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九日。

皇宮以西的顯陽苑。

董卓屯軍于此，在營帳中正坐上首，聲色豪邁：

“牧遠！哈哈哈，咱家的好兒郎！”

“在。”

韓起站在尾端，應了一聲。

“哈哈！后生可畏，想不到咱家好兒郎竟接回圣駕，還接來了太后，大功兩件！”

董卓笑得十分開心，轉而又一番感慨，“若我家大兒健在，也是如你這般健碩！”其他隨行將領楊定、董璜和附和迎笑。

眾人見韓起面如冠玉，儀表堂堂，倒不似西北糙漢子，多了一份敬畏。

韓起逐個與楊定、董璜點頭示意。

他伸手一引，介紹身邊文官打扮的賈詡：

“諸位在上，這位便是某的老師，賈詡。一位京師官員，亦是我等涼州同鄉。”

一說是同鄉，眾人臉上一悅，紛紛向賈詡行禮。

賈詡上前一步，自我介紹一番：

“在下賈詡，字文和，武威姑臧人。”

一聽鄉音，大家不約而同地會心一笑。賈詡出身為涼州賈氏，也是一方士族。

董卓笑得最放肆：

“且說咱家的牧遠，一直推薦先生您才高八斗、學富五車，還能在兵書上作注解。”

賈詡謙虛道：“略懂，略懂。”

“先生謙虛……”

董卓大手一揚，對韓起贊道，“牧遠今日當記首功。說吧，今日必須得高升你，往日，你盡要錢財，當真一副貪財小子！哈哈哈……”

一群人哈哈作笑，有些人早已認識韓起。

早于去年涼州之亂，韓起才加入董卓軍中，開始建立功勛。

董卓對部下頗為大方，賞賜二選一，選官或選錢。而韓起往往都選錢財，軍職還是一個小小的伍長，在前軍擔任斥候。

韓起謝道：

“董公在上，今日某選做官。”

旁邊的田儀附和道：

“對對對，董公。韓伍伯除了接回二主，還殺了張讓、段珪等人。這么算來，軍職可以從伍長升到軍侯，連跳三級。”

東漢軍制，伍長統率五人；什長統率十人；隊率統率五十人；屯長統率一百人；軍侯統率五百人；司馬統率一千人；五千人為一營，設都尉或校尉。

董卓今日高興，大手一拍：“哈哈哈！準了！”

田儀繼續吹捧韓起：

“董公，您有所不知。韓君在軍中還改良了馬鐙，從單邊改至雙邊。還有馬蹄鐵的打造，簡直巧奪天工。”

“將士們無不夸張，為其取一綽號，喚名‘馬飛將’！”

董卓一臉橫肉笑開了花：

“喲！‘馬飛將’就是你啊！哈哈哈哈！”

韓起敷衍笑笑，不動聲色。

他外號本叫“西涼錦飛將”，可涼州軍那幫大老粗貪圖簡便，干脆叫成“馬飛將”。

“好好好！不愧為我涼州好兒郎！”

董卓也不含糊，大有收買人心的舉措，“咋家有數匹烈馬，獨鐘愛‘赤兔’。而張濟又送來一匹黑馬‘絕影’，那‘絕影’便贈予你。”

此話一出，在場的楊定、董璜等人無不流露出艷羨之神情。

“絕影”可是上等的大宛良馬！

韓起抱拳感謝。

董卓一向便是如此，通過獎賞有功將士，提高部下對自己的忠誠。論功行賞一番，他大手一揮，屏退眾人，只留下田儀和賈詡。

田儀是董卓的主簿。

賈詡深知，這是在考校自己。

瞧董卓眉宇不展，低聲問道：

“文和先生，當今陳留王不見蹤跡，卓何以對太傅？”

賈詡來之前，已與韓起交流一番。

太傅袁隗交辦的事情，也很簡單——迎奉天子與陳留王。

老毒物何等聰明，自然推演出袁隗的后續操作——利用董卓來執行“廢立天子”之謀略。

一旦計劃成功，立陳留王為新的小皇帝，何進已死，何太后也因張讓、段珪等人被剿滅而勢微，那士大夫便可完全掌控朝政。

袁氏也就掌控了天下！

賈詡不徐不疾，沉聲說道：

“董公，陳留王在世，必是我涼州諸將之死局。”

“哦？”

此話一出，吸引了董卓與田儀的注意。

賈詡娓娓道來：

“愚以為，若陳留王在世，太傅必會催促廢立一事。逆其意，我等必死。”

