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脫山在解脫大王出現之前沒有名字，只是一座被山匪占據的小丘而已。

而百花嶺卻一直都是百花嶺，因為這里從山谷到山巔，一年四季都有各種各樣的花卉肆意生長。

春時漫山遍野的杜鵑紅得似火，夏時毛茛金黃的花朵在風中舞動，秋季來臨，一叢叢、一簇簇野菊花開滿山坡，即使到了寒冬臘月，也有白頭翁花頂著冰雪盛開。

然而就是這么美麗的一個地方，百年來卻一直被山匪所占據。

妙光城外。

李長庚和許世績看著沈城隍化作一道金光，率領著眾多陰兵鬼將先一步朝著北方而去。

正如許世績所預料的那樣，為了煉制足夠多的靈韻丹，沈城隍早早地就與他們二人作別。

“行走大人，這兩日在妙光城里可還過得習慣？”許世績騎著馬跟在李長庚的身后問道。

“尚可。”

李長庚不緊不慢地回答，隨后把目光投向許世績身下那匹黝黑沒有一絲雜色高頭大馬，

“國相大人好騎術。”李長庚面帶笑意，“真沒想到，國相大人一介文官，騎起馬來竟也這般有模有樣。”

許世績依舊是那副和藹可親的笑臉，拱手答道：“行走大人說笑了，在下畢竟是行商走卒出身，年輕的時候也是帶著商隊走南闖北，騎馬對于在下......不過是小事一樁而已。”

“哦？許大人年輕時還有過經商的經歷？”李長庚明知故問，裝做了一副很驚訝的模樣。

許世績微微頷首，神色中帶著幾分追憶，“是啊，行走大人。那時許家商隊經營著各類貨物，從江南的絲綢錦緞到塞北的良馬皮草，都有所涉及。”

李長庚來了興趣，“哦？哈咇國離江南如此之遠，許大人您竟能將江南絲綢販賣至此，那可真是不得了！”

“哪里哪里，只是賺點辛苦錢罷了......”許世績搖頭謙虛道，“江南絲綢雖美，但運輸卻頗為不易，需得小心防潮防蟲，又要防范路上的盜匪。”

“我記得年輕的時候有一回，我們許氏商隊運送一批絲綢從南贍部洲回來，因為那批絲綢質量極佳，全是薄如蟬翼，色澤鮮艷的上等貨，價值不菲。為了確保安全，我們便將絲綢藏于特制的暗格之中，同時在貨車上裝滿了麻布，偽裝成普通的麻布商隊。”

許世績看向遠方，似乎眼里全是對當年的追憶，

“那時我想的是麻布粗糙且廉價，尋常盜匪見了，往往不會起貪念。可到了后來多跑了幾年，才明白當年的自己有多愚蠢

——哈咇國與江南之地相隔千里，怎么可能會有跑這么遠卻只倒賣麻布的商販呢？”

然而李長庚并沒有給許世績繼續追憶往昔的機會，單刀直入地問道:“既然之前是倒賣絲綢布匹的，那么為何后來又會干起蠟制異蛇干的生意呢？”

許氏商隊是妙光城里異蛇生意的老大，這根本不是什么秘密。

“自然是因為異蛇的買賣賺錢了。”許世績沉默片刻后答道，“莫不是行走大人覺得……我許家做不得這異蛇行當的買賣？”

李長庚微微瞇起眼睛，許世績繼續說：“哈咇國異蛇泛濫，百姓深受其害，我許家做異蛇生意，也是為了解決百姓之困。

那些異蛇在野外為禍，而我許家花錢收購蛇干，既能減少異蛇數量，又能為百姓提供藥材，有什么問題嗎？”

“許大人，稍安勿躁，我可一句話都還沒說呢......”李長庚等許世績說完后，才緩緩說道，“我只是一路看過來，覺得你們哈咇國的百姓過得很苦。”

李長庚頓了頓，接著說道：“這一路上，我看到許多百姓為了捕蛇，風餐露宿，甚至不顧性命之憂。他們在山林間穿梭，與那異蛇斗智斗勇，只為了能將蛇干賣給你們許家，換取些許銀錢維持生計。”

然而許世績卻搖了搖頭，說：“行走大人說的不對，除了一年兩次的異蛇稅，我可沒有多去要求任何人捕蛇賣于我許家。”

“而且在哈咇國，異蛇稅是和農稅并行的，百姓既可以選擇種地上繳農稅，也可以選擇捕蛇臘蛇抵稅，我給了他們選擇，是他們選擇了后者而已。”

李長庚沒有說話，因為他很清楚百姓之所以會這么做，無非就是因為捕蛇的收益要遠大于種地。

哈咇國的百姓除了捕蛇以外有別的謀生方式嗎？

有。

但是捕蛇的生存利潤最高，即使自己不做，也總會有別人去做的。

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比較，有比較就會有不平衡，種地雖然安全但是想要擺脫身處底層的現狀太難，唯有搏一搏才能快速地改變如今窘迫的生活。

李長庚忽然就想起來了自己初到哈咇國的時候，所遇到的第一個捕蛇人蔣來財。

蔣氏可以說是捕蛇世家了，聽他的訴說他的祖父死于捕蛇，他的父親死于捕蛇，而他自己也捕蛇有十余年，險遭喪身之害也不知多少次。

李長庚本以為他選擇捕蛇這個行當是因為哈咇國賦稅沉重，可到了妙光城經過幾日的走訪后才知道純粹是因為捕蛇的利潤誘人。

他原本對蔣來財以及眾多捕蛇百姓是一種同情，但如今卻又有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感慨。

許世績可能是看出了李長庚的猶豫，又補充說道：“行走大人，我能看得出來，您既然能和我說這些，定然是一個心善的人，但是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有些事不能只單單談論對錯。”

“任何時代都會有窮人，任何時代也都會有危險的事情，沒有人把窮人和危險的事情一定要綁定在一起，這都是他們自己所作出的選擇而已。”

許世績一字一句，極為認真地說，

“世界上的很多問題，都是源于貧窮，我許世績，所做的不過是給了他們一個擺脫貧窮的機會而已。”

李長庚沉默片刻，緩緩吐出一口濁氣：“那這里面，也包括許大人你和蛇妖勾結，聯手陷害昔日的哈咇國赤魂軍左統領林峰，以及設法殺死大王子和三王子嗎？”

這話如同一顆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許世績心中猛地一驚，多年在官場摸爬滾打所練成的平靜心湖中忽然就涌起了洶涌波濤。

然而，他的臉色依舊平靜如水，嘴角甚至還帶著那抹習慣性的微笑，只是那微微瞇起的雙眼深處，閃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行走大人這是從何處聽來的無稽之談？我許世績一心為哈咇國，為百姓謀福祉，怎會與那等邪祟勾結，做出這等傷天害理之事？”許世績的聲音平穩有力，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李長庚緊緊盯著許世績，沒有說話。

然而就在這時，一陣微風輕輕拂過，帶來陣陣醉人的花香。

李長庚抬頭望去，只見一個看不起面容的怪人手持一口大刀坐在百花叢中。

百花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