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潑灑下來，浸沒滿地的血肉。

烏里爾抬起手——

啪嗒，右臂直接斷在了地上。

劇痛遍布全身又迅速麻木，涼意穿過脖頸。

生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逝。

“無上的……莎布，尼古拉絲……透過……污穢……您將知曉……”

那是羊頭用來孵化怪物的咒語，此刻從奄奄一息的烏里爾口中緩緩流出。

亞利慌忙施放禁術擊碎觸手，可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用我……來換……”

只聽一聲斷裂的沉悶聲響，烏里爾七零八落掉在地上。

根本來不及反應，人類居然像木偶一樣……

這是亞利第一次目睹“真切”的死亡。

他的肩膀猛然顫抖了一下，眼前恍惚浮現出一張時常嬉笑的面容。

“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他說。

烏里爾……

一聲巨響，亞利揮臂炸開所有觸手，大步來到心臟旁邊。

他掏出獵刀捅進薄膜，“呲啦”撕開口子。

霎時，整個大裂縫震動起來，地上的怪物發出陣陣哀嚎，像被戳到了痛處。

洶涌的液體淹沒烏里爾的尸骸，和他的血融為一體。

“無上的莎布-尼古拉絲，透過污穢，您將知曉一切……孕育萬千子孫的森之黑山羊……”

亞利雙手緊握刀柄，喃喃念誦起烏里爾未能完成的咒語，雙眼漸漸被漆黑侵染，流下渾濁的淚水。

所有人都要付出代價，包括我。

心臟中女人的尸體開始溶化，怪物的巨型身軀隨之潰爛、倒塌，土崩瓦解！

“結束了，媽媽。”

亞利緩緩蹲坐在地，任由墜落的血肉將自己掩埋。

“對不起……”

【亞利·魯伊進行「幸運」屬性檢定……大成功】

……

地裂的速度越來越快，仿佛一只無形的巨手撕扯大地，庫珀胯下的馴鹿已經氣喘吁吁，四蹄打顫，體力不支，每一步都邁得艱難無比。

觸手看準時機，閃電般發動突襲，瞬間撕斷了它的腿！

人和鹿齊齊摔進雪地，死亡近在咫尺！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只聽“砰”的一聲巨響！那原本張牙舞爪的觸手全數頓在了半空，如同被瞬間凍結，頃刻間僵直、破碎，塵埃般隨風而散。

而不遠處的大裂縫緊接著傳來隆隆巨響，巨怪的身軀如同雪崩般崩落，激起更大的煙塵！

“小心！！”

庫珀一個箭步將穆勒按倒在地，脆弱的土石一觸即碎，并沒有想象中那么致命。

待地動停息，庫珀晃掉渾身臟污，滿頭滿臉都是灰塵。

她拽著穆勒從地上爬起來，一刻都來不及停歇：

“快去找偶像和狐貍！”

此刻的大裂縫幾乎被填平，無窮無盡的血肉一直在坍縮下沉，散發令人作嘔的氣息。兩人強忍住惡心，艱難刨開一層層難以言喻的惡心組織——

終于，在深淵最底部，他們翻出了昏迷的亞利。

“還有脈搏。”

穆勒好像松了一口氣，趕忙抱起他平放在地，熟練地開始心肺復蘇。

經過一番努力，亞利緩緩睜開了眼睛。

“我還活著？”

亞利呆呆仰望裂縫外璀璨的星空，眼淚止不住地滾落：“我怎么還活著……”

“說什么胡話，烏里爾呢？他沒和你一起？”

“烏里爾……他……”

亞利收回目光，欲言又止。

另外兩人似乎明白了什么，低下頭不再說話。

突然，滿地狼藉中冒出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穆勒的神經重新緊繃起來，拾起斧頭攔在前面。

他的雙手劇烈顫抖，就連斧刃也殘缺不堪。如果還有敵人活著，我……

“給我讓開。”亞利掙扎著起身，不顧自己的傷勢，把穆勒推到了一邊。

“該擋在前面的是我，不是你們。”

很快響動愈演愈烈，地面再次隆起，就像潘神誕生的景象，亞利默念咒語，眼前卻“咔咔”鉆出個大肉球來。

肉球漸漸舒展開，顯露出黑山羊幼崽的形態。

“辛妮亞？！”亞利驚愕地喊出了聲。

只見辛妮亞“撲通”一聲癱軟下來，隨即爆發出一陣陣凄慘的叫聲，身軀抽搐不止。

她好像已經知道了烏里爾的結局。

……

……

“媽媽，我不想去外面，我不想離開家……不要趕我走。”

烏里爾聽說他要和哥哥一起去城里讀書，一溜煙鉆進了媽媽懷里。

辛妮亞輕輕抱起他來到窗邊，指著鹿圈里的馴鹿：“喜歡小鹿嗎？”

