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書豪的心很累。

他也當了三十多年的演員了，可從來沒像今天這回在舞臺上這么頭痛過。

先是這個扮演搶匪同伙中的綠胡子，他記得是叫什么林享，聽說是選秀出身，相處下來感覺是挺老實的一個小伙子。

雖然沒什么表演天賦，但是幾天排演下來，謝書豪覺得上臺倒也不會出什么差錯。

可誰曾想今天上臺沒多久，這位就像被人下了什么降頭，站在原地發愣。

快速思考后，謝書豪這個扮演黃胡子的大哥，只好一槍讓小弟提前殺青。

謝書豪今年年紀也不小了，之所以這次來參加《演員來場戲》這節目，還是因為如今的影視市場的寒冬期，他前些年做投資接連搞砸了好幾個項目，房貸車貸壓力過大，經好友程處林建議，來這個目前挺火的綜藝節目提提人氣，興許結束比賽后，能去直播帶個貨啥的。

和比自己年紀小十幾二十幾的新人同臺比賽，稱呼臺下程處林這混球為尊敬的導師，包括這段時間和同組那個狗屁不通的小鮮肉搭戲，在謝書豪眼里都算不上什么。

哪怕剛剛的意外，謝書豪也不以為意，上臺之后連臺詞背數字這種事他都遇過，這種著實小事。

舞臺上誰能保證無意外？

可拜托，意外不能一個接著一個啊？！

謝書豪躺在地上，氣的急性牙髓炎都快犯了。

剛剛登場的黑色肌肉衣，蒙面貓頭義警在干脆利落的解決掉兩個龍套后，他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被對方也是一記鞭腿，踢倒在了劫持人質的半中腰。

是的，按照原定的劇情，謝書豪扮演的黃胡子在貓頭義警動作飄逸的解決兩個同伙后，他和已經提前殺青的林享一起劫持人質與其對峙。

由于林享的幺蛾子，謝書豪本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和屈赫希飾演的義警先完成對手戲，最后或許自己接過林享這三號人物的戲份。

這場下來，他們這組哪怕整體不夠出彩，但他老謝也算無功無過。

說不定還能刷一波熱度，

“老戲骨臨危不亂，一人接兩角！”

“震驚！這就是三十年老戲骨的實力！”

“‘戲比天大’——這位老演員真摯回應！”

···

謝書豪都已經想好直播賣酒時怎么和這場串起來，把熱度持續下去了。

事故這玩意，只要發揮的好，那就是好故事。

可沒成想，這上場的什么影視歌新生代全能偶像屈赫希也沒按套路出牌，像是自己送林享殺青那樣，把自己也一腳踹謝幕了。

他倒是想站起來，可這孫子剛剛是吊威亞從上到下踹的，又快又重，他快五十歲的人了，還真緩不過來。

再說現在站起來，這場所謂的驚悚動作片真就成歡樂喜劇人了！

雖然感覺現在這樣，已經和驚悚動作風格是兩回事了······

選秀的都是坑啊！

什么練習生？

你們都練習了些什么？！

謝書豪倒在林享身旁不遠處，和自己的小老弟安靜挺尸，內心瘋狂咒罵。

但下一刻，他內心的咒罵便停息了。

因為，他看見自己死不瞑目的小老弟綠胡子渾身輕微抽搐了兩下，慢慢的坐了起來。

那個綠胡子小丑脫下了面具，將不知從哪冒出的血跡在白皙俊朗的臉上抹勻，甚至連黑色中長卷發上也沾染了些猩紅。

下一秒，

他在謝書豪徹底傻掉的眼神中站起。

那個面容看上去有些滑稽的男人咧開了嘴巴。

他佝僂的站在那兒。

紅色的血跡在兩個嘴角上揚，幽暗的深淵緩緩開啟。

···

臺下評委席，夏一晴在看到黃胡子被貓頭蒙面男一腳踹倒后，面色已經冰冷。

和一臉茫然的楚菲兒，啼笑皆非的程處林，無所吊謂的向云歌不同，她對這個舞臺還是認真的。

“停了吧，讓他們這組繼續丟人的話，我看這節目也別辦了。”

