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老管家交待馬房備了車,稍傾便駛出府,載著李承而去。
何五障則站在廊柱下,探頭探腦的往外瞅。
神情狐疑,嘴里還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正念叨著,何希純輕手輕腳的走了過來。
何五障回頭瞪了一眼:“鬼鬼祟祟的!”
“這不是怕驚著您?”何希純咧嘴一笑,湊了過來,“祖父,孫兒問過了,李兄說,他今日行氣的功法并非《純陽炁》!”
“廢話,老子能看不出來?”
誰家的童子功能煉出煌煌正氣?
但話是這般說,問題是,它就是那般像?
那書放書房里有些年頭了,講的是何機理,闡述的是何法門,吐納時有何異像,行氣時走的是那一經哪一脈,何五障一清二楚。
所以,他絕不會看錯:早間,李承吐納真陽,用的就是《純陽炁》的門道和決竅。
問題是,怎么就讓他練出了正氣?
雖然極少,但這壓根就不是多不多少不少的問題,而是道理不對:就如你養了一頭豬,它竟然下起了蛋?
簡直沒天理?
怎么也想不通,何五障便懷疑,根源還在那鬼宅子上。說不定,就是其中的哪位動了手腳……
狐疑間,眼睛又開始滴溜溜的轉,何希純心里一跳,下意識的往后退了一步。
何五障眼一瞪:“你怕個屁,老子還能害他不成?”
何希純抿著嘴沒說話。
害倒不至于,但每當祖父露出這種表情,十有八九是想干點人不干的事。
果不然,何五障稍一沉吟,賊眉鼠眼的看著踏進門的管家:“老九,咱府上有沒有《姹女陰功》之類的功法?”
何希純都呆住了,直愣愣的:祖父這想法是怎么冒出來的?
李承是男人好不好?
侍奉了六十余年,管家哪還不知道何五障想干什么,牙疼似的咧了咧嘴:“老爺,正經人家誰練那東西?再說,也不妥當……”
關系好歸好,玩笑也要有個度。
“老子就是隨口一說,那小子不粘毛都比老夫精,你以為給他他就會煉?”
他就是想試一試,既然童子功都能讓李承練出正氣來,拿一本女人練的純陰功法,李承是不是也能練出正氣來。
要真能練出來,別說叫爹,他頭都敢磕……
何五障又搓搓下巴:“他回了月明坊?”
“說是回去看看,看霧氣散的如何,而后再到市中尋摸尋摸,看能不能碰到一兩件合用的法器?!?
確實得尋摸。
這正氣之道正則正了,但不是一般的難練:就如李承今日那般的煉法,頭發胡子全白了,也就修到五六境。
想精進不休,就只能靠氣運之寶。
“讓老大在舊都打問,他打問的如何了?”
“還未來信,許是快了!”
也對。
那是法寶,又不是大白菜,哪有那么容易碰到?
慢慢找吧。
“今是派的是誰?”
“正好輪值休沐,何重和盧大閑不住,非說要出去逛逛,順便陪陪李先生,我便讓他二人駕車去了?!?
什么輪值休沐,擺明是聽何希純得了好大便宜,坐不住了。
也罷,手心手背都是肉,便是乖孫也不能偏的太明顯。且都是十三四重的好手,護住李承綽綽有余。
“今時不同往日,不論派誰,都讓他們警醒些,莫大意!”
老管家鄭重點頭:“老爺放心,仆省得!”
來了何府后,李承幾乎無欲無求,但何府卻跟著沾了好大的光:何五障的老虎每日跟著李承吞納妖元精陽,都吃撐了。
若非何五障年歲太大,怕有個閃失,再進一境也不是沒可能。
還有何希純的大虎,卡在“明心”的關竅已兩年有余,但李承來了只是幾日,竟然就有了松動的跡像。
再留李承一段時日,定然突破無虞。
而從頭到尾,李承只是從何府拿了一本不怎么合用的童子功,以及一本普通的拳譜,若是連他的安危都無法保證,著實說不過去。
“老爺,要不要派人到那幾家去提個醒?”
“城內的好辦,多少還能給老夫幾分薄面,但城外的呢?”
何五障冷笑了一聲,“一群記吃不記打的賊殺才,你且讓他來,來一個老夫殺一個,來一對殺一雙!”
也怪那鬼宅子仇家太多,如今,一個不少的都得算到李承頭上。
若是單刀直入,明刀明槍,反倒好辦。但怕就怕插圈弄套,暗箭傷人。
所謂殺雞駭猴,以儆效尤,殺怕了也就消停了。就像那幢樓,好多年沒聽說吃過人了,但現在便是中門大開,又有誰敢往里闖?
