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氏臉上的怒容和驚疑如同被凍住的油彩,滑稽地僵在保養得宜的面皮上。她保養得宜的面皮上,怒容和驚疑如同被凍住的油彩,滑稽地僵住。她死死盯著地上那一小撮不起眼的灰白粉末,又猛地抬頭,刀子般的目光剜向祁冬。
眼前的少女,依舊是那副令人作嘔的癡傻模樣,污垢滿臉,眼神渙散,甚至還因為剛才“潑了水”而顯得手足無措,沾著泥灰的手指無意識地摳著破爛的裙角??哨w氏的心頭,卻像被冰冷的蝎子尾巴狠狠蜇了一下,一種荒謬絕倫又讓她背脊發涼的念頭不受控制地翻涌上來——難道是這個廢物搞的鬼?!
“這…這…”趙氏的聲音尖利得變了調,指著地上那堆粉末,如同指著一條毒蛇,“靈石…靈石怎么全碎了?!是你!你這小賤人搞了什么鬼?!”她幾乎是尖叫著,唾沫星子幾乎要噴到祁冬臉上,全然不顧貴婦儀態。巨大的財富瞬間化為齏粉的損失,讓她理智的弦幾乎崩斷。
“夫人!”那個蒼老、沙啞,卻帶著磐石般凝重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重錘敲在混亂的鼓面上。
一直沉默如影的老管家,不知何時已上前一步,穩穩地擋在了趙氏身前。他佝僂的背脊似乎挺直了一瞬,那雙渾濁的老眼此刻完全睜開,里面沒有絲毫睡意,只有深潭寒冰般的銳利光芒,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凝重,瞬間掃過整個破敗的木屋!
他的目光如同無形的探針,在角落草堆上氣息微弱、昏迷不醒的沐清瑤身上停留了一瞬,帶著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異。隨即,那目光如同實質的冰棱,重重地掃過祁冬全身!祁冬在那目光觸及的剎那,只覺得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沖天靈蓋,仿佛五臟六腑都被瞬間看透!她強忍著幾乎要控制不住的戰栗,將頭埋得更低,喉嚨里擠出更加細微、如同幼貓哀鳴般的嗚咽,手指神經質地揪扯著衣角,將癡傻畏縮演繹到極致。
老管家的目光并未在祁冬身上過多停留,那銳利的審視如同探照燈般移開,掃過破舊的桌椅,布滿蛛網的房梁,最后落在那扇被趙氏暴力踹開、歪斜在泥地上的破門上,仿佛在空氣中捕捉著什么無形的痕跡。他的眉頭緊鎖,溝壑縱橫的臉上,每一道皺紋都刻滿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緩緩收回目光,微微側身,用只有近在咫尺的趙氏才能聽清的、低沉到近乎氣音的聲音,一字一句,重若千鈞:
“此間…有高人!靈力殘留…非同小可!絕非等閑!”那“非同小可”四個字,被他咬得極重,帶著一種近乎警告的意味。
“高人?!”趙氏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失聲驚呼,隨即又猛地壓低聲音,涂著厚厚脂粉的臉上血色盡褪,只剩下驚疑不定和一絲被戳破秘密的恐慌,“哪里來的高人?!就這破地方?!難道是…”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瞟向角落昏迷的沐清瑤,眼神閃爍不定。難道是這個來歷不明的女人?她身上確實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息…可這廢物癡兒祁冬…難道也…?
“走!”老管家根本不給她思考的時間,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那枯瘦的手掌閃電般探出,沒有觸碰趙氏,卻帶著一股無形的、柔和卻強大的推力,穩穩地落在趙氏背后華貴的云錦上,巧妙地推著她不由自主地向門外退去!動作快如鬼魅,兩個兇悍的家丁甚至都沒反應過來。
趙氏被這股力量推得一個趔趄,心中驚駭更甚!這老東西平日里不顯山不露水,此刻顯露的這一手,分明是精純的靈力運用!他竟如此忌憚?!
“可是…靈石…”趙氏不甘地回頭,目光怨毒地掃過地上那堆灰白粉末和角落里裝傻的祁冬。
“靈石已毀,多說無益!”老管家語速極快,渾濁的雙眼警惕地掃視著四周的空氣,仿佛空氣中潛伏著看不見的毒蛇,“速離此地!遲則生變!若驚擾了那位…后果不堪設想!”他再次加重了“那位”的語氣,意有所指地朝皇城方向瞥了一眼。
趙氏渾身一激靈,如同被一盆冰水從頭澆下!她猛地想起了此行的根本目的——處理掉這個礙眼的癡傻郡主,為兒子清云掃清障礙,絕不能節外生枝!更不能牽扯到“那位”的布局!老管家的忌憚和警告,瞬間壓過了她對靈石損失的肉痛和對祁冬的疑心。
“走!快走!”趙氏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徹底慌了神,再不敢看那木屋一眼,提起裙擺,幾乎是連滾爬爬地沖出屋門。兩個家丁也感受到氣氛的詭異和主母的驚恐,慌忙跟上,其中一個臨走前還兇狠地瞪了祁冬一眼。
老管家最后一個退出木屋。他站在門口,渾濁的目光最后一次,帶著深深的探究和無法掩飾的忌憚,深深地看了一眼屋內。他的視線掠過依舊“懵懂”瑟縮的祁冬,掃過昏迷的沐清瑤,最終落在那堆灰白的靈石粉末上,眼神劇烈閃爍了一下。他沒有再說話,只是如同融入陰影般,迅速退了出去,反手將那扇歪斜的破門,輕輕地、卻又帶著一種隔絕危險的意味,虛掩上了。
砰!