“老夏，你冷靜一下。”

程處林還要勸，見夏一晴瞄都不瞄自己一下，直接坐正要拍桌的樣子，無奈的停了下來，低頭在心里默默考慮一會兒如何打圓場，卻半天不見夏一晴出聲。

程處林訝異抬頭，見夏一晴怒氣沖沖的表情攏歸認真，更是詫然的順著對方目光看向舞臺。

漆黑的臺下，原本有些喧嘩的觀眾們和評委席上的評委們一起注視著閃著光芒的臺上。

那個臉上滿是血跡的卷發男人站在舞臺邊緣，臺上的光與臺下的暗將他整個人對半劈開，他站在陰影之中，貓頭義警背后，臉上的笑容忽明忽暗。

他沖著不斷被貓頭義警靠近的人質咧著嘴，食指放在嘴邊輕噓一下。

臺上的人質和臺下的觀眾一起莫名閉嘴，愣愣的看著做噤聲手勢的男人，仿佛他有什么詭異的魔力。

漆黑中的男人似乎很滿意大家的配合，無聲的笑容在臉上越咧越大，吊詭的似乎讓人能聽見笑聲。

他看著對面那人捂臉笑著，仿佛在看什么珍惜的玩具。

那一面，那個貓頭義警像個小丑一樣獨自在光中前進。

···

···

哼！

想踩著我上位是吧？

沒門！

貓頭面具下的屈赫希略微喘著粗氣，黑色肌肉填充服和威亞確實消耗了他不少的體力，隱蔽的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謝書豪，他大步流星的向還傻蹲著的一群人質群演走去。

屈赫希腦子不笨，甚至表演天賦也不差，去年在500位練習生中殺出一條血路，以冠軍身份出道的他目前也算圈子里的頂流之一。

這次來參加《演員來場戲》，也是為了下一步能把自己的人氣往影視方面傾斜一下。

舉辦《演員來場戲》的青檬電視臺之前簽過陰陽合同，只要自己過來參加，保底給自己前三的成績。

他們這組之所以抽到這么冷門的《魔都風云—貓頭鷹審判》，就是因為后面自己有一部警匪動作片的資源。

可笑！

都是陪他這個太子讀書的，還真以為是比賽啊！

最可笑的就是這個林享了，簡直是流量界的恥辱，一個三號位的龍套，還是個反派龍套，這段時間排練還這么認真。

上臺居然被嚇傻了！

看來在這行遲早混不下去！

屈赫希上臺之前就想清楚了，要是順著繼續演，絕對會給謝書豪一個爆點。

他都能想象那些熱詞了，

“這TM才叫演員!”

“流量好好看著！我這幾十年的演藝之力是這么用的！”

“他是配角，卻干了比主角還主角的事情！”

···

與其讓你一枝獨秀，不如大家玉石俱焚，反正自己有承諾保底。

屈赫希心中輕蔑一笑，站在人質前，就準備隨便演兩下，結束這場表演。

可惜了，自己這段時間熬夜抽煙，刻苦練習的煙嗓只能用幾句臺詞。

“你們可以把他們綁起來，現在報警的······”

“你為什么不殺掉他們？”

貓頭義警用低沉的嗓音開口，卻被一個怪異沙啞的聲音打斷。

貓頭義警脊背一冷，被這充滿好奇的句子死死的定在了原地。

半晌，反應過來的他迅速轉身，就見一個微駝著的男人帶著一張血跡森森的臉孔站在他面前，眸子里滿是興致勃勃的樣子。

本能揮出一拳，卻被這個卷發血臉男踉蹌著閃避了過去，然后就見他從人質里拉出一個女職員，將對方護在身前，用從地上隨便撿起的一個尖銳鉛筆貼在女職員的臉上。

“我想，我們可以更友好一些，你說是不是？”

他咧嘴笑著說。

“啊！啊啊啊啊！”

女職員終于反應過來，然后就是高分貝的失聲，卻還沒喊多久，就被抵在身后的男人一只手捂住了嘴邊。

“嘿！安靜，我們正在進行友好的交流不是嗎？”

