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早,姜虹就早早帶李尋吃了早飯,兩人散著步一會就到了目的地——萌芽雜志社。
萌芽雜志社所在的位置在上海可謂鼎鼎大名,這座坐落于原法租界內的花園洋房是1931年名震老滬上的“煤炭大王”、“毛紡大王”、“水泥大王”的劉鴻生弟弟劉吉生耗資20萬銀元、耗時七年、占地數千平米建造起來送給愛妻的禮物,曾以“愛神花園”著稱。
李尋和姜虹約好中午見,就出示復賽邀請函徑直走了進去。
略過黑底白字的“滬上市作家協會”牌子,穿過古樸浪漫的法式弧形門洞,院內樹木蔥郁,藤蔓爬滿了二層小樓的斑駁支石柱。70年的時光荏苒,曾經的富麗堂皇早已不復,但院子中央悄然飄坐的愛神雕像依然佇立,四個天使娃娃圍在愛神旁伸展著翅膀,熹微的晨光透過綠葉蔥郁的間隙灑下來,讓李尋不覺間沉浸在這個少年時代的舊夢中。
這個場景,他曾經無數次幻想過,甚至在多年后的夢里都曾出現過,一時間竟有些分不清此時是身在夢里還是現實,但這種夙愿得償的感覺他還是嘴角上揚,滿足的笑了。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和喘息聲驚醒了李尋。他一轉頭,一個清秀的少年喘著粗氣跑了過來,慌不擇路險些撞到他,頓時四目相對。
“不好意思,我考試要遲到了,沒撞到你吧……”少年說完,也不管李尋說什么,繼續往樓里跑。
李尋這才想起來,在愛神這看了半天自己也要遲到了,況且還沒摸清考場到底在哪里,于是跟著那個少年一起跑。
“啪!”二樓的會議室大門被猝不及防地撞開,一個清秀的少年漲紅了臉踉踉蹌蹌在主席臺前剛站穩,門口站著另一個撓頭的懵逼少年,會議室里傳出一陣笑聲,連主席臺上的主考官也忍不住抿起了嘴。
李尋根本不知道考場的位置,只得跟著一路狂奔,萬萬沒想到前面的兄弟會突然剎車,前面的兄弟也沒想到他剛要敲門就被追尾。
“請兩位同學按照黑板上的座位表坐好……”
李尋一眼就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不經意間掃到旁邊的名字,竟然是韓涵!
李尋數著排列,目光鎖定到剛剛坐下的清秀少年——韓涵。怪不得剛剛瞥了一眼就覺得那么熟悉,少年韓涵還沒有后來那瀟灑的長發,但跟后世看到的照片相比還是有幾分相像的,只是李尋剛剛神游天外后極速狂奔,根本時間多想。
在韓涵怪異的眼神中,李尋忍俊不禁的坐在了旁邊。
“各位同學,今天我們的考試題目為——行為藝術,以及……”
只見主考官隨手拿起一張紙,在李尋詫異的注視下揉成團扔進了桌子上的透明水杯。
“各位同學,請二選其一,考試時長為三個小時……”
果然,時空的慣性還是這么強,考題陰差陽錯的還是這兩道!
李尋來不及多想,迅速進入解題狀態。想了想還是選擇了行為藝術,畢竟《杯中窺人》珠玉在前,他很容易受到第一印象影響,發揮不出自己應有的實力。
什么是行為藝術?相信讀者們都有自己的想法。
早在80年代,行為藝術就已經進入了中國,主要是小部分藝術家、畫家以驚世駭俗、離經叛道的表現形式出現,猛烈撞擊國人的感官、挑戰精神的極限承受,大眾基本是敬而遠之。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這種小眾、先鋒的藝術形式,開始以各種面孔出現在各個領域,藝術、文學、宗教,當然還有娛樂圈,有的是真的藝術理念,不過最多的是裝13用的,陳丹青說的一點毛病沒有。作為后世了解透了也看慣了行為藝術的21世紀人,李尋當然對行為藝術有著更深的理解。
要說行為藝術,對于考試來說,交白卷才是最好的行為藝術。這想法只在李尋腦子里過了一下,沒想到真有一位勇士就做了出來。
只見一位酷似“大聰明”、留著唏噓胡茬的胖胖少年站了起來,“老師,我交卷……”
老師毫不驚訝、直接收卷的利落動作讓李尋更加感慨,啥叫天馬行空啊,啥叫不拘一格啊,這才是原汁原味的“新概念”!
收起感慨,李尋在稿紙上畫了幾筆,開始動筆。
“行為,從來都不是藝術。
……
……他是春秋戰國的一把劃破天幕的利刃……法家一脈的勝天半子……獻四肢于五馬,以軀體四散換法制長存……他是商鞅。
……割掉一只耳朵,讓它自己去聆聽天地……那爛漫的向日葵、夢幻的星空……百年之后才有這個時代陪他一起孤獨……他是梵高。
……獨戰風車巨人,清除世間罪惡……最后獨存于世的騎士精神……他是唐吉訶德。
…………
……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死諫而留千古,沉海而升大明……他們是大明風骨。
……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知死而不逃,只為做改革大旗那血紅中的一滴……他們是戊戌六君子。
……顛覆舊有的觀念,和整個世界決裂……他們可以被打敗,但是絕不可以被馴服……他們不會回歸,回歸是對過往的批判……他們是搖滾。
…………
……在滾滾大潮中跌倒,又于時代洪流中升騰……當世界上所有的鐮刀錘子都已生銹,東方國度的一抹鮮紅在枯黃的大地上緩緩升起……它是中國。
…………
……他們是一群時空荒原中的獨行者,當所有人都背身遠去、惡目相向、刀戈加身,他們拼命掙向那刺骨的風刀,在路上留下一條血紅的足跡……
……他們或死在路上,骸骨淪為狼群的食物……他們或迷路知返,重回人間,縱享紅塵……他們終會找到那個日照金山的圣地,在那里跳舞、大醉……
行為,從來都不是藝術,但他們很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