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人當道，宗室不舉，綱常不張，大秦危矣！”
“廢奸相，逐外客，重用宗室方為長久之道。”
“本侯垂垂老矣，天不假年，愿焚身示警大王，重興宗室。”
“……”
章臺宮門口。
須發皆白的關內侯站在柴火堆上，手里高高舉著烈烈燃燒的火把顫巍巍地向跪在面前的宗室眾人涕淚橫流地解釋著自己的所作所為。
一切都是為了宗室啊！
自呂不韋那奸商掌權以來，宗室屢屢遭受打壓，大秦王權集中在相邦和太后手里，宗室眾人居然混的還不如嫪毐那個假太監的門客。
長此以往，大秦還是贏姓宗室的大秦嗎？
如今秦王親政，大權獨攬，而奸相稱病不朝，正是廢除奸相重用宗室眾人的好時機。
錯過這次機會的話，宗室很可能就要永遠沉淪下去。
以嬴係為首的宗室眾人黑壓壓跪倒一片，聽得感同身受、義憤填膺，卻依然苦苦規勸關內侯：
“老祖宗，萬萬不可義憤行事。”
“關內侯欲陷大王于不義乎？”
“懇請關內侯主持公道，還請惜身勸諫大王，不可貿然自焚。”
“大王來了。”
“關內侯有話好好說，您老人家整這出，大王難做人吶。”
“……”
關內侯身份尊貴。
祖上乃是穆公兄長一支，主動把王位讓于穆公這支后倍受歷代秦王尊崇，無論是在宗室內還是朝堂上，話語權極重。
可惜，到了呂不韋掌權的時代，說話就沒人聽了。
不但被呂不韋架空，還慘遭嫪毐羞辱，以至于上代關內侯被嫪毐門客屠戮。
這代關內侯繼承侯位，也沒能替上代侯爺報仇雪恨，心口堵著一口怨氣。
沒想到。
居然會在這個關鍵檔口爆發出來。
嬴係有點后悔：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早知道這位老祖心頭怒火未消，就不把事情折騰得如此大了。
現在慘了。
如果關內侯真的自焚而亡，即便秦王不降罪，他也沒臉活下去了。
正在嬴係柔腸百結，措辭怎么規勸關內侯冷靜的時候，章臺宮宮門大開，趙高一馬當先地走出門口：“大王駕到！”
“拜見大王！”
關內侯一手舉著火把，另一只手平端行禮。
匍匐在地的宗室眾人急忙起身整理衣冠，端起雙手躬身行禮：“拜見大王！”
“免禮！”
嬴政面色凝重，微微抬手示意眾人直起身子，視線落在關內侯身上：“關內侯，天干物燥，你老人家打算再添把火，燒了寡人的章臺宮嗎？”
老頭準備得真是充分。
不但柴火堆了一人高，上面好像還灑了硫磺粉等助燃之物，一旦失手點火，真來不及救人了。
所以，他沒有詢問老人家整出這么大陣仗的緣由，先以秦王姿態問罪。
自焚死諫是一回事。
點燃章臺宮又是另一回事。
身份尊貴如關內侯，也吃消不起這樣的大罪，急忙躬身行禮顫巍巍流下兩行清淚：“回大王，老朽絕無冒犯大王之意，只想用此老弱殘軀提醒大王：宗室勢弱絕非好事。昔年有三家分晉，后有田氏代齊，如今大秦外客強勢宗室勢弱，大王不得不防啊。”
三家分晉是血淋淋的例子。
宗室實力低微，強大的晉國被外姓之人分割成趙魏韓三國，是各國君王最為忌憚的事情。
尤其是趙魏韓三國。
這三國無一例外，瓜分了晉國后都不太重用外姓官員，主要靠宗室支撐朝堂運轉。
田氏代齊，則是用生孩子演變一國的高明謀劃，也是各國君王提防外姓勢力過于膨脹的警鐘。
“關內侯老成謀國之言，寡人深以為然。”
嬴政頗為感慨地點頭承認關內侯的擔憂不是虛言，開春平定的嫪毐謀反，說到底就是外客叛亂的明證。
“有請關內侯入殿詳議。”
不管怎么樣，先把老頭從柴火堆上騙下來再說。
這顫巍巍地舉著火把，看著讓人心驚肉跳，搞不好，真能順勢燒了章臺宮宮門。
嬴係也急忙開口幫腔：“老祖，我扶您下來，咱入宮詳談。”
其他宗室眾人也頗為期盼地看向關內侯，希望老頭能聽話地扔了火把，千萬別玩這么刺激的死諫游戲了。
真他娘的嚇人。
“臣有罪，罪在威逼君王。反正這把老骨頭沒幾天好活了，不用大王降罪，臣，愿以死明智。祈望大王重用宗室，興我大秦。”
關內侯溝壑縱橫的老臉上突然浮現笑意，極為灑脫地扔掉獵獵作響的火把，雙手端平恭敬地向秦王政行禮：“臣，懇請大王，憐惜宗室，興我大秦！”
噗呲！
噗呲！
噗呲！
硫磺見火就燃，順勢引燃了堆積如山的柴草，灼人的火焰瞬間升騰而起，包裹了關內侯高大的身影。
嬴政懵了。
嬴係懵了。
宗室眾人懵了。
跟在始皇帝身后的羅成也懵了：說死就死，你老人家會不會太實誠了點？
趙高沒懵，奮不顧身地搶上前去抱起一捆尚未燃燒的柴草大聲呵斥：“救人吶！救火吶！找水吶！”
經過趙高提點，嬴政也瞬間反應過來，猛然躥向柴火堆抱起團尚未燃起的柴火高聲下令。
“速速救人！”
一時間，宗室眾人和宮門護衛手忙腳亂地擠做一堆，卻只能做無用功。
柴火堆很大。
但，火勢來的更快。
沒等眾人搶走多少柴火，火焰中心位置的關內侯已經摔倒在火堆里不見人影。
而碩大的柴火堆已經灼熱難耐，讓人無法靠近了。
嬴政只能訥訥然伸手阻止眾人救火的舉動，雙眼含淚地仔細整理衣冠，端平雙手躬身行禮。
“關內侯好走，寡人定當不負所托！”
嬴係哭成了淚人，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宗室眾人有樣學樣地跪倒一片，祭奠為宗室后輩獻身的老人家。
李斯用胳膊肘捅了捅羅成，示意他也趕快行禮，這時候就沒時間解釋關內侯的尊貴身份了。
如果不是當初關內侯一支為穆公讓出王位，繼續按照嫡長子繼承制傳承下去，大秦王位無論如何也輪不到嬴政身上。
至于宗室和外客之間的矛盾……以后再說吧。
禮畢。
嬴政雙目赤紅，單手按劍，死死盯著哭成淚人的嬴係質問。
“伯父，關內侯好好在雍城呆著，為何會來到咸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