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窒息的悲傷從女孩脫口的話語中，像是潮水般籠罩了在場的眾人，所有人都沉默了。夏梔檸的眼中像是蒙上了層灰色的霾，朦朧又無神，她的思緒則飄向了別處。

飄回到了昨夜那場被黏稠且猩紅的漿液，和斷裂破損的殘肢碎體所掩埋了的......

所謂“人間煉獄”。

......

時間線拉回到昨夜，青藤中學(xué)，宿舍樓503號。

老鄧撕開黏貼在陽臺窗口的報紙一角，并湊上去用一只眼睛，觀察外邊，視野可見的走廊上，那群可怖的怪物還在漫無目的地游蕩，身上猙獰的創(chuàng)口溢出骯臟的污血。

但老鄧的眼中卻充滿了悲傷。

因為他認(rèn)得它們的面貌，比如七班那個總喜歡去他辦公室里蹭糖吃的李雅婷，十一班那個每晚都跑去食堂吃夜宵的調(diào)皮鬼張牧，還有二班和五班的柳書黎和楊麗，理科狀元跟文科前二的扛把子，他總能在辦公室里，見到他們跟自家老師辯駁的身影......

那曾是他最關(guān)心，最操心，也最驕傲的新生花朵般的學(xué)生們，他相信他們的未來必將踏出獨屬于他們自己的長路。

可現(xiàn)在他們都死了，死在這場突然降臨的災(zāi)厄中，而失去靈魂的腐朽軀體像是仍舊找不到歸處。

老鄧咬緊了干癟發(fā)紫的嘴唇，接著甩了甩腦袋，將心底的負(fù)面情緒都暫時拋卻。

他轉(zhuǎn)過身，看著平躺在床上，急促的呼吸中噴吐著熱氣，昏迷不醒的夏梔檸，以及跪坐在她身旁，正在用冰涼的毛巾，一遍又一遍幫她擦拭身體，給她降溫的鄧欣愉......

他終于下定了決心。

“小愉，你聽好了。”

他走到鄧欣愉身邊，眼神呆滯的鄧欣愉回頭來看他，他溫柔地摸了摸她的腦袋：“爸爸必須得出去一趟了，你要照顧好梔檸，乖乖等我回來，好嗎？”

“......出去？”鄧欣愉沒聽明白。

外面可到處都是那些吃人的怪物啊！他出去不是送死嗎？而且他跟她們一樣，幾乎已經(jīng)半天沒吃過一點東西了，剩余的體力根本不足以支撐他跟怪物對抗。

“梔檸已經(jīng)燒了快十個小時了，再這么下去不行的。”老鄧低聲說，“物理降溫只能緩解，她需要藥物，我記得宿舍樓一層的休息室里有應(yīng)急醫(yī)藥箱，我得去把它帶回來。”

鄧欣愉頓時沉默了。

她知道老鄧說的沒錯，其實還要更長，夏梔檸今中午就突然開燒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跟自己對半分的那半瓶礦泉水，她其實沒喝，而是悄悄收起來想留給自己導(dǎo)致的。

還是說，她可能給感染了什么奇怪的病菌，甚至是某種病毒......

老鄧則是今下午闖進(jìn)來的。因為昨晚災(zāi)厄爆發(fā)的第一時間，他從家里趕來學(xué)校，但半路給尸群攔截了。他原本其實有帶一些食物和藥物，但路上都因喪尸被迫舍棄了。

“可是......你怎么下去......”

“我已經(jīng)摸過兩次路了，這次肯定可以做到。”老鄧說。

他前面已經(jīng)嘗試出去過兩次了，但每次都無功而返，好不容易才從尸群的包圍里掙脫，為此還差點掛彩，他見識過給它們傷到的后果，他不想變成跟它們一樣的怪物。

倒不是說他怕死，只是他最愛的女兒，他最關(guān)切的學(xué)生還活著，他害怕自己死了，她們會無可依靠，因此前兩次出行他都盡量小心翼翼，可最遠(yuǎn)的一次都不過才到三層。

現(xiàn)在他的體力已然所剩無幾，他知道這可能是他此生最后的機(jī)會。

為了哪怕多活一個人，他都必須拼一次。

“小愉，聽我說。”

老鄧扶住鄧欣愉顫抖的肩膀，神情堅毅地盯著她的眼睛：“我們不是有一根很長很長的麻繩嗎？這次我不走正門，而是會從陽臺上沿著繩子直接滑下去，抵達(dá)二層平臺。”

“在下去前，我還會往別處制造些動靜，想辦法把它們引開。然后小愉你要在上面幫我看著，如果它們又回來了，你就搖晃繩子提醒我，那樣我就會先回來，能做到嗎？”

“這點小事，我當(dāng)然沒問題的......”鄧欣愉猶豫地咬著嘴唇，“可是，這里是五樓啊！距離二層平臺有超過十米！老爸你真的有把握下去嗎？要是，要是中途沒拉住，你會......”

“別怕，別看你老爸是個文員，但私底下還是有鍛煉的。”

老鄧笑著給女兒展示了下繃緊肌肉的寬大臂膀：“體力也還足夠，這點我自己還不清楚嗎？放心吧，我下去一找到醫(yī)藥箱后就馬上回來，我跑得快，它們是追不上我的。”

這個倒是真話，如果不是有著田徑運動員般的強(qiáng)健雙腿，他早就死在來青藤的路上了。

“至于回來時，自然也是通過那根繩子。”老鄧猜到了鄧欣愉還想問什么，“別擔(dān)心，你老爸還得把醫(yī)藥箱送回來，不會死在下邊的。小愉，你要聽話，爸爸已經(jīng)決定好了。”

聽到最后一句話，鄧欣愉只能把都已經(jīng)到嘴邊的話語，使勁吞咽了回去，因為她知道老鄧當(dāng)這么說時，就代表著誰勸都沒用了，她的老爸骨子里也是個很犟的人。

“......那你答應(yīng)我，一定，一定不能死了！”

鄧欣愉突然伸出手來，目光倔強(qiáng)地盯著他：“拉鉤！誰違約誰是小狗！”

老鄧愣了下，笑了，這是他們小時候做約定時的動作：“你都多大的人了......好啊。”

約定已成，老鄧不再墨跡，起身去打開陽臺的門，他身上已經(jīng)穿好了自己用剪開的衣物和被子，制作而成的“護(hù)甲”，至于那根麻繩，其實也都捆好在窗戶的柱子上了。

夜晚的冷風(fēng)呼呼地刮蹭上他的面頰，其中還夾雜著一股腥氣十足的腐血味，老鄧閉上眼睛，深深地呼吸，讓自己的身體稍微適應(yīng)這味道后，取了個臉盆又回到了室內(nèi)。

緊接著，他把一些暫時沒用的小物件，如壞掉的吹風(fēng)機(jī)，空的沐浴液瓶和洗發(fā)水瓶，沒來得及丟的垃圾，空易拉罐等，全部裝到了臉盆里，隨后帶到陽臺上準(zhǔn)備開扔。

他選擇的位置基本都是角落，或者遠(yuǎn)離通道的過道。

他將這些物件使勁扔出，每扔一件就迅速蹲下來，躲到圍墻下方，直到落地的聲音響起數(shù)秒后，才探出半邊腦袋去觀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