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道，這西牛賀洲，哪里生長著一種黑白相間的毒蛇？”

站在懸崖邊的枯樹樁之上，李長庚沉沉出聲，只是由于其化身成了一只土撥鼠的緣故，所以看上去很是怪異。

尤其是他面前還是一條近五米長的石鱗豹紋蛇。

隨著李長庚的話音落下，石鱗豹紋蛇的腦海中瞬間就出現(xiàn)了一條黑白相間、兇狠異常的異蛇模樣。

“回...回仙人的話，小人確實見過這種蛇。”

由于李長庚所展現(xiàn)出來的仙人手段，所以石鱗豹紋蛇即使面對的是一只沒說的土撥鼠卻也表現(xiàn)得很是識相。

“這種蛇喚做白花蛇，不僅毒性霸道而且還異常兇猛，小人記得在黑風(fēng)山南邊一帶好像有這種蛇。”

“黑風(fēng)山？”李長庚若有所思。

說到黑風(fēng)山，他所能想到的也就是那頭偷袈裟的黑熊精，至于白花蛇......等等，黑風(fēng)山怪竊袈裟那一難，好像孫悟空就隨手打死了個白花蛇精來著？

黑熊精偷了錦襕袈裟回到黑風(fēng)洞后，便開始籌備佛衣會，邀請諸多妖怪好友前來共同鑒賞袈裟，其中就有一個白衣秀士，乃是白花蛇成精。

這白花蛇精屬實是個倒霉蛋，捧著兩粒自己煉制的丹藥到了黑風(fēng)山黑風(fēng)洞，啥事也沒干就遇到了前來尋找袈裟的孫悟空，直接給一棒子敲得腦里漿流出，腔中血迸攛，當(dāng)場就去了地府。

“莫不是因為白衣秀士死在黑風(fēng)山以后，其蛇子蛇孫群蛇無首，跑去了哈咇國境內(nèi)禍害當(dāng)?shù)匕傩眨俊崩铋L庚猜測道。

那黑風(fēng)山地處哈咇國和烏斯藏國之間，那些白花蛇若是真想要前往哈咇國境內(nèi)，倒也不是不可能。

而李長庚在得到了肆虐哈咇國黑白異蛇的情報之后，也是揮了揮爪子讓蛇精滾蛋——

正所謂周天之內(nèi)有五仙，乃天地神人鬼；有五蟲，乃蠃鱗毛羽昆。

李長庚自己就是蠃蟲這一類別中的人類修煉成仙，對于身處鱗蟲這一類屬的石鱗豹紋蛇，倒也沒有感覺到有何優(yōu)越，只要其未曾害過人，便可以放它一馬。

蛇精如蒙大赦，扭頭就鉆進(jìn)了草窠里，它這一夜，不是被猴子教育，就是遇到成了仙能隨便拿捏自己的土撥鼠，當(dāng)真是感覺到了世間險惡，下定了決心，若不修煉到化形……不，應(yīng)該是不成仙，則絕不出山！

而另一邊，采到了五毒生骨蓮的石猴也是悄悄的回到了山腳下的樵夫家，躡手躡腳的打開了房門，將蓮花放在了桌上后便離開了。

人生相逢皆過客，長長的路，慢慢的走。

……

晨曦初露，東方欲曉。

石猴趁著漸亮的天光一路東去，穿過了一片樹林，又爬上了一個山坡，一直走出去了七八里地之遠(yuǎn)。

而李長庚則是邁著小短腿不遠(yuǎn)不近的綴在石猴身后，并且從面上的表情上看，似乎他還要比石猴更期待這斜月三星洞。

不過這也怪不得李長庚心急，屬實是因為李長庚實在是好奇，這位能教出孫悟空，但又不被三界四洲眾仙所知的菩提祖師是何許人也。

大約又走了一刻鐘，樵夫所言的神仙住處終于是出現(xiàn)在了二人眼前。

煙霞散彩，日月?lián)u光。

千株老柏，萬節(jié)修篁。

門外奇花布錦，橋邊瑤草噴香。

石崖突兀青苔潤，懸壁高張翠蘚長。

玄猿白鹿隨隱見，金獅玉象任行藏。

......

