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天命人一路降伏靈物，將披掛收集齊全后，三人來到了孫悟空的老巢。

花果山，水簾洞洞天。

豬八戒走到那放置著一張虎皮的石座前，眼中泛著淚花，腦海中回溯著一樁樁的往事。

他將九齒釘耙放在一旁，坐上了那本屬于孫悟空的石座，扮演起了孫悟空。

“你是哪里來的夷人？我這大圣部下的群猴，都是一般模樣。”

說著，他轉身站起，嘿嘿一聲。

“你這嘴臉生得各樣，相貌有些雷堆，定是別處來的妖魔！”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著笑著，他便笑不出了，嘆了口氣，說道：“自從西行之后，我許久沒來過此處了，不想還是這模樣。”

“當年他坐在這座兒上，還押著我給他磕頭哩！”

豬八戒懷念地看向那聳立在水簾洞中，穿過了山峰的巨大鐵棒。

那鐵棒兩端皆盤著金龍，中間寫著五個大字：如意金箍棒！

“原來藏在這里了！”

“果然，連觀音都說那猴子一毛不拔，這東西，必然也是留給猴子猴孫的。”

“小侄兒，還是你來試試罷！”

豬八戒的話音剛落，那金箍棒緩緩變短，變細，整座山也隨著它的變化而顫抖著，直到他變作尋常棒子的大小，一眼看去，就十分趁手。

隨著天命人上前伸出手握住金箍棒，手掌劃過上面那“如意金箍棒”五個字，這幾個字漸漸泛起金光，

“呼——”

天命人呼出一口氣，緊緊抓住金箍棒，要將它拔起。

頓時，山搖地動，沙石飛揚。

“好家伙，這是下面粘上膠水了？”

孫道真雙手抱胸，吐槽道。

“誒呦……你這小輩還真是會開玩笑哈……”

豬八戒卻是站得不太穩，身體搖搖晃晃，像是隨時要摔倒一般。

“嘿！哈！”

天命人一把將金箍棒拔出，將其往地上這么一拄，剛剛還在搖晃著的山體，恢復了平靜。

他手里拿著金箍棒，仔細端詳著，在手里掂了掂，嗯，大小粗細恰到好處，重量也是正好。

在他用金箍棒舞了個滾花后，豬八戒扛起九齒釘耙，沉重地開口說道：“拿了這東西，便不再有退路。”

來回仔細打量了一番天命人的這一身行頭后，也是輕笑一聲。

“你這模樣……倒是與師兄一般無二了。”

“賢侄如今披掛齊整，兵器兇橫，速速上山，讓我看看那老猴子弄個什么把戲！”

……

去往山頂的路上，也是有著許許多多的天兵天將在阻攔。

豬八戒邊打邊罵，最后實在忍不住了，變作一只體型碩大的黑豬，將那些攔在路上的天兵天將全都拱飛，開出一條道來。

“神金，你拱飛他們又不拱死，他們還飛回來攔著，你卻自己一個人拱上山去了……”

孫道真舞動手里的三尖兩刃槍，砍死面前的天將，頗為無語地看著那一路拱上山頂的豬八戒。

天命人這只猴子，也在不遠處敲死了一群天兵天將后，嘆了口氣。

還讓咱不要急呢，自己卻是一副火急火燎的模樣。

他們二人一路將這山上的天兵天將都給掃蕩完，來到花果山山頂。

只見豬八戒站在一塊模樣有些奇特的巨石旁，喊道：“在這兒！”

“你們兩個，怎么才來，也忒慢了吧！”

“……”

天命人與孫道真相視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

待天命人將手放至在那石頭上后，石頭的表面化作灰燼飄散飛走，只留下那一個金黃的琥珀。

三人穿過琥珀，進入其中，才發現，這琥珀里另有一番天地。

這里似是海邊，水卻也沒大海那般深，岸邊站著一只穿著佛衣的老猴子。

他脖子上戴著一圈佛珠，身上飄著一條羽帶，似也是佛門中人。

“來了！”

豬八戒見到老猴子，嘿嘿一笑。

“上船。”

老猴子慈祥的聲音響起，看了一眼孫道真后，平靜地開口道。

“我說老猴，上了你這賊船，不會回不了頭了罷！？”

