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有情亦無情。

志遠城很小，小到城南的事情傳到城北一個時辰都不用。

志遠城有很大，大到一個老人用命給一個孩子換了上學堂的機會，也不過是幾天的飯后談資。

城門口一個靠著給人帶路饑一頓飽一頓的小乞丐不在了，很多先前用過他的人都好奇那個懂事的孩子去哪了。

而城根底下一家不算大的學堂里，出現了一個每天都在死命讀書的叫魯明生的孩子。

五兩銀子，只夠學堂一年學習，吃住也算在其中。

這已經是老人家能做到的最大的事情了。

魯明生也不負期望，每天不茍言笑的去讀書，去習字。

不認識字他就去問，沒有紙就在沙地上寫。

只是兩月不到，幾本啟蒙讀物他就做到能讀能背能寫。

之后才開始正式的科舉之路。

一年的時間，很長，又很短。

像是個天生的讀書種子，他的天賦早早被學堂發覺。

只是半年學堂夫子即是心疼，又不忍讓明珠蒙塵，咬咬牙提供了魯明生紙筆墨硯。

前提是魯明生明年要考個童生回來，不然他字已經識的差不多了，夫子可以給他推薦一個師傅去掙錢養自己。

八歲的他像個小大人一樣，想了一下就答應了下來。

于是他進入了每天不是在讀書就是在習字的日子，頂多休沐的日子去河邊釣魚。

也賴龍君庇佑，進幾十年洢水河都沒有死過人，哪怕再大的風浪，不然夫子真不敢讓他去。

不過釣魚也是讀書為主，好幾次他都空手而歸。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轉眼到了第二年考童聲的日子。

魯明生很緊張，夫子其實更緊張。

一年，只有一個女兒無子的他早就喜歡上了這個懂事的孩子。

他甚至已經在想，不管這次過與不過，中與不中都收下這個孩子為弟子！

今年他的學堂只有魯明生自己參加童聲考試，在魯明生進入考場的前一刻，這位姓劉的夫子還是拉住了他。

“明生。”夫子像是想開了，面帶笑容輕松無比，用盡量平靜的語氣說道：“明生，無論此次中與不中都不要緊。”

“你還小，這次不中可以明年繼續。”

看到魯明生眼中的驚詫和疑惑，劉夫子擺擺手不在意道：

“錢的事你不用操心，等你出考場之后我就收你為弟子，以后咱們師徒相稱！”

“去吧，進考了，別給自己太大壓力。”

魯明生想來古井無波，似不在意任何事情的眸子忽然亮了一分。

可他緊著就收回了情緒，只是對著劉夫子行了一禮，抿著嘴踏入他科舉路上的第一關！

結果不出所料，中了！

九歲的童生，還是頭名！

魯明生在知道自己是童生了，還是頭名之后，終于笑了。

笑的很開心，可他笑著笑著就哭了。

嚎啕大哭！

第二日，他也哭了。

因為他有了師父，待他如子的師父。

可他知道，自己不能事事靠師父師娘一家。

因為師娘有了。

半年后，師娘生了，是個可愛的小男孩，起名叫劉玨。

美玉也。

雖然師父師娘對他的態度一直未變，可魯明生知道，師父家中也不算很寬裕。

于是他更加努力的讀書。

只要有閑工夫就去釣魚，就去下陷阱，就去做自己能做的一切事情！

只想讓這個家的桌子上能有些肉食。

能讓自己的心中好過一點，能讓他...不欠的那么多！

而后一年，兩年，他成了志遠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秀才！

這年他十二歲。

這年，他找到了當年搶他錢，把他打成重傷的幾個人。

這年秋，志遠的菜市口多了幾個被斬首的黑幫。

同樣是這年秋。

志遠城外墳山上填了兩座新墳，一個是遷墳而來，一個是衣冠冢。

一碑上刻著：先顯祖·魯大力之墓。

另一碑刻著：先顯祖·王二九之墓。

同樣的是：孝子孫，魯明生立。

“明生，逝者已逝，生者當向前行啊。”

“師父，弟子知曉。”

“感春悲秋是蠢人做的，聰明人應當一寸光陰一寸金，奮而前行！”

劉夫子笑笑，看著好不容易歸家的自己的得意門生，“這么說你是聰明人了？”

魯明生搖頭，嘿嘿一笑：“弟子我啊，不過是笨鳥先飛罷了，世間的聰明人很多，弟子不算。”

哈哈哈哈！

劉夫子長笑幾聲，看著和幾年前相比下更靈動幾分的弟子。

也會和自己開個玩笑了，不再死氣沉沉了。

好啊，少年人就要如此。

應當如此！

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

又過三年，鄉試。

少年越發俊秀，舉手投足之間也有了書生意氣。

學問扎實，中舉。

果然也如他所說，天下天才很多，努力的天才更多。

從志遠城出來之后他才見識到了更廣闊的天地，也見到了更多的人。

形形色色。

可他依舊堅持自我，百讀不倦。

不過他的科舉之路卻是暫停了下來，過剛易折，風秀于林的道理他不明白，可他的師父明白。

這樣又過五年，恩科。

經過三年的刻苦讀書，再加兩年游學。

恩科一舉奪得榜眼之位！

京城之下，騎馬游街！

這年他二十歲。

相慕已久，等了他幾年的師父家女兒也終于等到了魯明生提親的話。

二十歲的榜眼，不說沒有，只能說極少。

當今陛下又是春秋鼎盛，想要做出一番成就，以后好在史書上大書特書一番。

魯明生殿試之時又極好，一圣之下被派到了江南府以北的韶東府小縣城中，做了個不大不小的一縣之尊。

雖然官微，可明眼人都知道，這位新進榜眼是個實干派的，已經簡在帝心。

當今圣上又想在史書上留個盛世之名，只要魯明生任上成果不錯，日后必然成為朝廷大員。

小小的縣城神鬼之事倒是無懼，此時大乾氣運如日中天，自不會懼怕妖神鬼怪之流。

可人心確實個復雜的，任職這三年大大小小的事情處理了不少。

而三年一過，皇帝好像忘了一樣，并不給他升遷。

魯明生也不在乎，繼續做他的縣尊。

他記得上任之前他的夫子，如今的泰山給他的兩句話。

“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至于其他，陛下自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