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欽州守軍過來，姜校尉跟洛洛的賬先放一下，讓他堂堂一關守將在下屬面前丟了面子不說，還在外人面前丟了面子，看他不找機會好好教育下這個孩子。

沒想到這孩子越長大越不聽話，當年北漠兵屠了淮陽關三十里外的忘憂村，等到姜懷民帶著兵去救援時，整個村子被屠戮殆盡，大火彌漫，姜懷民命人搜尋一番，只有一個五歲的孩子活了下來。他便把這個孩子帶回了淮陽關，這已經是七年前的事情了，這孩子也十二了，姜懷民卻不讓這孩子參軍。他都四十多了，這一生沒有娶妻生子，把洛洛收為義子就等著這孩子能在自己死去的時候，能替他收個尸，能替他把自己的骨灰帶回家鄉。忘憂村有條窄窄的洛溪，雖窄，水流小，但是常年有水流，就是大旱之時，也有點滴水流，傳說這是天上之水，村民取名洛溪，那是村子的唯一水源地，上百人聚集于此，放羊養牛，不入辰國，也不與北漠沖突，不介入兩國爭端，日子過得倒還舒適。沒人知道這個村子的由來，可能是會放牧的北漠人找個安靜之地生存，可能是那些被放逐的辰國人在此定居，也可能是南夏的遺民，慢慢的發展成了上百人的忘憂村。淮陽關缺水之時，姜懷民帶兵取水，村民也不阻攔，只是緊閉門窗。北漠兵偶爾去劫掠村民的牛羊，村民也不反抗，權當給他們的貢品。沒想到長期的隱忍惹來北漠兵的肆無忌憚，整村的人就剩下這個孤兒，村子沒了后，洛溪也干涸了，黃沙覆蓋，地圖上再難找到那個地方，那條溪流。姜懷民給他取名洛洛，就是不希望這個孩子忘了自己從哪里來，洛洛成了那個地方存在的唯一證據。

來到淮陽關的士兵不是犯了大錯，就是十惡不赦的死囚，他們要么面對北漠的屠刀，要么在此淮陽關老死一生，絕無退回辰國繁華都城的機會。

洛洛是姜懷民一時念頭，對手下說了句：“再找找有沒有活著的人。”他們才冒險在殘破的村里找到了洛洛，這是老卓兒告訴她的。每一次沖突，為了避免北漠兵的伏擊，他們都是趁著黑夜再去戰場上看有沒有活著的人，而可能會因為沒有得到足夠的救治失血過多或者被火熱的太陽炙烤脫水而亡。

洛洛不顧自己的性命去做這件事，一個孩子若是遇到強悍的北漠兵，便是必死無疑，之前的都是運氣好，拖回一個老卓兒，然后把錢老兒的斷肢撿了回來，不過錢老兒還是沒有熬過三天，走了，算是得了個全尸吧。

姜懷民看過少年帶來的文書，原來是辰國都城來的，讓他在欽州軍中歷練，可他執意要來這淮陽關，辰國國土最北的關城。看他皮膚白皙跟關城中的所有人都不一樣，一身貴氣，想來是出自世家，來這邊關歷練，這淮陽關不比欽州，想來過段時日這少年定是吃不了苦就跑了。

那四個欽州守軍把少年送到淮陽關便回去了，趁著天色還沒全黑，估計半夜能趕到欽州，能吃口熱乎飯。這淮陽關的食物，硬邦邦還沒有油水，給畜生吃都吃不慣，他們婉拒了姜校尉留他們一晚的好意。

少年名叫晉南城，十六歲，盛都人士，父兄弟不詳。少年只說自己排行老六，母親已經故去。

晉南城救了自己的義子，這還是晉南城來到軍中的第一日，姜校尉怎么也要表示表示，命人宰了羊燉湯，還準備了珍藏的米酒。

今個兒姜校尉怎么如此大方，養這羊都快大半年了，過年的時候都不舍得讓他們殺了，現在來了一個盛都的小子就殺羊，肯定是姜校尉自己饞了，找個借口吃羊肉喝羊湯。他們也是托了這少年的福，有個熱湯喝。其實今日過得實在憋屈，北漠兵再次試探，姜校尉讓那些死囚換上裝束出關迎敵，不出意外，一個都沒回來。這北漠兵對這淮陽關跟貓逗耗子一般，隔段時間，來一小隊人馬殺些人，就是為了探下欽州軍的虛實。等到北漠軍大舉進攻拿下淮陽關的時候，就是北漠正式對辰國出手，那才是一場大戰，生靈涂炭。

他們這里的人都存了死志，能活一日便是一日。姜懷民雖說得罪了長官，在淮陽關駐守有功，還取了不少北漠兵的首級，他本可憑此軍功調回欽州，即便升不了官，也能在欽州娶妻生子，過幸福一生。他偏不，也不知道這淮陽關有什么可以讓他留下的，撿到洛洛后，他有了念想，有了私心，想讓這個孩子活下去。洛洛十歲想參軍，姜懷民讓他在太陽下站了一天軍姿，兩腿都打顫了，這孩子還不松口。大家都說這孩子雖不是他親生，卻跟他一般堅強，倒是天賜的父子啊。

晉南城不會知道這是他來的淮陽關吃得最好的一餐飯，那大塊的羊肉端到他面前，自然不是他一人享用。可他吃慣了山珍海味，這簡單的羊肉只不過加了些許鹽，他還覺得有些膻。

這酒也是渾濁得很，跟這地上的土一般，人走幾步，就灰蒙蒙的，所以這些人的衣服上總有灰塵。

姜懷民倒了一碗酒，喝道：“過來！”是對捧著大罐子給士兵倒酒的洛洛說的。

原來他不是個啞巴。

洛洛放下酒罐子，挪了過來，小心翼翼地：“您不揍我了？”

“你小子跟你的恩公喝一杯，多謝人家的救命之恩。”原來桌上的酒是倒給洛洛的。

洛洛端了起來，雙手捧著：“多謝......救命之恩。”洛洛說這話的眼神是對著自己的義父的，要不他，自己死幾百次了，可他從沒有讓自己謝過他，也沒讓自己跟他喝過酒。

晉南城站了起來，爽快地跟他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趙四醉眼朦朧，說了句胡話：“看著像是姜校尉給自家小二郎定親啊。”說完就趴著睡著了。校尉殺了羊，辦了酒席，兩個新人喝了酒，便是定了親。

“說的啥胡話！”趙四身邊的李狗兒笑笑，推了推他。

殺羊定親是這里的習俗，表達對婚姻生活的美滿祝福，凡遠客至，宰牛殺羊也是款待客人的一種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