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半個多月,李站長把郝兆宇和老馬叫到辦公室,正式通知他們準備一下,下周二直接去內蒙出差。“這次你們倆一起去,現在研發部正在進行的兩個項目也都在觀察期,比較平穩,回頭你囑咐好了,讓工人把記錄做好就可以了。我讓辦公室安排司機小李開咱那輛帕拉丁去,那車空間大,帶著培養箱,要是方便可以把小苗帶回來。”
郝兆宇原以為是自己一個人呢,紫葉李轉過頭跟老馬商量:“老馬,這次你也辛苦一趟吧,因為這次引種不同往常,不是去別人苗圃直接買幼苗就可以了。很有可能得去當地老鄉家里,我怕小郝年輕沒經驗,你正好也在內蒙插過隊,有你去我放心一些。”出乎郝兆宇預料,老馬這次答應的挺痛快,“好的,李站長,我一定盡力完成任務。就是我這老骨頭可能反應慢點兒,我跟著他們趕路可能沒那么快,別回頭公司這邊有事兒趕不回來啊”,老馬不急不慢的說。
“沒關系,你們就放心去,我讓工人記錄數據,隨時給你們打電話,有事兒讓辦公室孫主任盯著。”聽到老馬沒拒絕,紫葉李非常高興,“回頭你們聯系一下呼和浩特的劉站長,他們是當地林業和草原局的下屬苗圃,每年治沙用的苗木大多是從他那供應的。以前來BJ開過會,讓他接待你們”紫葉李沉了一下,繼續說“別跟他說太多咱苗圃的情況,有品種好的苗木什么價格可以再商量”。“好的,我明白,我們主要商量技術問題,具體價格等咱看見東西我再跟你商量吧。”老馬摸得透領導的心意,知道他是怕對方知道自己的情況后漫天要價。
回到研發部,郝兆宇問老馬:“我畢業這幾年就沒去過內蒙引種,那邊好玩嗎?”老馬對郝兆宇說:“咱很少去內蒙引進品種,那邊能成活的植物咱這邊基本上都有,所以沒必要從那邊引種。就因為氣候條件很惡劣所以才形成草原,高大一點的植物需要的水份也比較多,植物要生存,因此樹林退化成草原”。不等郝兆宇回答,老馬繼續說:“回頭帶你去吃正宗的蒙餐吧,內蒙古的奶制品那絕對一流,可不是你在這邊超市隨便買點兒酸牛奶就能比的了的。這兩天建議你在食堂多吃點兒蔬菜,那邊比較貴的是蔬菜,牛羊肉管夠。”
周一早上郝兆宇剛到公司,就看見趙曉迪在研發部里一臉興奮的跟老馬說著啥。看見他進來,趙曉迪立刻擺出一臉無奈的樣子“沒辦法了,這次得我跟你們走一趟啦,司機小李的愛人病了,好像還挺嚴重的,周日住院,實在派不出司機了,我只好勉為其難,給你們客串一下啦”。“不是吧”,郝兆宇看了看老馬,老馬也一臉無奈,“公司有規定,長途出車必須帶辦公室或司機班的人,咱倆就算能開車也不能自己開走。”老馬和郝兆宇對出門帶這么個大小姐都比較頭疼,但沒辦法,老馬不愿意開長途,郝兆宇雖然有駕照,但從拿本到現在就沒摸過方向盤。“領導讓我下午早點兒回家,回去收拾一下,明天上午公司集合啊!你們別遲到”,郝兆宇還沒回過神來,趙曉迪已經飄出屋子了。老馬搖著頭說:“咱這趟看來不輕松啊”。
早上8點,郝兆宇背著雙肩包到公司時,發現趙曉迪拉著一個28寸的紅色大行李箱,還有一個雙肩背包,還有一個小挎包,打扮的花枝招展,簡直就像是要出國旅游一樣。老馬的裝備也很簡單,就一個手提包,他們把行李放進后備箱。三個人上了車,這是一輛銀色的四驅帕拉丁,車齡有5年了,雖然外觀有些劃痕,但公家的車保養及時,機器質量很好,開著這個車出去比較放心。門衛孫大爺給他們開門,因為苗圃在BJ西面,汽車走西六環直接上京藏高速,預計晚上就可以抵達呼和浩特。