董卓當然知曉，這次帶來的步騎不足三千人，根本無法對抗司隸校尉和虎賁軍。

賈詡繼續說：

“廢立成功。太傅大可卸磨殺驢，一紙文書，發配我等守備邊疆。若廢立失敗，我等便是忤逆天子的大罪，直接橫死當場！”

“故，陳留王失蹤，乃我軍之幸也。”

他立即肯定道：

“將軍，當務之急。應承大將軍之遺愿，收編部曲，以固立足之本。”

“好！”

董卓也十分認同。

打著“大將軍”的名號，收編那些舊部。那首先便排除了袁紹、袁術和桓典，這三人可以視作袁隗能直接調配的部眾。

剩下的有張璋、吳匡、王匡、丁原、張遼、鮑信、朱儁、曹操等人的部眾。

上述部眾的人數和器械裝備，早有董旻的眼線盯梢，消息基本可靠。

賈詡手指一劃，表示否定：

“朱儁，不可。愚以為，此人資歷甚老，掌管城防校尉。輕財好義，極難拉攏。”

董卓、田儀紛紛點頭默許。

賈詡手指又一劃：

“鮑信，曹操不可！愚以為，此二人志向遠大，非短利能誘之。”

對付志向遠大者，就要畫餅！

可畫餅也是講究地位的，袁隗能畫的餅，董卓畫不了。

賈詡簡要分析一輪，點了吳匡、張璋、王匡和丁原等四人。

吳匡、張璋是何進舊部，據董旻透露，此二人在內亂中殺了何苗。等他們腦子一熱過后，就要考慮站隊問題了。

丁原是何進從并州招來的外兵，官拜執金吾，與朱儁共同駐防雒陽。

此時，賈詡微微一笑：

“還有一人，也需董公全力拉攏。”

董卓與田儀對視一眼，十分期許。

***

***

白馬寺。

天子母子二人在一側偏殿安然度過一夜，對董卓軍頗有改觀。

賈詡原本就是京城官吏，只不過長期混不進袁氏門生那一圈官場，常年被排擠在外。他作為韓起的老師，在面見何太后之前，又特別詢問一次：

“牧遠，那陳留王……”

韓起眼神閃爍，低聲回答：

“老師，你別再問了。陳留王絕對不會被人找到的！”

賈詡面露難色，按照律法，活要見人，死要見尸，眼下陳留王這般情況，只能以失蹤論處。他只能將計就計。

二人進入內殿。

隔著垂簾，韓起與賈詡同時行禮：

“臣賈詡，見過太后！恭喜太后！賀喜太后！”

何太后瞥了一眼，見賈詡文士儒生打扮，彬彬有禮。

又瞧韓起冷峻如玉，不由多看了一眼。

可一想到昨日那廝對自己好生粗野，戒備提防在問：

“你二人恭喜本太后作甚？”

賈詡恭維道：

“臣啟稟太后，陳留王薨于叛亂。于天下而言，天子是當今唯一天子，故而恭喜太后！”

何太后將信將疑，又與天子確認一番。

天子看了看旁邊站著的韓起，嚇得點點頭。

“知道了。”

何太后微微點頭，得知劉協沒了，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思前想后，覺得現在的董卓正在巴結自己。畢竟已經把天子接回，宮內作亂的事態逐漸平息。

接著，就是論功行賞。

董卓自然是首功……

何太后清清嗓子，直言道：“董卿迎奉天子，當記首功。”

豈料賈詡臉色一苦，噗通一聲，跪下求道：

“太后在上。我等涼州軍迎奉天子后，太傅必然不會放過我等。屆時，卸磨殺驢，請太后早日為我等邊臣作主！”

卸磨殺驢？

何太后聽他一說，完全不是沒有可能。

賈詡急道：“袁隗殺了涼州邊臣，下一步，就是解決太后您啊！”

“他敢？”

何太后氣得心潮澎湃。

她素來沒什么主見，如今仔細一想，袁隗有什么不敢的？

袁術把宮門打個稀巴爛，火燒南宮。

袁紹在宮里殺瘋了，屠得宮女都脫褲子自證清白！

天子在旁想起了張讓臨死之言，喃喃問著：

“母后，袁紹他們，是不是兵變？”

何太后眉宇透露出狠勁兒，撫摸著劉辯腦袋，應道：

“此話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