洞天福地四個字，真是被其詮釋得淋漓盡致，很難想象在西牛賀洲的這么一座深山中，居然還有如此仙家道場。

石猴緩步上前，見洞門緊閉便側(cè)過腦袋將耳朵附在石門上聽，聽了半天卻是半點動靜也沒有。

“是俺來得太早，仙人們都沒醒嗎？”石猴撓了撓頭，他本以為神仙都是不用睡覺的，“現(xiàn)在敲門擾人清夢好像不大好，俺還是先四處逛逛吧。”

隨后石猴便四下打量起了斜月三星洞。

斜月三星洞最為顯著的地標(biāo)是一塊立于崖頭的巨型石碑，約有三丈余高，八尺余闊，足足有三層樓這么高，頗為宏偉。

其上更是有著一行大字，乃是“靈臺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這一句話很是講究，前一句“靈臺方寸山”之所謂“靈臺”，在人身上指的是一個穴位，位于腰椎第六椎節(jié)下間，距離心臟的位置很近，而“方寸”也同樣代指“心”，心處于人體之中，其大無外，其小無內(nèi)，是人的精神和意識的居所。

而后一句“斜月三星洞”，“斜月三星”則是一個字謎，“斜月”為“丿”，“三星”為三點，合起來便是“心”字。

從字面來看，這前后兩句話都指向了心這個核心概念。

這是誰的心，又是什么心，李長庚想不明白。

李長庚想不明白，但是石猴明顯就沒想這么多，只覺得這是一處極好的清幽之地，他看過了石碑后也無其他想法，不多時就在洞外的花草間嬉戲玩耍了起來，一會兒去逗逗那玄猿，一會兒又去追逐白鹿，仿佛就如還在花果山時那般自在。

“吱——”

然而就在這時，那扇厚重的斜月三星洞石門緩緩地開啟，并從中走出一位仙姿玉貌、神清骨秀的道童。

道童左右張望了一下，看到了和玄猿、白鹿鬧作一團(tuán)的石猴，隨后走到石猴面前道：“你這猴子，莫要在洞府面前吵鬧，祖師讓我來帶你進(jìn)去。”

“進(jìn)去？”猴子一愣，“吵鬧的不止有俺，你怎知叫的不是白鹿？”

“因為和你玩鬧的白鹿是我養(yǎng)的，玄猿也是我養(yǎng)的，”仙童無奈的答道，“而且祖師說了，讓我去領(lǐng)‘尖嘴咨牙的毛臉雷公’進(jìn)來，我這里有鏡子，你要不要自己照照？”

石猴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搖了搖頭：“不用了，叫的是俺，俺跟你進(jìn)去！”

說完，還親昵地拍了拍玄猿的肩膀，摟了摟白鹿的脖子：“俺先進(jìn)去，等會兒再來找你們玩。”說完，便朝著山門大步流星地走去。

可是石猴進(jìn)了山門之后，卻發(fā)現(xiàn)道童并沒有跟進(jìn)來，還站在門口左右張望，于是不禁放慢腳步，疑惑地回頭問道：“你怎么還不進(jìn)來，祖師還叫了其他人嗎？”

道童點了點頭：“是的。”

隨后手中變出了一支拂塵，朝著遠(yuǎn)處輕輕一揮。

“嗖——”

一道柔和的白光從拂塵尖尖上飄出，不多時就將遠(yuǎn)處躲在草叢中的李長庚給拉了出來。

李長庚此時還是土撥鼠的模樣，四只小短腿在空中亂蹬，眼里滿是驚恐。

“祖師還交代了，除了猴子以外，順手把山門外的那只大肥鼠也一塊兒帶回去。”

說完，道童便伸出兩根手指夾住了李長庚頸后肉。

石猴見狀更是好奇，蹦到了道童身旁朝著李長庚所化身的土撥鼠上下打量。

“你們認(rèn)識？”道童問。

“不認(rèn)識！”一鼠一猴異口同聲答道。

石猴瞪大了眼睛，似乎在驚訝這土撥鼠居然會說話，隨后又補充道：“但我認(rèn)識一只松鼠，也是很肥，只可惜它死了。”

道童看了一眼石猴，說：“生死輪回，皆為定數(shù)，想放放不開，想抓抓不牢，才是最為不智。”

石猴沒有說什么，只是低著頭跟在道童身后走進(jìn)了斜月三星洞之內(nèi)。

能進(jìn)斜月三星洞拜見菩提祖師，李長庚一點也不感動，是物理層面上的不敢動，因為在道童揮出拂塵的那一刻，他就感受到了一股仙識鎖定在了自己身上。

與這道仙識一起降臨到李長庚身上的還有一股威壓，一股讓他沒了任何想要逃跑想法的威壓，這等程度的威壓，李長庚還只在前幾次蟠桃會西天靈山代表團(tuán)抵達(dá)天庭時，從五方五老之一的燃燈古佛身上感受過。

——很顯然，菩提老祖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存在，所以現(xiàn)在乖乖聽話才是李長庚最好的選擇。

......

