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已過，萬籟俱寂。

慧恒輕手輕腳地打開禪房門，探出頭去小心地左右張望了一會兒后，便一頭扎進了濃如墨汁的夜色之中。

他思量再三，最終還是決定親自去一探究竟。

寶善寺坐落于城中鬧市，出了寺院后便是閉門的商鋪及尋常百姓人家，可越往客棧的方向去住戶卻越少，只因中途需得經過城隍廟。

城隍廟和寶善寺不同，雖然白天同樣是香火鼎盛、熱鬧非凡，但卻少有人居住在城隍廟附近，尤其是入夜之后，更是沒有人敢在這附近晃蕩。

畢竟到了晚上，無論是地府的鬼差勾魂，還是各路將軍、日夜游神外出辦事，都得從城隍廟進出，所以住在城隍廟附近難免會看到些不該看的。

敬鬼神，但更怕鬼神。

人之常情而已。

慧恒也是如此，他一路上走得飛快，可到了城隍廟附近時卻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腳步。

黑夜中，廟門口那對石獅子在月光下顯得格外猙獰，仿佛隨時會活過來一般，慧恒只是看了一眼就趕快低下了頭，吞了吞口水并在心里默念著佛號快步穿過廟前廣場。

“呼——”

突然，一陣怪風刮來，吹得廟前的樹葉沙沙作響，慧恒感到背后一涼，隨后猛地回頭喊道：

“誰——”

夜色空蕩蕩，只有他的聲音在夜里顯得格外突兀。

廟門口的石獅子似在發笑，笑他心弦緊繃，草木皆兵，而慧恒自己也有些懊惱，心說自己這喊一聲實在是太不理智了，萬一驚動了城隍爺罪過可就大了。

可正當他放下心來繼續朝前走的時候，卻忽然感覺前面似乎有些不對勁，他抬頭定睛一看，只見一個身影正站在不遠處，黑暗中宛如一尊雕像。

“慧恒法師，別來無恙。”

慧恒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

黑暗中的身影緩緩朝他走來，單薄的月光勉強照清楚了來人的面龐，正是慧恒昨日中午在天王殿內所遇到的少年。

“阿彌陀佛。”

慧恒強裝鎮定，合十行了一禮，聲音溫和地問道：

“施主，這般深夜，為何會在此處？”

李長庚微微揚起嘴角，眼中卻毫無笑意，“心中煩悶，難以入眠，便出來走走，倒是法師，怎會也在這深夜出現？”

“貧僧......貧僧亦是如此......”慧恒背后冷汗直流，“不想在此處與施主相遇，哈哈......實乃緣分啊......”

“既是如此......”李長庚緩步向慧恒走去，“不如我們結伴同行，我也好和法師聊聊，這吵得我輾轉難眠的事情。”

慧恒心中一緊，卻也不好拒絕，只得強笑著點頭：“善哉，善哉，那便依施主所言。”

一時之間摸不清李長庚的底細，慧恒本想出手先發制人，但一想到對方既然有辦法解決自己派去的傀儡夜叉，自己很可能并不是對手，于是只好順著城隍廟外的步道和李長庚并肩而行。

四更天，打更人敲鑼的梆子聲從遠處傳來，氣氛有些微妙的緊張。

“法師法號慧恒？”

“正是，不知施主有何見教？”

“見教可不敢當。”李長庚笑道，“只是法師這法號取得甚好，‘慧’代表著心體空明，達觀真理，而‘恒’則是保持內心的堅定和穩定，不被外界的誘惑和干擾所影響......看來給法師取這法號的人一定也是寶善寺中的高僧吧？”

慧恒微微一怔，隨即雙手合十：“阿彌陀佛，施主所言極是，貧僧法號確是家師所取，只是貧僧愚鈍，至今都未能完全領悟這法號之深意。”

李長庚微微點頭，目光深邃地望向遠方。

“嗯，看出來了，確實是沒有完全領悟，要不然法師也不會執著于取我性命。”

慧恒聞言臉色瞬間變得極為難看，卻依然強裝鎮定，訕笑道：“阿彌陀佛，施主說的話，貧僧......聽不太懂......”

“是聽不懂，還是不想懂？”

李長庚在城隍廟外的一處回廊前站住，轉頭望向一旁面色很不好看的慧恒法師。

后者手緊緊的握著念珠，骨節處突兀地發白。

“四更天，鬼呲牙；人睡熟，賊偷拿......法師在這個時候出門，難道不是想去客棧尋你的傀儡夜叉？”

“你把它怎么了？”

“陰穢之物，自然是一把火給燒了。”李長庚笑道，“忘了告訴法師，在下剛好精通五行之法。”

慧恒法師霎時面色慘白。

“閣下可知那夜叉是我寶善寺至寶？”

“把一具死去的夜叉尸體當作寶？”李長庚不禁好笑，“你們寶善寺究竟是佛寺還是義莊？”

可慧恒卻仍狡辯道：“夜叉一族乃我佛門天龍八部之一，有何問題？”

“問題大了，既然你知夜叉一族乃是佛前八部護法，那又為何在他們族人死后對其尸體進行侮辱，用這種卑劣之法煉制成傀儡活尸？”李長庚問。

“這不是侮辱，是在幫夜叉一族贖罪！”慧恒高聲回答道，“千年前夜叉一族在靈山腳下胡作非為，佛祖教誨后依舊不知悔改，于是被迦樓羅王帶兵剿滅。

佛祖念其往日護法之功績，不計前嫌，特網開一面，將其族人死后尸首練成傀儡送于四方佛寺贖罪來消解夜叉一族的業力，以求來世安寧，這怎么能叫做侮辱？”

慧恒越說越自信，聲音也越來越大，

“我寶善寺一直以來秉承佛祖教義，救濟眾生，為天下人祈福。施主今日不分黑白就毀我傀儡夜叉，是對我寺的挑釁，對佛門的侮辱，更是對佛祖的大不敬！”

“你該當何罪！”

李長庚聽到慧恒的話語，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夜叉一族居然被滅了？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夜叉羅剎同屬一根，夜叉一族被滅，那羅剎一族如今又是什么情況？

羅剎......羅剎！

對了，前世《西游記》中說那牛魔王之妻鐵扇仙就是羅剎女，說不定就與夜叉一族被滅有關！

李長庚暗自點頭，看來等到自己從這怪夢中醒來，回歸原本的世界之后，所要調查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而慧恒說完這一連串的話后，見李長庚愣在原地沒有其他動作，以為是自己搬出來寶善寺和佛祖的名頭，將其鎮住了，下一刻便要伸手將李長庚擒拿，想要將其送回寺內向方丈請罪。

可他的手才剛剛碰到李長庚的肩頭，卻聽見黑夜里忽然傳來一陣風聲。

風聲過后，慧恒只感到手腕處傳來一陣劇痛，低頭一看，卻見自己伸出去的一只手掌已經自手腕處被齊根斬斷，半只手掌落到地上，斷口處血如泉涌。

“啊！！”

慧恒捂住著自己的斷腕，不禁發出了痛苦的慘叫。

這慘叫聲瞬間驚動了廟里的城隍，片刻之后，一道威嚴的身影緩緩浮現，正是與日游神相互輪值，監督人間的善惡的夜游神。

“城隍禁地，何人在此喧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