豬八戒看著那艘停靠在岸邊的小船，好奇道。

老猴子聞言輕笑幾聲，解開那系在木頭柱子上的纜索，答道：“天下哪里不是賊船，不上我這艘，你以為就回得了頭么？”

孫道真驚訝地看著這老猴子。

他剛才悄悄用天眼去看，只能看見那道道佛光。

這老猴子還真不簡單！

一齊上了這小船，孫道真好奇地問道：“這里是什么地方？”

老猴子撐著一根竹竿，慢悠悠地劃著船答道：“他的記憶。”

雖著一幅幅畫面在水面上具現而出，他便在那邊劃船邊講道：

“那猴子打小就這樣，見到好東西一定要拿到手，別人不給，他就搶。

這眼見便喜，不擇手段的臭毛病與黑熊金池，又有何分別。”

豬八戒反駁道：“小偷小摸要不得，學佛悟道就是大功德？”

“我看啊，差不多，都差不多！”

老猴子也不理他，自顧自地說道：

“好一只潑猴，在地下成王成圣還不夠，偏要跑到天上去討個官兒做。

可這天上沒待幾日，只因王母不請他赴宴，便怒發沖冠，恨不得把整個天宮都給拆咯。”

“誒，耳聽既怒，恣意妄為，呵，和那黃毛畜生一個德性，養不熟，養不熟啊！”

豬八戒道：“那時他還小，不懂事嘛！”

“又沒佛祖教，又沒師父帶，你這老人家也忒小氣，老揪住人家小時候的丑事不放！”

老猴子卻是不同意了，說道：“大了也沒好到哪兒去！”

“他從那五指山下出來后，說是懂了禮數，收了心性，車遲國的一泡尿，就全露餡兒啦。”

“目無尊長，自封偶像，從來沒把佛祖師父那些教誨放在心上。”

豬八戒卻是覺得正常，為師兄辯解道：“害，頑皮而已，天生本事大的人吶，骨子里都有那么點自戀，我也一樣。”

老猴子忍不住笑出了聲。

“鼻嗅癡愛，目空一切，比起那黃眉小子的狂妄，我看也不遑多讓。”

一個幻影在一旁具現出，將豬八戒嚇了一跳。

“這……這不是那誰嗎？”

“弄得師父一怒之下，把師兄趕回了老家！”

老猴子劃船超過那幻影，哼哼一聲，道：“在白虎嶺，他倒是狠心絕情，接連三次打碎過去的愛人，自以為從此不會再有牽掛。”

“可你也明白，他心里根本就沒有放下，不然也不至于成了佛，仍要執意逃離靈山。”

“舌嘗必思，多情易折。”

“嘿嘿，這一點他像你，還有你的那些個情人，無論身在何處，永遠是孽海情天的囚徒。”

豬八戒有些羞惱著說道：“別扯我啊，老豬是……慧根不夠，師兄自那次后，情情愛愛的消停多了。”

孫道真望著那幻影消逝，瞥了一眼這老猴子。

這怎么，有點像是在自黑呢？

“嘿，八戒，仔細看看，這里很多你的好朋友！”

老猴子示意豬八戒，讓他看看那些即將消失的幻影。

“唉，酒肉一場，算不得朋友。”

“酒肉朋友，也是朋友。”

“呵，你說是就是罷。”

“……”

“唉，這幾個老兄弟……似乎沒得一個善終啊！”

“是啊，古往今來的奇才異能之士，何其之多，但真正成就不朽功業的，寥寥無幾，你們可知為何？”

老猴子向他們發出了提問。

“世道不公？”，八戒答。

“世道從來不公。”

“運氣不好！”，八戒又答。

“運氣，只是強者的謙辭。”

“那只能是……嘿嘿，沒我老豬英俊了！”

老猴子與孫道真一齊笑出聲來，這八戒，還真會搞笑。

“因為空有一身天賦，不思進取，小富即安，沉迷享樂。”

孫道真聽到老猴子這也說，臉頰微紅。

說誰呢！這是說誰呢！！！

“想安逸，又想名利。想快意江湖，又想成佛作祖。”

“哪有這樣的好事。”

“身本多憂，怎可全求。”

“牛魔王如此，孫悟空，也如此。”

