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在山路上開了有15分鐘,老馬一邊開車一邊和郝兆宇說,這個地方其實就是在咱苗圃旁邊,直線距離也就800米,但開車就得繞一大圈。這片地方是幾年前,錢主任,就是趙曉迪他舅舅,承包下來的,有一千多畝地,一個山頭加上一個小山谷。雖然錢主任從政府出來了,但大家還是習慣的叫他原來的頭銜。
大門就在大路邊上,并不顯眼,門衛顯然認識老馬的車,汽車直接開到山谷,這里三面環山,路東邊一棟小樓朝南而立,在路的另一側有一個玻璃溫室。這間現代感很強的青磚小樓,說是辦公樓,其實看起來更像是個山間別墅。走進大門,正對面是大大落地窗,還有個中央庭院。前臺小姐姐笑著站起來歡迎他們,老馬帶著郝兆宇走進一樓的一間辦公室,屋里很干凈,老馬從桌子上拿了個磁卡說:“先帶你去對面的溫室看看。”
兩個人步行穿過馬路,這個溫室不大,但從頂棚的自動遮陽百葉,和側墻的自動加濕裝置可以看出,這是一個自動化程度很高恒溫恒濕大棚。在溫室的一側是一排白色的小房子,走進房間是一個個試驗臺,各種設備一應俱全,每件房子外面都貼著不同的實驗室牌子,有做植物生理學、光合速率測定、分子生物、昆蟲實驗等等。郝兆宇從這些屋子走過非常驚異,一個小小的苗圃準備了這么多實驗室干什么,又不是什么科研中心。老馬介紹,這個錢主任在進入政府以前是科研所的研究員,一直對學術研究很支持,這次他弄苗圃的時候老馬只是提議做一間小的實驗室,可以自己檢測一些病蟲害,沒想到錢主任把專家請來,按照大學的實驗室標準建設。
老馬又帶著郝兆宇去后面的苗圃參觀了一下,在規整的苗圃北面是那個山頭,山上有些果樹,但沒有成片的栽植,在山坡背面有一個陡峭的土坡,翻過去后有大片的枯木,空曠又安靜,老馬說這地方前幾年著了一次火,有大石頭擋路,一直也沒人清理,因為山頂上澆灌不方便,而且現在苗圃地方是富裕的,也用不到這里。現在成了小動物的天堂,他們經常看見野兔、野雞、松鼠之類的動物出沒。回到老馬的辦公室,老馬說他已經和紫葉李聊過了,下個月就離職,如果郝兆宇過來,還是負責實驗室但薪水是那邊的一倍,這邊還有宿舍,可以直接住在后面的別墅里。
晚上,郝兆宇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人生貌似有很多選擇,但其實似乎在冥冥中也已注定。他翻來覆去想,現在的工作有什么值得留戀的,除了畢業5年多的感情。其實所謂的感情可能也就是惰性,就像牛頓定律說的,人和物體其實一樣,都有保持自己慣性的特征。也的確感謝公司給了穩定的收入,可以畢業后留在BJ,這幾年的工作經驗讓他能應付一般的苗圃的工作,這也是他熱愛的行業。
那幾株軟胡楊的確是他的心病,看著這兩年多的成長,正是馮建章說的關鍵期,他喜歡在林下漫步,跟他們說話,希望看著它們長大成才。馮建章說,有一部分般軟胡楊會在第三年的時候根部拱出地面,拱出地面的樹就變成可以移動的了,如果這個時候根系不出來以后就是一株不能移動的樹,就算樹枝可以自由伸展,但如果再動根就會造成死亡。
郝兆宇在林子中坐了一下午,把這幾年的工作和困惑對著這些胡楊樹絮絮叨叨的都說了一遍又一遍,累了就坐在樹下靠著樹干閉上眼睛,最終依依不舍的做出決定,告別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有夜幕的遮掩,他可以痛快的流淚,這些不舍和離家的漂泊感全都隨著眼淚嗚咽出來。
轉天和紫葉李談話的過程倒是出乎意料的順利,原來這幾年效益不好,紫葉李也想把這個部門裁撤掉,但他還是很欣賞郝兆宇,原本是想在老馬離職后把他調到其他部門,兼著管理實驗室。現在既然郝兆宇自己提出要走,紫葉李也順水推舟噓寒問暖的問了一下今后去哪?對公司有什么建議之類的話。郝兆宇聽著還是挺感動的,最后紫葉李還說有時間可以隨時回來,同事們也還都是朋友。從紫葉李的辦公室出來,郝兆宇感覺身上輕松不少,到月底這幾天他還有些工作要交接,但整個人的心思已經不在工作狀態中了。
這天郝兆宇正在胡楊林漫步和胡楊說話,趙曉迪突然出現,被嚇了一跳。“我找你好幾天了,你總不在辦公室。”趙曉迪跳著過來說,“聽老馬說你也準備去我舅舅那里啊,太好了,他那就需要你這樣的人才。”郝兆宇苦笑著說:“什么人才,我就是一打工的,在哪都是干活,安心的種樹就可以了。對了,你怎么不過去呢?在這邊又累又忙?”