斜月三星洞不愧是仙家府邸，進(jìn)了石門后果真別有洞天。

小小的一個石洞里居然一層層深閣瓊樓林立，一進(jìn)進(jìn)珠宮貝闕嵯峨。

這一路上，他們一路都能看到身著不同形制衣裳的弟子，有的在樓閣間靜坐讀書，周圍靈蘊氤氳；有的兩兩相對，手持刀槍兵器相互喂招搏斗；還有的在給提著水瓢扛著鋤頭，蹲在泥地里擺弄著各種各樣奇花異草......

李長庚只是粗略地數(shù)了數(shù)，便數(shù)出來了百來號弟子，這些弟子既有吃齋念佛的和尚，也有供奉三清的道士，既滿身泥土的老農(nóng)，也有一身浩然正氣的儒生......

李長庚從未聽聞過有哪家道統(tǒng)門下弟子會如此駁雜，據(jù)他前世的記憶，菩提祖師乃是精通儒釋道三教的高人大佬，如此一看確實如此。

順著長長的階梯登上瑤臺，三人終于是來到了菩提祖師面前。

只見菩提祖師端坐在一個巨大的蒲團(tuán)之上，蒲團(tuán)散發(fā)著柔和的光暈全是由無數(shù)靈蘊所化的祥瑞之氣凝聚而成。

石猴來到菩提祖師面前，既不倒身下拜，也不開口說話，只是躬身作了個揖，便盯著菩提祖師好奇地看了起來，李長庚此時已經(jīng)被道童放到了地上，看著石猴竟然如此無禮，心下無比焦急，想要提醒，卻又擔(dān)心自己的行為沖撞了菩提祖師。

“你這猢猻，看我作甚？”菩提祖師終于開口，聲音如洪鐘大呂在眾人心中敲響。

石猴撓了撓頭，嘻嘻一笑：“祖師，俺看你當(dāng)然是因為你好看，仙風(fēng)道骨，與俺之前見過的那些個‘神仙’都不一樣。”

“哦？你還見過其他的神仙？”菩提祖師笑問道，“其他的神仙是個什么模樣？”

石猴聽到菩提祖師的問話，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手舞足蹈地開始講述：

“祖師，俺在南贍部洲可是見過不少神仙呢！先說那山神，他身形巨大，足有數(shù)十丈高，站在那兒就像一座巍峨的山峰，抖動一下身上長袍山間便云海奔騰，只是山神好像不耳朵有些不好使，俺和他說話他總是不太愛搭理俺......”

菩提祖師滿臉笑意：“還有呢？”

“還有......還有土地！俺去過好多地方，發(fā)現(xiàn)每個地方的土地長得都不一樣，有本體是活了千年的人參精的，也有生前是宰相死后受朝廷敕封任命的，前者相較于后者要好相處些。”

石猴越說越興奮，干脆就直接坐在了菩提祖師的蒲團(tuán)之下。

“除此之外百姓還拜貓神，拜黃仙，他們雖然不像山神、土地那般有漂亮的廟宇供奉，但只要百姓們奉上幾柱清香，幾枚雞蛋，貓神便會在晚上去到上香的人家除去偷糧食和禍害衣服被褥的老鼠，黃仙也會帶回癔病者丟失荒野的魂魄......”

石猴的話還沒說完，臺下一位身著道袍的弟子便忍不住站了出來，打斷石猴的話：“你這潑猴，莫要在此胡言亂語！那山神、土地不過是未入天庭正職的地仙，法力低微，勉強在世間維持一方小天地罷了，如何稱得上神仙？至于你所說的貓神、黃仙則更是可笑，裝神弄鬼、騙百姓香火的妖怪，怎可與神仙相提并論？”

石猴一聽，立馬跳了起來，反問道：“那山神、土地管理一地百姓，保佑一方平安，如何算不得神仙？他們雖未入天庭正職，可為百姓做的事情也不少，就說土地公，只要是他轄地內(nèi)，無論哪里的風(fēng)吹草動他都知道，哪家丟了牛，哪家少了雞，百姓找他，他都會幫忙找尋，這難道不是神仙該做的事？”

“再說那貓神、黃仙，雖然你們覺得他們是妖怪，可百姓卻認(rèn)為他們是神仙！百姓們自愿給他們香火供奉，他們也真心實意的為百姓們辦事。

俺不知道你說的天庭是個什么地方，難道是不是神仙就只能由天庭說了算嗎？”

李長庚聽得滿頭大汗，自己不在的這些日子，都是誰私下里給石猴開小灶？

這還沒學(xué)著本事思想就這么激進(jìn)了，要真是在這斜月三星洞把本事全都學(xué)會，那不得帶著天底下的妖怪來個“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想象著七十二洞妖王相互之間一口一個“同志”相互稱呼的場景，李長庚不禁打了個冷顫。