“有天命的眷顧，更須有斬斷私心凡念的覺悟，你，可記好了？”

老猴子這話，顯是向著天命人說的。

孫道真就這么靜靜地坐在船上，聽著，看著。

直到老猴子點出天命人是孫悟空那六根的最后一根，意根。

豬八戒坐不住了，睜大眼睛說道：

“甚么鬼話，你說他是大師兄？”

“是，也不是。”

“我說你這個老猢猻，都到這兒了，還含含糊糊賣甚么關子！”

老猴子嘆了口氣。

“唉，大圣死后，六根中有五根存留下來，被幾個妖王分去，唯獨意，沒了。”

“意為六根之首，是每個生命獨一無二的本質，正因如此，它注定會隨著生命的逝去而隕滅。”

“等等！”

豬八戒聽到這才反應過來，轉頭惡狠狠地看著老猴子。

“你說大師兄死透了，活不回來了？”

“你個老東西，一直在騙我們！”

老猴子依舊不緊不慢地劃著船。

“你的大師兄，絕無可能復生了，但他的根本，并沒有消疏，天地也自會再生成一個合適的后輩，把那根本連同名號，一起傳下去。”

“這天選的后輩，便是天命人！”

“他原是無名之人，卻在集齊六根的途中，斗了重重艱險，戰了許多強者，淬煉出了足以配得上那份力量的剛強意志！”

豬八戒鼻子呼出熱氣。

“你是說，讓這小猴子頂替我師兄？”

“他配嗎！”

“孫悟空，早就死了！”

老猴子提醒豬八戒，孫悟空真的已經死了。

“八戒，你心里明白，你那師兄，從來沒那么圓滿。”

“孫悟空既已不在，當接過這名號的人，或者是他。”

孫道真嘿嘿一笑，搖了搖頭。

孫悟空死了沒錯，但意卻未曾消散。

他當那日在浮屠山里，這猴子得了什么呢，原是那未曾消散的意！

那意結合其余五根，以及這石胎的一切，才是真正的六根合一。

如今，來到這里，想必是要取回那殘留在這的全部了！

“孫悟空死后，留下了一具六根全無的殘破骨櫬，縱然多年過去，那殘軀任有天然靈性，能感應到自己生前的氣息。”

“你若真是天命所歸，便去親手將這具不生不滅無魂無魄的僵尸除去！”

“從此六根合一，西游重續！”

“哼哼！”

孫道真站起身，看著走向那副殘軀的天命人，嘴角勾起些許弧度。

他看見了那殘軀中潛藏著的那道金箍。

他也聽懂了這老猴子說的話。

他更猜到了這老猴子的來歷。

……

花果山，水簾洞洞天。

一身披掛齊整的孫悟空，一口飲干碗中的酒，看了一眼醉倒在地上的豬八戒后，對著在一旁坐著的孫道真問道：

“小子，你說，我和你師父像嗎？”

孫道真放下酒碗，搖了搖頭。

“像，也不像。”

“他沒你這般灑脫。”

“哈哈哈哈哈哈！”

那孫悟空豪爽地哈哈笑著。

好一個斗戰勝佛，好一個斗戰勝佛！

酒過三巡，孫悟空從耳中掏出金箍棒，走向了水簾處，背對著孫道真，道：

“小子，你聽。”

“這天，要變了！”

孫道真就這么坐在座位上看著他跳出水簾洞，呵呵一笑。

集齊了六根，找回了真我，終于是脫下了這金箍。

天命人天命人，這命若是要由了天，還有什么意思？

佛要你戴上金箍，處處約束自己。

可這人欲也是天道，若非要修那六根清凈，豈不是與天道相悖么？

孫道真看了一眼孫悟空那石座下的金箍。

“斗戰勝佛啊……

他第一眼便覺得老猴子來歷不凡，似是佛門中人。

再從他所說的那些隱約似是自嘲的話語，他便猜到了，這老猴子，原是那斗戰勝佛的佛心所化。

二心相斗后，他還要撿起金箍給那猴子帶上，虧是找齊了六根。

“這二郎神，還真是個好人。”

“不像那個家伙……”

孫道真拿著照骨鏡，望著鏡中這張俊美的臉，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