“我就知道你會問,”趙曉迪湊過來說:“我舅舅讓我在這里繼續鍛煉,等業務再熟練了再去他那里。要不我現在那么努力工作為啥呢。再說,紫葉李也不想讓我走,現在辦公室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在操辦,等他們找來新人估計得半年多才能接起這攤活。”趙曉迪顯得很高興,“你能過去實在太好了,老馬在那邊當副經理,繼續是你的領導。你知道這次老馬給我舅舅進了不少軟胡楊,現在行情可好了,聽我舅舅說剛剛栽植上就有人來訂貨,價格還特別高。”郝兆宇說:“咱這邊也有市場嗎?我知道內蒙有人在賣,用處很奇特。”
郝兆宇沒把看見胡楊能動的事情告訴她。“你說對了,聽我舅舅說現在軟胡楊特別搶手,是因為它的用途很廣,比如好多家具廠看上有彈性的特點,把木料做成弧形等者各種其他造型。還有拿它做玩具的,做輪胎的,總之做什么感覺都很高端。用不了幾年,你要是能把它們的成規模培育起來,咱絕對算是搶占市場先機。”趙曉迪眉飛色舞的說著:“你知道嗎,現在還有的軟胡楊是可以移動的,有人用他看家護院,也有人用它當干一些體力活。我現在發現了,咱去內蒙那次引進軟胡楊太正確了,以后可能中國到處都需要它。”郝兆宇一驚,原來他覺得挺秘密的事情,現在已經都知道啦。郝兆宇說:“你知道他們都是從哪買的嗎?”“這個我也不太清楚,據說也是一些苗圃和網上的電商在賣,但沒有集中的地方。”
這幾天,網上關于軟胡楊的報道突然多了起來,各種專家都跑出來給大家講胡楊的前世今生,有的說這種能動的喬木是一個新生物種,有的說這就是遠古的特性,只不過一直沒被世人重視,還引經據典的從古書中尋找到各種證據,證明原本胡楊就是一種通人性的植物,還找出《聊齋》和《西游記》里關于樹精的篇章,說那就是胡楊樹。說的郝兆宇都有點兒恍惚了,是不是真的可以樹大成精,而且在全國范圍的驗證證實,所有的胡楊都有這種變異,不只是馮建章所謂的軟胡楊。
媒體的炒作使胡楊的身價一路飆升,以至于原來‘跳跳樹’的熱度也被帶動起來,這樣的追捧把胡楊及其衍生品全部激活,動物園和公園里都有專門的胡楊專區。不好的一面就是,那些胡楊林成了盜伐者垂涎欲滴的肥肉。于是有些政府劃了保護區,下令把胡楊生長的區域圍起來,保護區成了動物和植物的天堂。這樣一來,那些合法出售的胡楊執照就更加寶貴了。
直到去新單位的第一天,郝兆宇才見到錢主任,給他的感覺比想象中的年輕些,看樣子也就不到50歲,瘦瘦高高,很精明的樣子。錢主任和郝兆宇握了握手說到:“小郝啊,歡迎加入咱這個團隊,你的情況老馬都跟我說了,你放心,在咱這踏實做事兒肯定會有回報。另外,你如果需要什么資源盡管跟我說,科學是容不得半點馬虎的,日常的工作你就聽老馬安排就行。”話語不多,言簡意賅。
老馬交給他第一個工作就是繼續研究軟胡楊,看看什么時候能分蘗繁殖。郝兆宇來到苗圃,發現老馬的確吸取了以前的經驗,這次全部安排到相對高的地勢上,大概有2畝地的軟胡楊由排水溝分成6個地塊。水溝很深,能保證下雨不會被淹。
天氣過了五一后氣溫躥升的很快,郝兆宇還是習慣性的經常在下班以后搬個凳子坐在胡楊林下看書,這次是用公司統一給配備的筆記本電腦,終于不用為待機時間發愁了。一邊看書一邊用手機以聊天,郝兆宇最近在看《植物一生的秘密》這本書的作者感覺就跟植物私定終身了。