汽車開過張家口,窗外的風景就變得不一樣了。高速公路邊的村莊換成了連綿起伏的山丘,山丘上覆蓋著的是黃綠色的草場。雖然草原剛剛開始泛綠,但用壯闊這個詞來形容一點兒不為過。天空也從城市的灰白色分離成了藍色的天和白色的云,在BJ的云和天空經常混在一起,偶爾晴天時也像是貼上去的云,僵硬,沒有立體感。這邊的云完全不同,你能從不同角度去欣賞它,就像一個個滾動的棉被,完全是活動的。老馬坐在后排打盹,開車的趙曉迪和副駕駛坐的郝兆宇缺抑制不住的興奮之情,兩只眼睛不夠用的,汽車沉浸在這美麗的春日陽光之中。
中午他們在高速服務區吃了一頓自助餐,味道實在不怎么樣,但不影響他們欣賞美景的心情。雖然高速公路上一路限速開的不快,但道路很順暢,在太陽向西快落山的時候,他們到達了呼市預定的酒店。剛一下車他們就感受到了外面的寒意,車內開著外循環,一直沒感覺有多冷,太陽一下山,室外的溫度立刻下降到10多左右,完全沒有BJ那種春風佛面的感覺。
接待他們的李主任是呼和浩特第一苗圃的辦公室主任,早就等候在酒店門口了。彼此見面后一陣寒暄,李主任說他們劉經理晚上有個應酬,沒辦法過來了,讓他來安頓好住宿,在附近簡單吃個飯。這個酒店不算豪華,但很干凈,郝兆宇和老馬住一間,趙曉迪住一間。
晚飯的時候,李主任很熱情,給大家講解蒙餐的吃法。幾個人也沒喝酒,邊吃邊聊。李主任還給他們介紹牧民的生活,這個話題郝兆宇很喜歡。李主任說他家父輩就是牧民,在草原上的生活也很艱辛,冬季大雪茫茫,放羊、養牛擔驚受怕,怕天氣差、怕狼來騷擾,怕牲畜得病。吃的也很差,半年吃不到青菜,水果也很少。總之,把郝兆宇心中牧民悠閑自得的形象完全顛覆。
在他心里,做個牧民就應該像歌里唱的那樣,在那遙遠的地方,潔白的氈房炊煙升起,天高云淡,每天欣賞美景。牛羊們自己可以吃草繁育,需要錢的時候就賣一兩頭,就像家里有會繁殖的銀行,吃著羊肉,喝著牛奶,日子多美啊。從李主任嘴里知道,現在愿意做牧民的人越來越少了,政府也鼓勵牧民定居,因為游牧管理起來太麻煩,政府給牧民建起了安置房,把地塊兒劃分給個人,所以草原上現在到處都是圍欄,甚至像以前的包產到戶,這樣的好處是位置好的草場每片都有人管理,不會有人霍霍草場。缺點是野生動物越來越少了,人類的活動把它們都趕到草原的深處,在那里土地貧瘠,找吃的不容易,但那些野生動物還是頑強的生存著。
早上,三個人按照李主任給的定位,開車來到位于呼市北側的苗圃,苗圃背靠大青山,旁邊就是烏素圖國家森林公園。進入大門以后,苗圃的辦公區是一個二層小樓,停車位之間都種著一排排的鉆天楊,可以想象,即使是夏天在這里停車也不會太熱。總經理辦公室在二樓的走廊末端,李主任引著眾人進屋。在老板臺后面坐著的是一個黑胖的大漢,膚色和他的胡桃木吧臺渾然成為一個整體。看到他們進屋,熱情的走過來招呼大家坐下,招呼著給大家倒水。“昨天你們李總打電話來,我還跟他說,應該讓他一起來,我好招待他。我上次去BJ還是六年前了,就感覺BJ的人多車多,沒想到幾年之后,我們呼市汽車也多了,但比起你們那還是清凈很多啊”。