卷發男有些不滿的嘟囔了句，然后笑嘻嘻，“真是漂亮，所以，保持淑女，小姐。”

他揉著女職員的臉，將對方嚇得不敢出聲，然后貼近，“你是有點緊張，對不對？”

將對方的臉輕輕擺到他這邊，他讓對方清楚的看見自己臉上嘴邊的血痕。

“是因為這些傷疤嗎？你想知道怎么來的嗎？”

“我有過一個老婆，和你一樣漂亮，她總說我太過憂郁，她說我該多笑一笑。”

“她沉迷賭博，欠了很多債。嘿。有一天，那些人把她的臉劃花了。”

“我們沒錢做整容手術。她無法接受自己的模樣。我只想再次看見她的笑容罷了。我想讓她知道，我不在乎她臉上的傷疤。”

女職員腦海一片空白，耳朵旁邊只是響著一個男人喋喋不休的聲音。

“所以我把刀塞進嘴里然后這樣，劃開自己的臉。你知道嗎？她竟然受不了我的樣子。她離開了我。”

臺上臺下，只有那個男人的聲音在全場縈繞，靜悄悄的，沒有其他聲音。

“所以，我現在總是笑著，哈哈哈哈哈哈······”卷發男的肩膀劇烈抖動著，笑的甚至咳嗽了幾聲。

良久稍稍平歇，他看向了站在對面一動也不動的貓頭義警。

“所以，你為什么這么嚴肅？”

貓頭義警像是在擔心女職員的安危，還是一聲不吭。

咧著嘴的男人覺得他有些無趣，索性一邊挾持著女職員，一邊撿起地上從金庫取來的錢袋子。

“小貓咪，你一直這樣循規蹈矩嗎？”他就這樣向門外走去，“也許你有一個好媽媽，我是指他把你教育的很成功，不要和陌生人說話是吧。”

他樂呵呵的拽著錢袋，對女職員笑容滿面，“現在，你看我像不像站在舞臺上的主角，這個城市最正義的義警幫我減少了三個分錢的混球······”

他踢了踢腳邊的黃胡子，甚至饒有興致的在對方的臉上拍了兩下，然后看著女職員，“他還要恭恭敬敬的送我離開，哦，真是偉大的人！”

女職員像是徹底忍耐不住，驚恐的掙扎，意外的是竟然直接掙開了挾持自己的男人，向貓頭義警那邊跑去。

“哦！”

他吃驚了下，然后低低的笑了起來，“嗯，看來你和我老婆的選擇一樣，確實他比我這樣看起來更帥氣點哈哈·······”

“可惜他是個配角。”

“就像個小丑一樣。”

女職員跌跌撞撞的沖進了貓頭義警的懷里，然后不知是被人質撞清醒，還是被卷發男人的話激怒，貓頭義警終于向那個乖張的男人沖了過去。

他的拳頭劈里啪啦的打在后者臉上，身上，貓頭蒙面人喘著粗氣，將閃躲和回擊越發緩慢笨拙的卷發男人打的不斷后退。

終于，他被打倒在了地上。

不過，卷發男并沒哀嚎呻吟，反而又是低低的笑了起來，聲音逐漸抬高，像是被揍舒服了一樣。

他笑著爬了起來，貓頭蒙面人站在一邊，緊緊盯著他。

“所以，你想要什么？”

“這座城市的正義？實現秩序的野心？還是······”他說到最后尖銳提高聲音，然后向貓頭人沖了過去，“你和我的死亡！”

貓頭人站在原地，像是閃避了下，又像沒有，就見突如其來的黑影從身邊掠過，滑下舞臺邊緣。

他手中的錢袋被甩的高飛，里面紛紛揚揚撒了出來，飄在空中，臺上，臺下。

他從光中摔下，不斷靠近黑暗，臉上卻不見畏懼，一直帶著笑容，笑聲也越飄越高。

“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啊哈······”

···

···

砰！

林享重重的摔倒在舞臺之下，在寂靜的黑暗中，發出一聲悶響。

隨后，

黑暗中爆發出了雷鳴般的掌聲，久久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