而那道袍弟子被石猴說得一時語塞，但很快又找到了新方向繼續(xù)爭辯道：“你這猴子不懂規(guī)矩，這天地間的體系早已在盤古開天辟地之時就以定下，豈是能隨意改變的？

山神、土地不過是些小角色，真正的神仙應(yīng)當(dāng)像是三清四御、五老六司、七元八極、九曜十都那樣的尊神！

你所說的貓神、黃仙，他們的存在不符合仙法正統(tǒng)，行為沒有受到天庭監(jiān)管，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為惡世間！”

臺下的弟子們竊竊私語，有的覺得石猴說得有道理，有的則是站在道袍弟子這一邊。李長庚在一旁暗暗著急，幾次偷偷抬頭去看菩提老祖，卻見菩提老祖對二人的爭論饒有興致，一點出言打斷的意思都沒有。

而與此同時，石猴撓了撓腮幫子，繼續(xù)說道：“俺老不懂你說的那些個盤古開天辟地就定下的規(guī)矩，俺只知道，在俺游歷的地方，那些百姓因為有山神、土地、貓神和黃仙的存在而過得安心......”

他越說越激動，竟然是直接一縱就跳到菩提祖師身邊，提高了聲音道：

“那三清四御、五老六司啥的是不是神仙俺不知道，但是俺看到的是，山神為了守護(hù)百姓，哪怕面對強大的妖怪也未曾退縮；土地公雖然法力低微，但總是盡自己所能去幫助百姓。而貓神和黃仙，他們也從未做過壞事，一直在默默守護(hù)著那些供奉他們的人家......

如此，怎么算不得神仙？”

石猴最后一句，幾乎是用盡了全是的力氣吼出來的。

殿內(nèi)鴉雀無聲，可卻不是因為菩提祖師門下弟子們無話反駁，而是因為石猴此刻已然是站在了菩提祖師背后的高臺之上。

李長庚咽了口口水，心說這次是真的完了，都不用日后楊戩帶著五大妖王殺死孫悟空，今天他就能見識到臘猴干的制作方法和技術(shù)總結(jié)。

然而，菩提祖師卻并未生氣，反而哈哈一笑，笑聲在殿堂內(nèi)回蕩，石猴這才清醒了過來，連忙從高臺上跳下跪倒在菩提祖師身前：

“俺......是俺莽撞，沖撞了祖師，還請祖師贖罪！”

菩提祖師哈哈一笑：“你這猢猻，剛才見你說話這模樣，還以為你什么也不怕，這會兒知道認(rèn)錯了？”

石猴撓著頭，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也罷，你既然有如此看法，倒也配得上當(dāng)我的弟子，你雖為石猴，未經(jīng)教化，但難能可貴的是有一顆赤誠之心......”

菩提祖師從蒲團(tuán)上站了起來，手中拂塵指向石猴的頭頂，說道：

“你我既然有緣，那我就收你做我弟子。你是個食松果的猢猻，我便與你從身上取個姓氏，意思教你姓‘猻’，猻字去了獸旁，便姓‘孫’罷！”

石猴迷迷糊糊，似懂非懂，菩提祖師這一串話只明白了最后一句，那就是自己以后姓“孫”。

菩提祖師接著說道：“另外我門中有廣、大、智、慧、真、如、性、海、穎、悟、圓、覺十二個字，分派起名排到你乃第十輩，便給你起個法名叫做‘悟空’。”

菩提祖師笑盈盈地看著石猴：“從今往后，你就叫【孫悟空】，如何？”

鴻蒙初辟原無姓，打破頑空須悟空。

石猴久久未反應(yīng)過來，直到身后道童提醒才如夢初醒，剎那間，他的眼睛里閃爍出無比興奮的光芒，然后高興得一蹦三丈高，大喊道：“俺有名字了！”

“從今往后，俺就叫做孫悟空！”

他在殿堂里跑來跑去，一會兒跳到這邊，一會兒蹦到那邊，邊跑邊喊：“孫悟空，孫悟空——俺的名字是孫悟空！”

那模樣就像得到了世間最珍貴的寶貝。

而在這時，菩提祖師也將目光投向了在一旁默默吃瓜的李長庚。

李長庚正替石猴高興著，忽然感到一道銳利的目光朝著自己看來，連忙五體投地土撥鼠下跪，大氣都不敢出一個。

“至于你嘛......”

菩提祖師捻著胡子若有所思，

“至于你的話，也拜到我之門下吧，老夫正好身邊缺個書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