老管家點點頭,又嘆了口氣。
話是這般說,但俗話說的好:只有千日做賊,那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歸根結底,打鐵還需自身硬。
……
雙駕的小輦,高近一丈,寬約七尺,就如一幢移動的小房子。
內置矮幾,酒具茶具一應俱全。另有氈毯被褥,撤了矮幾,并排睡兩個人綽綽有余。
李承盤腿靠著車廂,閉目假寐,兩個壯漢一左一右坐在車榬上。車駛的又快又穩,不多時,就到了月明坊。
何重跳下車,躬腰喚了一聲:“李先生,到了!”
“好!”
聽到回應,盧大忙掀起車簾。
李承點點頭:“有勞!”
兩人忙笑了笑:“應該的!”
客氣了一句,李承下了馬車,先感應了一下:霧倒是散了,院子、木樓,古槐一覽無余。但那股寂滅、虛無的氣機還在。
稍靠的近一點,汗毛頓然豎立,體內氣機隨之引動,脖子里傳來幾絲刺撓的麻木感。
還是不能進去?
其余還好,關鍵是那本《歸元》。
也是沒想到出來后竟然進不去,不然就該抄錄一本帶出來……
兩縷熟悉的氣機傳來,李承下意識的回過頭。
飯鋪前,柳樹下,車夫和道士呆呆愣愣,一動也不動的看著他。
才四五日不見,怎么跟不認識了一樣的表情?
狐疑間,他招了招手:“王師傅,陳道長!”
車夫和道士回過神,快步走了過來。但越到近前,神色越是怪異。
如果他們沒認錯,這兩位應該都是何五障的弟子,都在府衙任職。一個在城防司任把總,一個在外營任副尉,正兒八經的實職武官,手下武卒數百。
這會兒,卻在給李承牽馬拽蹬?
看兩人愕然不已,特別是道士,眼珠子直往何重和盧大的身上瞅。李承不好解釋,只是笑笑:“今天不忙?”
車夫連忙回應:“還行!”
其實是不敢忙。
二人都是“由行入道”,不論是拉車還是算卦,一忙起來,就等于自動修行。
但納入的靈元越多,融入經脈的妖元也就越多,離“爆體而亡”也就更近,兩人哪里還敢忙?
就只能守在樓外,眼巴巴的等著李承。
李承心知肚明,又感應了一下。
二人都是一般光景:乖氣為最,精元次之,陰氣又次之,陽氣卻是少之又少,正氣更是一絲兒沒有。
若是按照《歸元》所載:天不深正其元,則不能成其化,五者同日并見,相須成體……那造成現在這種后果的主因,便是沒有“五氣同修”。
但那本書的來歷太詭異,干系也太大,所以李承不敢輕易讓他們試。別一試,真就給炸了?
怎么也要等他回了院子,再好好琢磨琢磨,確定沒什么風險再說。
轉著念頭,他又點點頭:“二位先歇著,我到東市轉轉!”
車夫本想說“我送李先生去”,但看了看鑲金砌玉的輦車,又咽了回去。
“那先生先忙!”他勉力笑笑,“如果先生有何差遣,差人來知會一聲便可?!?
“好!”李承回了一句,轉身上車。
二人立在路邊,看著馬車漸去漸遠,老道伸著脖子,跟只鵝一般:“何五障出行,都無這般大的陣勢?”
車夫瞪著他:“何五障幾重,李先生幾重?”
之前李承深居簡出,知道他住在這里的沒幾位。便是知道的,也大都是左鄰右舍,販夫走卒,沒什么干礙。
但上次那般大的動靜,眾目睽睽之下看李承出了院子,又走出霧繭。早些年或是骨肉至親,或是門中弟子進了院子,卻再無聲息的那些人會如何?
便是不報仇,也要問個清楚,人是死是活。所以,何五障不派人保護才是咄咄怪事。
“這個道理我自然懂,但何需把總和副尉替他駕車拽蹬?”老道一臉的想不通,“什么時候,入流的武官這般不值錢了?”
“你平日挺聰明啊?”車夫嘆口氣,“何五障馭獸,哪他的弟子呢?”
“廢話,自然也是馭獸……”
剛回了半句,老道怔愣的一下,腦海中浮現出那一晚李承出了院子,發現進不出之后,何五障一臉奸笑的模樣:精元如此濃郁,反正你自個也用不了,散了豈不可惜?還不如便宜我家大貓……
都是靈獸,老虎用得了,其它獸自然也能用得了。
連何五障都那般模樣,何況他的弟子?再想想,何希純哪次來,不是畢恭畢敬,口呼先生?
老道當時滿腦子都是“道爺何時才能這般風光”,光顧著羨慕,所以沒拐過這個彎。但此時再想,如醍醐灌頂,云破天開。
但兩只眼睛直愣愣的,嘴唇不住囁動,想說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說。
曾記何時,他還笑話李承滿口大話,更嗤笑車夫這個濃眉大眼實心眼的,竟然也會阿諛諂媚。左一個先生右一個先生,也不嫌肉麻。
甚至何五障說他們體內妖元過剩,已成大患時,道士都還不怎么信,以為何五障在誘哄他們兩個給李承當免費的保鏢和跟班。
現在好了吧?
連當免費跟班的資格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