，那間老宅院。

出乎意料的是，謝蕓正坐在院子里，一點一點處理著手上的烏雞。

“娘，你回來了？”

謝應玄小步上前，想接過謝蕓手中的活，卻被她阻止下來。

謝蕓眼睛彎起，笑著說道:“你不去青云街看戲嗎？那邊來了戲班子呢，燒飯還是我來燒的好，我這身子骨，過幾年就沒力氣燒咯……”

謝應玄撓了撓頭，這些年的確都是爹娘燒的年夜飯，也不讓自己插手，他也只得回里屋打掃一下。

過了一會，謝應玄聽見院外傳來蘇穗的聲音。

“蕓姨，我來啦。”

他尋聲望去，發現蘇穗很自然的和謝蕓一起準備今晚的年夜飯，漸漸的，便有說有笑了起來。

……

時已入夜，內城。

瓊玉樓。

主座空缺，而兩側已坐滿了人，桌上一道道千兩難求的菜肴擺著，無人動筷。

有人小聲交談著，有人闔眼休憩，也有人蹙眉觀望。

篤，篤。

云紋高跟履踩在地板，發出清脆的聲音。

一時間，屋內便沒了聲響。

江月一襲紅裙，從容坐上主位，俯視著八家十三幫的領頭人，包括知縣和師爺在內。

只是，代表著李家的席位，并沒有人。

“想必客套話已經說過了，大家開動吧?！?

江月淡淡道。

清河縣真正的話事人，每年除夕夜都會聚在一起就餐，或分配勢力范圍，或商量各自的業務。

矛盾不出樓，以維持下一年的安定。

只是今年，似乎有些不太一樣了。

酒意漸漸上涌，鐵牙幫的幫主清了清嗓子，先開口道:

“江幫主，刀爺可有回縣？”

可以說，惑魚在清河縣有如此大的影響力，刀爺占了七成的功勞，京城三千營的禁衛軍，這名頭放在郡城乃至州城，都是響當當的。

哪怕是被因傷退伍，都還有大把大把的人脈在那，不容冒犯。

如今，這刀爺出縣剿匪，遲遲未歸，不免有人動了心思，猜測可能是死在了黑風亂軍的手上。

死了的高手，可就沒什么威懾力了，若真如此，那惑魚也該把肉分出來。

“未歸?！?

江月斟了一杯酒，靜靜答道。

“既然如此，惑魚想必有些不支了，不如由我鐵牙幫替江幫主排憂解難，如何？”

說著，鐵牙幫幫主從位置上站了起來，目光掃視其余的幫主、家主，無人贊同，無人反對，不過，這正是他心中所想的。

江月緩緩取下腰間的玉佩，扔在桌子上。

“你拿走它，春波坊以及長河坊一帶，就交由貴幫來管理。”

此言既出，酒席上便寂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塊魚型的玉佩上。

有人冷眼看著，也有人驚疑不定。

“好，江幫主大氣！那我就恭敬不如從……”

鐵牙幫幫主剛想伸手去拿，卻有如觸電般縮了回來。

他臉上漏出狐疑，再度伸出手，脖頸忽然一涼，像是有劍抵在脖頸，嚇得跌坐在椅子上，不知覺滑落一滴冷汗。

“怎么，不想要？”

直到江月慢悠悠的聲音傳來，他才恍然回過神。

鐵牙幫幫主臉上漏出一絲慍色，他猛的運功，鍛骨境大成的氣血涌現，粗糙的大手仿佛有無形氣勁環繞。

倏然伸向那枚玉佩。

嘭！

還沒接觸到，就有一股莫名的勁力在空中炸開，鐵牙幫幫主整個人倒飛出去，摔碎好幾張桌椅。

“看來，你也沒這個能耐?！?