突然他覺得頭頂上有些癢,抬頭一看,是一根樹枝在頭上晃動,他以為是趙曉迪又下班跑來這邊搗亂呢。扭頭一看,沒有人,郝兆宇用手撓撓頭,那個樹枝距離頭發還有一些距離,抬頭伸手抓住樹枝,樹枝向上跑,郝兆宇跟著站起來,手中握著樹枝轉過身,發現自己原先坐著的凳子后面多了一株樹。這個小樹郝兆宇很眼熟,似乎就是在紫葉李苗圃里的那批樹的一棵啊。“你怎么跑這里來了?”郝兆宇驚呼,低頭一看樹根,的確露在土的外面,“你不是靜木嗎?不應該可以移動啊!”郝兆宇又興奮又有些害怕,他松開樹枝,用手捏了捏樹干,還是那種柔軟的感覺。這時只見這棵小樹忽地長高了,緩緩的向后移動,郝兆宇向側向走了兩步,想看清楚這棵樹的全貌。
這是他們從內蒙引進的小苗中的一株,因為第一個分叉在工人搬運的時候不小心折斷了,郝兆宇在苗圃干活時經常把衣服掛在樹杈上。小樹繼續向山坡移動,郝兆宇跟著上去,它移動速度并不快,跟走路速度差不多,很平穩,走了20分鐘,郝兆宇都準備回去了,突然發現前面的小樹停住了,原來它們來到山坡背面那片空場,走近發現這片空曠的場地邊上出現了一片小樹林。天色已經有些暗了,這個小樹也走到林子邊上扎下根來,借著余暉的光芒,郝兆宇走近看了一下,就是這兩年他一直照看的那幾棵樹。
郝兆宇又驚又喜,不知道它們是怎么跑過來的,兩個苗圃都是有圍墻的啊,他數了數,一共有11株,也就是說還有5株沒有過來。的確像老朋友見面一樣,他跟每棵樹都擁抱了一下,樹的反應也很強烈,可以看出枝葉都在顫動,這些樹的間距比在苗圃的時候要大一下,距離就跟用尺測量的一樣,呈品字形站好。天黑了,郝兆宇在跟它們擁抱的時候不小心就踩在它們的樹根上,踩上去軟軟的像膠皮管子的感覺。看天色越來越晚,跟小樹說完再見郝兆宇用手機照著路向回走,兩邊能聽到沙沙的聲音,原來有樹木在兩邊陪著他往回走,看不清楚幾棵,太神奇了,到了有燈的地方后,那些樹就停在原地。
獨自回到苗圃的宿舍后郝兆宇久久不能平靜,晚上他約小梅,問她轉天是不是有時間,他想去方教授那里請教一些事情。小梅過了幾分鐘告訴他,方教授明天下午有時間,他可以自己去,小梅估計得下班才能過去。他又給馮建章打了個電話,想問問靜木沒什么能動。電話那頭的馮建章聽著很急促,簡單說了幾句,意思就是,他也發現,最近以前的靜木也紛紛開始移動,嫁接品種與原生品種已經亂套了,他也在處理這些事兒呢。
方教授的上班的地方管理真嚴格,門衛得查身份證等級,打電話確認才發給一個臨時門禁卡,進樓也得檢查隨身物品,郝兆宇還是頭一次見過如此繁瑣的程序,比上飛機安檢要嚴格十倍,經歷了一共三道檢查,換了鞋,才來到接待室,方教授笑著招呼他:“有事情找我啊,咱就在這里聊吧,進我那邊還得換衣服比較麻煩。”郝兆宇說:“方教授您好,打擾您了,我現在有些疑惑想問您一下。您說植物正在研究胡楊這種植物能不能有思維,現在有沒有進展呢?我就是想跟您說個事兒。我最近跳槽了,昨天我在新的苗圃里,發現我以前苗圃的胡楊樹跑過來了,似乎跟我還很親切,這是不是可以說這種樹他認識人啊?還是所有植物都有這個特性?”