“喜歡。”烏里爾毫不遲疑。

“喜歡天上的小鳥嗎？”

“也喜歡。”聲音又高了一度。

“如果小仙子可以把你變成小鹿或者小鳥，你更想變成哪個呢？”

“我……”烏里爾撓了撓腦袋，猶豫片刻，

“變成小鹿的話，我可以背著媽媽去森林里采漿果。”

“所以，你其實更想變成小鳥，對嗎？”

“可我不想離你們太遠，我很害怕……”

女人笑了笑：“小鳥也會害怕，但天空會保護它，風吹起它的翅膀，飛向更高的地方……烏里爾，你要走自己的道路。”

“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極夜星空下，溫暖的火焰在壁爐中燃燒。

三個孩子打打鬧鬧，被媽媽不厭其煩地趕到了床上。

“媽媽，我睡不著。”

最調皮的弟弟嘟起嘴巴，晚安吻以后仍然拉著媽媽的衣袖不撒手。

“那我再唱一首搖籃曲，你就要乖乖睡覺哦。”

她說著，輕輕闔上他的眼睛，哼唱起古老的歌謠。

“當世界廣袤無際，

當道路崎嶇陡峭，

仰望極北星辰的指向，

光芒閃爍的地方……

那是我們誕生的故鄉。”

……

……

天空泛起淡淡的紫紅色光芒，輕紗般籠罩大地。

此時已然是第二天的中午。

大裂縫根基盡毀，只剩下一片狼藉。

沒過多久，辛妮亞的身體也開始枯萎，生命即將抵達盡頭。

亞利靜靜守在旁邊，試圖安撫她的哀傷。

與命運抗爭一生的母親，最后連自己的孩子也沒能留住。

“對不起。”亞利將額頭貼近她的身體，好像能聽到心臟微弱鼓動的聲音。

緊接著幼崽畸形的軀體像冰塊一樣融化，消失在滿地殘存的血肉中——

“亞利？亞利？！抬頭啊，快看那！！”

庫珀倒吸一口涼氣，穆勒則突然大喊著沖上前，猛地拉起亞利，強迫他看向辛妮亞消失的地方。

只見烏里爾完完整整地倒在一堆漆黑黏液中，肩膀隨著呼吸一起一伏。

……

幾天后。

索爾索特的居民暫時被南部小鎮收留，詛咒退散，人羊陸陸續續變回了人類，準備不久后重返森林——

在巫醫的安排下，大家統一口徑，這場災難并未被更多人知曉。

亞利將一點血液倒在傷口上，很快有了恢復的跡象。

本以為祓除林中邪祟，圖克拉姆的血脈詛咒會自然破解，但很顯然……母神尚在，詛咒永生。

必須得留意母神禁術了，就算為了赫塔，烏里爾也不會放棄。

他返回鎮上的小診所，正巧撞見烏里爾偷摸想溜，果斷給他按回了床上。

“還沒到午飯時間，餓了嗎？”亞利坐進椅子，隨手翻開一本書，冷冷問道。

這段日子烏里爾被強行關在診所休息，一切事務都由亞利和烏里爾的父親處理。

亞利好像非常生氣。

模糊的意識中，烏里爾記得自己被捅穿了身體，然后陷入夢境，母親在他身邊唱歌，夏諾哥哥……夢醒以后，就已經在床上躺著了。

“你的小侄女有名字了。”亞利伸手拍了拍烏里爾的肩膀，“莉維婭·圖克拉姆，喜歡嗎？”

“生機勃勃，當然喜歡。”烏里爾話鋒一轉，“我死過的事，沒別人知道吧。”

“瞎操心，根本沒人信。”亞利瞟了他一眼，繼續低頭看書，“只要別讓赫塔擔心就行了吧。”

烏里爾苦笑道：“我現在甚至不確定自己還是不是人類。”

“別想太多，神話玄學沒那么復雜，媽媽把最后的生命給予你，只是希望你能活下去。”

亞利說完，停頓片刻：“就算有什么問題，我來處理。”

……

“母親……唯一能讓死神屈服的力量？沒想到一個民間傳說能牽扯出這么多事，真神奇啊，庫珀，你活著就好，我差點帶人沖進去了。”

聽筒那頭的聲音低沉委婉，辨不出男女。

庫珀一邊打電話一邊環顧四周，偶然看到穆勒那個傻大個正朝自己所在的店鋪走來。

“我得掛了，回國再見面吧，老師。”

她有些慌亂，對面的人卻幽幽開口：“最后一個問題，關于亞利·魯伊，你怎么看？”

庫珀愣了愣，輕輕笑道：

“‘看門狗’會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