江月夾了一枚翠綠的小果，放進嘴里。

清甜，酥脆。

“我……”

鐵牙幫幫主頓時酒醒了不少，他甚至都沒發現勁力的來源。

程老爺與另幾位幫主暗暗搖頭，突然覺得自己賺的錢也夠多了，沒必要再起摩擦。

“可有人要？”

江月一一看了過去。

眾人紛紛低下頭，在場的大部分是鍛骨境的高手，甚至有搬血境的存在，卻無一人有自信拿走那塊玉佩。

“吃，先吃飯?！?

見情況有些尷尬，知縣連忙出來打圓場。

“吃吧，涼了就浪費了。”

江月倒了杯酒。

窗外大片大片的煙花綻放，倒映在酒水上，緩緩入喉。

氣氛緩和一些后，知縣便與眾人商議各種費用，人力安排，開漁打獵的政策等。

而當王家家主提及李家，眾人又都沉默下去。

李家做的腌臜事，或多或少都與他們自家有關聯，如今當面背離八家十三幫的聚談，頗有些令人頭疼。

“李家不在……這位置，不如由江幫主接替一下？”

此時，拳幫幫主提議道。

其余人皆是被嚇得一愣，看向主座上那位女子，不敢亂搭話。

江月放下酒盞，饒有興致地看了過去。

她的確有這個想法。

片刻后，江月緩緩開口道:“你們知道，我是不好隨意動手的?！?

又是短暫是沉默，其實七大家都有些忌憚李家的行徑。

凈善堂，養私軍，水鬼，賭坊，偷獵，放債討債……

別人或許不清楚，七大家還能不明白嗎？實在有些太肆意妄為，目中無人了。

但七大家與李家又有合作在身，需要有一個人先站出來表態，陳家家主忽然低聲道:“我陳家興許要閉戶一日，什么也看不見?！?

“啊，我鐵牙幫也準備出城打獵來著?！?

經過剛才一事，鐵牙幫幫主態度急轉，連忙說道。

他也不是蠢貨，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初步認定，這江月起碼是超脫武道四境的頂級高手。

“話說，城外那黑劍山莊是不是進清河縣了？”

陳家家主意有所指道。

黑劍山莊綁架自己的女兒陳顏這件事，他懷恨在心，而黑劍山莊有清河縣外立足的實力，也絕非簡單之輩。

養精蓄銳，擁有二十位煉肉境的高手，以及三位鍛骨境的狠人。

單一個陳家，遠奈何不了他們，希望能借題發揮，一石二鳥。

“是啊，李家恐怕……”

八方幫的幫主也跟著表態。

“唉……到時候我們聚聚人手，替李家的后人剿了這黑劍山莊。”

不多時，瓊玉樓的眾人便拍定了李家的存亡，等江月動完手，再統一說辭，把鍋推給黑劍山莊。

什么時候剿，能不能剿滅黑劍山莊不重要，甚至要不要出動人手剿，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讓李家消失。

正所謂上岸第一劍，先斬身后人。

沒了李家，一些見不得人的往事自然消失了。

燃盡的煙火落在江水里，浸濕，變冷。

……

接下來幾日，陳顏、王才君和王靈，以及呂正，濯清漣陸續拜訪謝應玄，帶了不少禮品，謝應玄則是折了蘊含靈氣的紙物作為回禮。

正月十五，神廟。

謝應玄將近來收集到的寶肉供奉給神像。

距離補全神性，已然差243點了，昭元月華真君的名字，漸漸成了玫瑰金色。

謝應玄隱隱有一種預感，若是補全了神性，資質似乎能發生進階，成為粉色資質，也許會收獲不得了的獎勵。

下山的路上。

遠遠看見一輛檀紅色的馬車朝這個方向趕來。

馬匹通體漆黑，軀干健碩，步伐沉穩有力，臨近些，便能看見一雙幽紅色的豎瞳，鼻息熾熱滾燙。

“這是……”