木門合攏的輕響,隔絕了外面刺目的晨光和趙氏一行人倉惶遠去的腳步聲。
木屋內,重新陷入昏暗。只有屋頂和墻縫漏下的幾縷渾濁光柱,無聲地切割著彌漫腥臭和塵埃的空氣。
死寂。
祁冬依舊保持著瑟縮低頭的姿勢,僵硬地靠在冰冷的泥墻邊。過了足足十幾個呼吸,確認外面再無聲息,那根緊繃到極限的弦才猛地一松!
“呃…咳咳咳…”壓抑不住的劇烈嗆咳沖破喉嚨,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她用手背狠狠抹去嘴角咳出的涎水和污垢,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如同離水的魚。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冰涼地貼在皮膚上。
剛才那老管家最后一眼掃來時,她感覺自己的心臟都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了!那種被洞穿、被審視的感覺,比面對影先生的妖異絲線時更讓她毛骨悚然!那老東西,絕對是柳家深藏不露的高手!他口中的“高人”…是指自己體內那點微末的《太虛衍天訣》氣息?還是指…角落里的沐清瑤?
她強撐著酸軟無力的身體,掙扎著挪到門邊,透過破門板上的縫隙,警惕地向外張望。狹窄的小院空無一人,只有枯黃的野草在晨風中瑟縮。趙氏那華麗的裙裾早已消失在通往主宅方向的土路盡頭。
真的走了。
祁冬緊繃的身體這才徹底軟了下來,虛脫般順著門板滑坐到地上,背靠著冰冷的木頭。冷汗順著額角滑落,在污垢的臉上沖開一道泥溝。她抬手,看著自己依舊沾滿污垢、微微顫抖的手指。
剛才…那靈石的崩解…
她閉上眼,心神沉入識海。那片金色的符文海洋依舊靜靜懸浮,散發著亙古蒼茫的氣息?!短撗芴煸E》五個古篆大字光芒流轉,比之前似乎…凝實了一絲絲?丹田深處,那道被強行撕開的、連接著金色旋渦的細微縫隙,此刻正緩緩地、如同呼吸般,吞吐著極其微弱卻異常精純的金色暖流。暖流所過之處,方才因強行裝傻、精神高度緊繃帶來的疲憊感,竟在緩緩消退!
難道…剛才靈石崩解,并非偶然?是自己下意識引動了《太虛衍天訣》的氣息,無意間…摧毀了那些蘊含靈氣的石頭?
這個念頭讓她心頭劇震!這功法,竟霸道如斯?!僅僅是初窺門徑、一絲微弱的氣息泄露,就能讓下品靈石瞬間化為齏粉?!
狂喜如同巖漿,瞬間沖上頭頂,幾乎要淹沒理智!但下一秒,更深的寒意卻如冰水般澆下,讓她激靈靈打了個冷戰!
霸道…也意味著無法控制!意味著巨大的破綻!就像剛才,若非那老管家錯判了“高人”的目標,以為另有其人,甚至可能牽扯到宮中那位…她此刻焉有命在?!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太虛衍天訣》是逆天改命的神物,更是一把懸在頭頂、隨時可能斬落的利劍!在擁有絕對的實力之前,一絲一毫的氣息泄露,都可能招來滅頂之災!今天能嚇退趙氏和老管家,純屬僥幸!下一次呢?
“必須…控制??!”祁冬咬緊牙關,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疼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貪婪地汲取著空氣中稀薄的靈氣粒子,引導著那絲絲縷縷的清涼氣息,小心翼翼地匯入丹田,融入那道金色縫隙。她需要力量!需要盡快掌控這霸道的力量!
