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草稿之前就在嗎？”

穆勒明明記得自己翻過這堆書。

草稿上記錄著雕刻家蘭斯的自白，就在完成雕像的最后階段，他好像遭遇了出乎意料的麻煩。

其中紙張邊緣寫滿了“我是什么”、“指引我”之類的瘋話，最后全是妻子和女兒的名字。

穆勒大概看了看：

【樓下的樹好像不太對頭，綠得刺眼，拉上窗簾又太暗了。】

【今天的工作也很順利，加納送給我的水晶手感實在太好了，有機會得專門買一些。】

【好累，一直感覺很困，總是看錯東西。】

【洗了把臉，嘴巴是一開始就長在臉上的嗎？】

【天使是上帝的使者，是圣潔的象征，我們有差別理所應當。】

【有點恐怖啊……樹在發光？我應該開著燈睡覺嗎？】

【老婆今天做的面包太硬了，牙都磕掉了一塊，得趕緊把貨交了拿尾款，換個更好的地方，或者找一份新工作？】

【總是夢到自己變成了蘑菇，說到底，我們和動物、植物，又有多大區別？】

【真的太累了，又沒有睡覺……我要真是蘑菇就好了，只需要喝水、呼吸、擴散孢子，就完成了一生的使命。】

【菌類的結構和人腦無異，神經就像一張錯綜復雜的網，但人與人卻是完全獨立的，我們沒有辦法通過菌絲相互連接。】

【我應該沒有眼睛，沒有鼻子，沒有耳朵，沒有嘴，沒有多余的肢體，我越來越像蘑菇了。】

【天使給我指明了道路，我該休息了。】

直到最后，字跡已經狂亂到難以辨認，言語間的情緒卻異常平靜。

“變蘑菇了？”穆勒疑惑地撓了撓頭，回想起雕像里蘭斯的尸體。

他確實是一動不動，甚至不需要喝水、呼吸，徹底完犢子了。

按照蘭斯留下的這些訊息，植物有問題，蘑菇也有問題，蘭斯所說的“水晶”是外星金屬嗎？

他也被幻覺困住了，最后甚至忘記了自己是人類。

要是亞利在這里，說不定能看出是怎么回事。

“他們會在哪呢……”

穆勒透過工作室的窗口，望著樓下郁郁蔥蔥的樹木吞了吞口水。

顧不了那么多了。

……

亞利終于回過神來。

他不在石料店里，記憶卻靜止于加納沖自己大喊大叫的畫面。

頭好痛……另外兩個人不見了。

他揉揉眼睛，面前是熟悉的天使雕像，臉上還留著斧頭劈開的缺口。

亞利呆住了。

它渾身掛滿腐爛的血肉——不是自己破了，而是肉塊就血淋淋地貼在那溫潤潔白的身軀之上。

連著內臟和細碎骨頭，活活撕成一片一片。

遍地骸骨，分不清死了多少人。

就像女孩子會往臉上貼黃瓜……亞利緩緩扶住額頭，他有點受不了自己活躍的想象力。

“救，救命……”

細小的呻吟聲，吸引亞利的視線向下移動——

石料店的加納先生正趴在雕像身下，奄奄一息。

“我去，你怎么也在這兒？”

他慌忙上前幫忙，加納卻失聲尖叫起來。

“別過來，別過來！救命啊！！！”

像看到了索命的魔鬼。

亞利被迫停下腳步，這才發覺自己身處何方。

一間陌生又空曠的倉庫……我是怎么到這兒來的？

“求你別把我喂給它，我不逃了，求你……”驚恐過后，加納開始痛哭流涕，“我還有家人，你應該也有吧！別殺我，求你了，求你了！！！”

我？他在求我？

記憶斷片的時候，我做了什么？

陌生的圖景閃過記憶，亞利頓時頭痛欲裂。就在此時，原本毫無生機的雕像居然緩緩動了起來！

“救命啊，救命啊！！！”

隨著雕像抬起胳膊，亞利這才看到，加納的雙腿只剩下了兩根骨頭。

他沒有猶豫，開路者一擊徑直轟向雕像的腦袋。

咚！

砂巖連同里里外外的血肉瞬間粉碎，黑紅色血液混著膿水汩汩往外冒。

“媽的，真是煩死了。”

亞利暗暗罵了一聲，他不想再思考有的沒的了，老子還干不死個你？！

他刻意避開加納，幾發無形炮彈下去，雕像的大半個身體徹底碎成了細渣。

怎么著都該死了。

亞利大步走向失去意識的加納，恍惚間，雕像里升騰起一股色彩，在不符合光譜顏色所投下的陰影中翻騰，消散不見。

【神話生物目錄已更新：星之彩，非完全物質的生命形式，以有機生命為食。】

亞利看到系統提示，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東西隨隕石來到地球，為了“成長”會像病毒一樣蔓延，當某個地方出現了星之彩，那么至少二十畝的地界，都已經被徹底污染。

“怪不得附近的樹這么……”

所有的“幻覺”和“詭異”都有了解釋。

在星之彩的污染下，人的認知會和意識會發生錯亂。

亞利的確去了石料店，隨后迷迷糊糊將加納綁架到此處，為雕像補充血肉。

他的理智值鎖死，不代表他的認知不會受到影響。

更何況這家伙多少和猶格-索托斯有點關系……

至于烏里爾和穆勒，他們可能早就走散了，但因為認知中習慣了“三人行動”，所以誤以為對方還在身邊。

當他們踏上這片土地，身體就已經被星之彩污染，頭腦變得疲憊又簡單，甚至沒有發覺同伴的異常。

但愿他們沒事……但愿。

亞利試圖抱走加納出門求援，碎石和血肉隨動作滾滾掉落。

雕像的血肉之下，居然還蓋著一層“皮膚”。

亞利傻了一秒，使勁揉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

一層層灰白色“薄膜”，皺巴巴隨著雕像輪廓起伏，在血肉掉落后露出真容——絲絲縷縷，沾滿肌肉組織，到處都是青黑色的斑塊。

這是人皮？

他下意識撕了一塊下來，形狀好像是人類的手——一只殘破的小手，和周遭粗糲的皮膚質感截然不同。

“我好像找到了，琳達……還有那12個消失的工程師。”他摘下帽子，一時不知所措。

他們全都死了。

這座雕像也許以為自己是人類，或者，想要通過某種方式變成人類。

但眼下還有比調查更重要的事。

亞利不敢怠慢，迅速脫下外套包住加納的雙腿，扛起他沖出倉庫——

繁茂的綠色映入眼簾，卻是代表死亡的顏色。

根據植物長勢，幼體星之彩的成長已至末期，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也許兩天？也許一天都不到。

身處污染區，生命力遲早會被吸食殆盡。

如果逃跑，星之彩的病毒會蔓延到更遠的地方。當然，它會壓制生物逃走的念頭，讓他們以為巢穴是唯一安全的地方，最后乖乖在家等死。

不遠處有一棟看上去十分華麗的別墅。

他下意識回頭看向倉庫大門，標牌上寫著不陌生的名字——那個請蘭斯塑像的富商。

“好啊，助紂為虐是吧。”

亞利頓時青筋暴起，拔腿朝別墅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