劉經理寒暄了幾句就用內蒙普通話給大家介紹他們苗圃:“咱們這苗圃成立了二十多年了,現在占地有五百多畝,以前還大,后來修開發區給劃走一片,一會兒讓李主任開車帶你們轉轉。我們也經常去你們華北或者山西那邊引苗子,現在市場上賣苗子的有能力像咱這么投入的搞研發的苗圃不多。很多小的苗圃甚至從咱這種大型苗圃偷一些新品種去賣,我們也是防不勝防啊”。老馬聽出他的話的意思立刻附和著說:“是啊,現在搞研發投入太大,回報又很慢,所以大家都很小心。您放心,我們這次是想跟您搞合作開發,如果有合適的品種可以引進華北市場我們負責銷售,您這邊出技術,這塊兒費用咱該怎么算就怎么算”“哈哈,老馬你別誤會,我不是提防你們,咱服務不同區域,不會有競爭的,希望以后可以多合作,有項目信息大家多聯系,咱各有各的長處,是吧。”劉經理笑著沖老馬擺擺手,“植物這東西地域性很強,有的你想偷也偷不走不是?”。“對,這次我們李總來之前也說,這第一苗圃把業務做到大半個內蒙古,就是因為與劉總合作的企業多。”老馬說的很客氣,同時高帽子先給他帶上。
劉經理笑了笑:“你們這次來想引進哪些品種?有沒有想法啊?”,老馬看閑話說的差不多了,開始引入正題:“來之前有傳聞,咱這個苗圃里有一種胡楊,是新培育的品種,抗性強。我們想看看能不能把您的新品種引入到華北地區呢”。劉經理一怔,緊跟著搖了搖頭“你們不會喜歡胡楊的,第一,胡楊這個品種喜歡干燥透氣,華北地區降雨量相對大,會澇死的;第二,胡楊樹形不好看,長得歪七扭八的,你們很難銷售;第三,這種東西長勢很慢,胸徑4公分的小苗要長到8公分需要四五年的時間,你要是國槐或者白蠟也就兩三年,生長速度比起一般的樹木要差一倍;最后你要知道,這種胡楊樹不能像其他喬木種植密度那么大,他需要生長空間,株行距稍微小一點兒他就不再生長了,你們BJ的地皮值錢。我去過你們在BJ周邊的苗圃,那基本上是一棵挨一棵的種,單位面積需要利益最大化。”
劉經理停了一下喝口水說:“要知道,我們種胡楊也是沒辦法的事兒,要不是旅游局那幫人非得打造什么攝影經濟,什么旅游振興,誰會種植這個東西。我們也是由于有自治區政府出面給一些扶植政策才種了幾批苗子,以后賣給一些景區。”聽到這,郝兆宇就泄了氣,原來網上查的資料是不假,但還有這么多網上沒說的問題啊。老馬也低頭思索是不是這趟就白折騰了,“那其他品種您還有想推薦的嗎?”。“一會兒讓李主任帶你們去轉轉,品種還是有很多的,尤其是楊樹,最近改造了不少,現在可以做到不飄絮,不生病,蟲害少……好多優點,你們可以親自去看看。”
從辦公樓出來,李主任帶著三個人上了一輛小面包車,李主任說前幾天剛下過雨苗圃里有地地方坑坑洼洼的,怕把你們的車弄臟了。在辦公樓北側山腳下有一大片開辟出來的平地,跟一般苗圃差不多,土地被道路分隔成長方形的格子,路邊是水渠。看得出來李主任在這里的時間很長了,雖然不是專業的技術人員,但對每種植物的名字和習性也能說個大概。“去年冬天遇上50年一遇的寒冷天氣,好多非本土品種的植物都凍壞了”李主任邊開車邊說,“比如石榴樹、椿樹啥的。要說還是咱本地的楊樹和柳樹那是真皮實啊!看這一片是308楊,是我們新培育的品種,生長速度快,還不飄楊絮。還有那邊的305旱柳,也很不錯,綠期長,抗病蟲害。”