就在這時——
“咳…咳咳咳…”
角落的干草堆里,再次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嗆咳,比之前更加劇烈,帶著一種肺部都要被咳出來的痛苦。
祁冬猛地回神,循聲望去。
只見沐清瑤不知何時已半撐起了身體。她臉色蒼白如紙,毫無血色,額角布滿了細密的冷汗,幾縷被汗水浸濕的青絲黏在頰邊。那雙原本清亮如寒星的眼眸,此刻卻蒙著一層痛苦的水霧,眼神渙散,似乎還未完全聚焦。她一手死死捂住胸口,每一次劇烈的咳嗽都讓她纖細的身體痛苦地弓起,如同秋風中的殘荷,隨時可能折斷。
“姑…姑娘?”祁冬試探著開口,聲音因為剛才的緊張而有些沙啞。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幾步,在距離草堆幾步遠的地方停下,保持著警惕。這位“仙女”的身份和傷勢,同樣是巨大的謎團。
沐清瑤艱難地抬起眼皮,渙散的目光在祁冬滿是污垢的臉上停留了好一會兒,似乎才勉強辨認出她是誰。她的嘴唇翕動著,聲音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斷斷續續:“是…是你…小…小妹妹…”她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破風箱般的雜音,顯然傷勢極重。
“你…你感覺怎么樣?”祁冬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和無害,“傷得很重?需要什么藥嗎?”她目光掃過沐清瑤染血的胸口,那里衣衫破碎,一道深可見骨的爪痕在破碎的衣襟下若隱若現,邊緣泛著不正常的青黑色,散發著一股若有若無的、令人作嘔的腥甜腐敗氣息!
沐清瑤順著祁冬的目光,也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傷口,蒼白的臉上露出一抹苦澀至極的慘笑。她艱難地抬起手,似乎想從懷中摸索什么,但手臂只是無力地抬起一點,便頹然落下。
“沒…沒用了…”她喘息著,聲音里充滿了絕望和深入骨髓的痛苦,“妖…妖毒…已…已蝕入心脈…”她猛地又是一陣劇咳,咳得渾身顫抖,一絲暗紅色的血沫從她嘴角溢出,那血色,竟隱隱透著詭異的黑氣!
妖毒!
祁冬瞳孔驟縮!這兩個字如同驚雷在她腦中炸響!瞬間與藏書閣中那份被撕碎的軍報、影先生指尖纏繞的妖異絲線、以及宮門紗幔后那只蒼白得能看到青紫血管的手,轟然串聯!
“妖毒?!”祁冬的聲音不受控制地拔高了幾分,帶著難以置信的驚駭,“你是說…傷你的…是…妖?!”她緊緊盯著沐清瑤,心臟狂跳!難道眼前這個女子,知道妖族重現的線索?!
沐清瑤痛苦地閉了閉眼,似乎光是說話都耗盡了她的力氣。她喘息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凝聚起一絲精神,渙散的目光看向祁冬,帶著一種瀕死之人的復雜情緒——有絕望,有不甘,還有一絲…極其微弱的、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希冀?
“是…妖…”她艱難地吐出兩個字,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很…很強…的…妖物…”她喘息著,眼神開始有些飄忽,“我…我追蹤…它…很久…它…它進了…進了皇城…”
進了皇城?!
祁冬只覺得一股寒氣瞬間從腳底竄遍全身!妖族進了皇城?!這消息簡直石破天驚!難道…難道宮中那位“痊愈”的郡主…?!
“它…它在找…找…”沐清瑤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眼神也開始渙散,仿佛隨時會徹底陷入昏迷,“…找…封印…的…鑰匙…”
封印的鑰匙!
這四個字如同最后的驚雷,狠狠劈在祁冬的識海!瞬間將她腦海中所有零碎的線索——父母戰死前三日的軍報、影先生的妖異絲線、郡主蒼白的手、柳家迫不及待的退婚逼殺、以及這具身體里那惡毒的金色封印——轟然貫通!
一個冰冷而恐怖的真相輪廓,在她眼前猙獰地浮現!
原來如此!原來所有的陰謀、所有的殺戮、所有的算計,都指向同一個目標——封印的鑰匙!
她是誰?她是祁冬!是祁家僅存的血脈!是父母用生命守護的“后手”!
而她自己這具身體里,那十八年如跗骨之蛆、隔絕了她所有感知、讓她癡傻受盡白眼的金色封印…是否就是…那所謂的…鑰匙?!或者…是鑰匙的一部分?!
“鑰…匙…”祁冬喃喃自語,聲音干澀無比,仿佛不是自己的。她低頭,看著自己沾滿污垢、此刻卻仿佛蘊含著驚天秘密的雙手,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和沉重感,如同萬鈞山岳,轟然壓在了她的肩頭。
屋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沐清瑤痛苦而微弱的喘息聲,如同垂死的悲鳴。
祁冬緩緩抬起頭,目光越過破敗的木門縫隙,投向遠方那巍峨宮墻投下的巨大陰影。那陰影深處,仿佛有一雙冰冷的、非人的眼睛,正透過重重簾幕,死死地、貪婪地,注視著她這具殘破軀體里深藏的秘密。
她的手指,在無人看見的陰影里,悄然握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