謝應玄有些不可置信，通過金手指看見了它的信息，這馬竟是藍色資質，生了靈智的。

而像這樣的馬，足有四匹。

“嗨——”

馬車的主人掀開簾子，探出頭，揮手對著謝應玄打招呼，是柳明月。

馬車停在謝應玄的跟前，少女開口道:

“要上來喝杯茶嗎？”

謝應玄婉言拒絕，不多時，柳明月踩著階，從馬車上走下。

今日的她，穿得比之前正式不少。

頭上戴著精心雕琢成鳳鳥的玉釵子，穿著金線勾勒如同彩霞的裙子，鞋子繡著荷花，少女臉上仍是不施粉黛的模樣，看起來還有些俏皮。

“新年好！本想著找你的，沒想到在這里撞見了，正巧我給你帶了禮物，過年嘛，肯定得戴上有年味的東西……”

柳明月盈盈一笑。

旋即從隨身的荷花包里拿出一串穗，由紅繩串著三枚花錢，遞給謝應玄。

【三才劍穗，紫色資質】

【受香火供奉，具有鎮邪除祟、加持氣運的效果……】

“你是來祭神的？”

沒等謝應玄從震驚中緩過神，柳明月眨了眨眼，繼續說道。

“的確?！?

謝應玄承認，除了祭神，應該沒人會跑這么遠。

“巧了，我也是。”

“你可知祂真正的名號？昭元月華真君，只要多念幾遍，就會得到回應，若是誠心供奉，還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東西……”

柳明月將小臉湊過來，神秘兮兮道。

“我明白?！?

謝應玄微微頷首，他可來了不知道幾趟了。

“??？這你都知道？”

柳明月一臉你不要逞強的神情，盯著謝應玄的表情看了好半天，這才可惜道:“那你應該見過了?！?

“小姐，先拜神吧?！?

青衣侍女提醒道，若是時機錯過了，說不定會有些影響。

“好吧好吧。”

柳明月弄了弄頭上的釵子，快步進了神廟，取出祭品，準備祭拜，她其實是第一次來清河縣的神廟。

大概過了一炷香的時間。

走在路上的謝應玄忽然感覺天色變了，回頭看了一眼。

頓時愣在了原地。

一輪圓月掛在東邊，高天之上，大片大片的粉紅色云霞繾綣、涌動，匯聚成一道柱子，仿若從穹頂落下，緩緩傾瀉在神廟上，并向四周彌散。

恰如仙人從天穹玉府倒了壺茶，蕩開了凡間的紅塵，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柳明月在干什么？怎么這么大動靜。

不多時，異象緩緩散去。

風停云散。

柳明月從神廟中走了出來，整個人沐浴在月華之中，發絲無風自動，神態端莊，有種莫名華貴的氣質。

又過了一小會，她揉了揉臉，恢復了往常的神情。

剛上馬車便急匆匆摘下了釵子，綰著的頭發倏然散開，隨意扎了個馬尾。

“呼……還是這樣舒服?！?

路過謝應玄，柳明月從車上拋下那枚玉釵子，她眨了下眼，張嘴無聲說著:“幫我保管好哦，以后再還給我。”

雖然不知道緣由，謝應玄還是點頭，收好釵子，緊接著快步往神廟趕去，他很好奇剛才發生了什么。

謝應玄將目光投向神像，幾乎沒有什么變化。

只是補全所需的靈光降低了三點，相當于供奉了三次綠色資質的寶肉，倒也不算什么奇珍異寶。

除此之外，再無任何異常。

“好奇怪……”

謝應玄搖了搖頭，興許柳明月天資好，比較受月華真君的賞識。

他看向手中的那串三才劍穗，三枚花錢上分別陽刻著鳳、劍和竹，看著便像是有年代的玩意，哪怕沒有效益，也有很高的考古價值。

最終，謝應玄微微嘆了口氣，柳明月走得太匆忙，自己還沒回禮。

下次見面再補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