最后汽車停在的一片用紅磚矮墻圈起來的空地邊,李主任指著里面二十多株小苗說:“你們看,這就是胡楊,這是移栽過來2年了,現在就長了這么一點兒,還占了挺大的地方。你們知道為什么用磚把它圈起來嗎?這地方以前是個廠房,這墻是原來的剩下的圍墻把他們圍起來,因為它的根系在地下會橫向生長,有磚墻的基礎可以阻擋它的根系。這胡楊有個特點,它的根系會分泌東西,只要它的根系占領了這片土地,其他植物就很難在這片土地上生長。”幾個人看著這片長得七扭八歪的小樹,剛剛返青的樹冠上頂著幾片稀稀拉拉的葉子在風中不停搖晃,的確不怎么漂亮“有人說,胡楊的特點就是扭曲的美。反正我是沒看出來,”李主任嘟囔著。“其實他們扭的挺漂亮的啊”在一旁用手機拍照的趙曉迪突然說:“你看,我用抖音發了個小視頻,他們跟音樂的節奏一樣啊!”趙曉迪這一路蹦蹦跳跳的還挺開心,這丫頭拿出差就當春游了。“這些樹多好玩啊,不像咱苗圃里那些樹長得跟衛兵一樣,太嚴肅了。”趙曉迪本來是是負責拍照的,一直照樹、照天空、自拍,忙的不亦樂乎。
負責記錄的郝兆宇突然覺得哪里不對,今天天氣比較晴朗,現在接近中午了,太陽升起來以后氣溫立刻升高,春光明媚,沒什么風,可這些樹為什么搖晃的這么厲害呢?他走進矮墻內摸了一下樹皮,感覺比一般楊樹略微柔軟,用手晃了晃這樹干,也沒什么不同。可為什么這樹一直在晃呢?李主任的解釋是因為早上剛澆的水,由于胡楊及其耐旱,一旦下雨或澆水之后會迅速的把水分吸收到自己身體里,在木質部吸水以后就會搖擺。
老馬點點頭,對李主任說:“李主任,跟你打聽個事兒,你知道‘軟胡楊’么?”李主任思索了一下說:“這是最近幾年才聽人說的,你們也知道了啊?我見過一次,是上次去巴彥淖爾送苗子。因為我們在巴彥淖爾還有個苗圃,蒙古太大了,不同區域的適生樹種不一樣,我們在阿拉善盟有不少項目,巴彥淖爾的苗木就主要供給那邊。”
李主任抬手看了一下時間,便招呼大家上車,回辦公樓食堂。大家邊吃邊聊,“這個軟胡楊在初期其實跟胡楊沒什么區別,尤其是幼苗階段。直到移栽4、5年后,它的樹枝就垂下來了,很像垂柳的枝條,樹干也逐漸軟化,可以人為的掰成各種形狀,很適合做樹雕。他們總是用鐵絲,把樹干和枝條固定成各種形狀。這也是近幾年才出現的一個品種,但我們這沒有,在巴彥淖爾那個苗圃有種植,你們要是有時間可以開車去看看,從這里出發有四五個小時就到了。”
老馬聽了很高興,“你們苗圃做的夠大的,業務能力強啊!我們回頭請示一下領導,最好明天可以去看看。”李主任頗為得意的說:“你們要是去可以找馮建章,我一會兒把他電話發給你。他以前就是在呼市這里工作,苗圃在烏海那邊有項目把他派了過去,而且他的家就在包頭。后來發現這小伙子能力比較強,公司干脆派他在那邊開展業務,現在那面的苗圃和綠化工程項目都干的紅紅火火,我們劉經理非常滿意。”
下午又在苗圃周邊轉了轉,快下班的時候,老馬給紫葉李打了個電話,跟他匯報了一下這一天的工作。紫葉李很痛快的就示意三個人可以去巴彥淖爾再考察一下,公司現在并不缺人手。
晚上劉經理特意讓李主任給大家安排了一頓豐盛的蒙餐,老馬講究養生,就喝了一小杯,趙曉迪得開車不能喝酒,因此只有郝兆宇陪李主任喝蒙古奶酒,郝兆宇覺得很快就暈頭轉向了。席間李主任頗為感慨,他跟大家說,你們知道為什么蒙古人非常熱情好客嗎?是因為寂寞。這片土地降雨量少,種不了農作物,只能自然的生長牧草然后進行放牧,這種土地養活不了太多的人。所以我們蒙古族的祖先敬畏大自然,敬畏一草一木也是因為寂寞。內蒙古人的寂寞感是融入血液的,他們并不善長于生活在城市里與人打交道,同時漢人的同化能力又是超級強大,現在那種木訥的蒙古族牧民很少了。現在城市發展的太快了,在逐漸的蠶食草原,到頭來破壞了草原脆弱的生態系統,人類會有麻煩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