方教授站了起來,走到窗邊,回頭看著郝兆宇緩緩地說:“小郝啊,你知道巴克斯特實驗嗎?”郝兆宇搖搖頭,方教授繼續說:“那是一個有意思的實驗,巴克斯特是一位前中央情報局測謊儀專家,在1966年他做了個實驗,把測謊儀連接到一株龍血樹上,然后用各種辦法對待這株觀賞植物,結果在測謊儀上出現了很多不同的波動曲線。甚至就算他沒有實施行動,僅僅是想去廚房取個火柴的時候測謊儀的指針就產生了劇烈的震動。之后他又反復用不同的方法去測試,發現這決不是個巧合,每次他試圖傷害那個植物的時候植物就會做出劇烈的反應,并且植物還可以區分真假,就是說他如果僅僅是想嚇唬一下植物,植物是可以知道的。
后來他和助手同樣設計了很多設備,想知道在沒有人干預的情況下植物對外界是不是有反應。于是它們做了一個燙死活蝦的裝置,能夠隨機地把蝦扔進開水中。在蝦被燙死的時間點,植物確實產生了強烈的反應。但是這種反應只出現在夜晚實驗室沒人的時候。白天有人時,人的能量場會更強烈些,植物表現得好像對蝦'不太感興趣'。”
郝兆宇聽的入了迷,“您是說,植物和動物一樣,有思維,有感知力?”方教授繼續說“我現在也在做這方面的課題研究,其實植物身上還有很多未知的領域,比如植物會對養育它的人的情緒有同步的反應,無論距離有多遠。
說遠了,先說你接觸的軟胡楊吧,它們肯定有自己的情感和表達方式,這是我現在研究的結論之一。其實在馮建章送過來樣本之前,我們就已經發現有這種細胞壁殘化的胡楊,只不過成活生長的不穩定。通過對比我們發現樣本植株其實只是這種細胞壁變化,其他器官并沒有實質的病變,也就是說原來的胡楊除了不會動,跟現在的軟胡楊是一樣的。
人類是被自己的傲慢蒙蔽了雙眼,一直認為自己是唯一會高級思維的動物,因為在動物界,黑猩猩的基因與人最接近,但黑猩猩不能像人類一樣進行如此復雜的思考,所以我們說我們的思維是最高級的。
其實很有可能大自然會用另外的方式去思考。就像阿蘭圖靈說的,一臺機器當然不會像人一樣思考問題,但你能肯定機器就不會思考嗎?在人類演化的數百萬年里,我們一直是在簡化模式上越走越遠。比如我們紅色的東西會產生警覺,看見藍色的東西會感到憂郁,這都是我們把可見光中的不同光波進行簡單的分類。比如,我們為什么吃糖和蜂蜜會覺得甜,聞到糞便會覺得臭?這都是我們把化學信號簡化了,因為糖里有我們身體所需的營養,而糞便里面的營養我們的消化系統不能再利用了。
我想,在蒼蠅的世界里糞便一定是香的,為了生存我們把這個需要浪費精力的分析過程簡化了。再比如,你會記得30天前的早餐吃的是什么嗎?記不住吧,除非那頓飯有什么特殊意義,我們的記憶也是如此,只記住我們覺得重要的事情。這一切都是我們人類為了生存的演化過程,我的意思就是,我們要收起我們的傲慢,去敬畏大自然,任何物種都是用自己的智慧去演化而來,很多甚至是生存演化了幾十億年的結果,不是我們區區幾百萬年的生物所能理解的。”
郝兆宇已經從方教授單位出來的時候小梅才趕過來,兩個人在附近吃晚飯的時候,郝兆宇把遇到的情況和方教授講的簡單和小梅說了一下。小梅一臉艷羨的表情,說她一直把自己在宿舍養的花當朋友,可惜沒有反饋。不過她對巴克斯特實驗非常了解,上學的時候她還特地寫過一篇論文,只不過學校里沒有那么精密的儀器沒辦法做實驗。
她說這個巴克斯特老爺爺很神奇,他在家里的植物上安裝精密的測電阻裝置,然后就去另一個城市出差了,按照正常的工作日程,并詳細記錄了每項工作的時間。幾天后等他回家查看機器記錄的時間和指針波動,結果他發現無論他做出什么決定,植物這邊都同步的有指針波動反應,尤其是他腦子里想要回家了,這個念頭一出來,植物這邊就有愉悅的體現。你說神不神?他說明植物能感知他的思維,絕不是用任何已知的信號傳播。所以這周末她一定要去郝兆宇那看看,也要交個樹人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