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杰堅持要把媽媽送回縣城那座宅院，他不愿意讓媽媽為兒子離婚而揪心。鐘麗娟還是堅持臨行前跟丁寧進行一次談話，兩口子在離婚這件事情上的冷靜和漠然使得鐘麗娟頗感詫異。丁寧也沒有胡鬧，泰然處之，現今年輕人的人生理念讓鐘麗娟感覺不可思議。

那是一天下午，吃過晚飯以后，樊杰一反常態，帶著兒子去樓下散步，把空間留給媽媽和丁寧。

婆媳倆來到小客廳，窗子開著，窗外吹進溫熱的風。兩個女人對坐，相互間形同路人，好像進行一件例行公事，鐘麗娟問得有點唐突：“樊杰說他決定跟你離婚，我感覺不可思議，這件事有沒有挽回的余地？”

丁寧說得有點傷心：“媽媽您就不要費心，現今成功人士離婚成為時尚，不離婚才不正常，我能想得開。只是離婚之后孩子歸我撫養，樊杰必須凈身出戶。”

丁寧說完就起身離開，把鐘麗娟一個人晾在客廳，鐘麗娟突然明白，她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費。看樣子兩口子早有預約，根本不可能顧及別人的感受。想起老兩口為了兒子做出巨大犧牲，鐘麗娟潸然落淚。

第二天吃過早飯，鐘麗娟收拾好自己的行囊，兒子樊杰親自開車把媽媽送回老家，臨行前鐘麗娟想把孫子帶走，丁寧不讓，丁寧說她會為自己的兒子做出安排：“媽媽您就不要牽掛。”

樊杰把媽媽送回家后就匆匆離開，好像不愿意聽媽媽絮絮叨叨說話。鐘麗娟只是把沙發上苫蓋的遮塵布掀開一角，然后就坐下不想動彈。總認為自己并沒有做錯什么，為什么兒子都感覺她非常討厭？鐘麗娟不由得想起了樊明華，男人不能太優秀，優秀的男人思想復雜。自認為遇事豁達，即使丈夫出車禍也必須掙扎著起來為以后的日子謀劃，可是這陣子鐘麗娟突然心灰意冷，感覺中她活著純屬多余。

混混沌沌，似睡似醒，突然聽見耳朵邊有人說話，睜開眼睛一看，原來是好友李文慧。李文慧說她路過這里，看見門開著，順便走進來，反客為主：“老伙計你終于回來了！還沒有吃飯吧？走，咱老姐倆去吃剁蕎面！”

鐘麗娟露出那張招牌式的笑靨，女人不愿意讓別人看見她的失意，強打精神：“我吃過了。這屋子很臟，還沒有來得及收拾。路上走累了，想歇歇，不知道怎么睡著了。”

李文慧可不管那些，上前一把將鐘麗娟從沙發上拉起來：“今天累了就不用收拾，吃完飯就睡我家里，我那個死鬼老漢一到晚上就去打麻將，徹夜不歸，咱們兩個睡下啦話，好久不見了，連個說真心話的都沒有。”

李文慧比鐘麗娟小幾歲，屬于那種沒心沒肝的女人，好像前任丈夫官坐大了，把李文慧拋棄，李文慧為她撿了一個包工頭，看樣子那種婚姻組合比較松散，兩口子相互間沒有約束，誰想干啥對方不管，包工頭只是花錢非常大方，至于其他方面鐘麗娟并不清楚。

鐘麗娟被女友生拉硬拽，在餐館吃了一碗剁蕎面，遇見熟人都跟鐘麗娟打招呼，女人須臾應酬，看樣子這座小縣城充滿溫馨，不像大都市那樣冷漠而無情。吃完飯鐘麗娟沒有去李文慧家里居住，而是回到自家的宅院，女人突然來了精神，把居屋內的積垢細細打掃，打掃完屋子天已經很晚，鐘麗娟拉滅電燈睡到床上，竟然一夜無夢。

以后的幾天，鐘麗娟把院子內荒蕪的小菜園細細翻耕，從農貿市場買回來一些時令菜種子，把種子撒進菜園內，小菜園長出了新綠。屋內屋外全都收拾妥切以后，鐘麗娟又穿起寬大的休閑服，加入街舞的隊伍之中。大家都非常友好，沒有人愿意打探別人的隱私，誰也不愿意對任何人敞開心扉，大家都把自己包裹得很嚴，日子看起來和諧，寧靜。

可是鐘麗娟總不放心兒子，想念孫子，過幾天總要給兒子打一次電話，詢問兒子過得怎樣？兒子只是說他工作調動了，目前不在西安。至于離婚的事，兒子說他委托律師全權代理。鐘麗娟不由得問道：“東東（孫子）現在咋樣？”樊杰有些不耐煩，說他也許多日子沒有見過孩子。

鐘麗娟把電話拿在手里，看手機已經黑屏，心里不由得惱怒，感覺兒子確實不可思議，心跟石頭一樣，好像連東東也不太關心……這是什么世道？即使生活理念發生變化也不該這樣冷漠，人跟人之間總該有一點親情。

鐘麗娟重新把電話撥通，告訴兒子，她決定去西安看望孫子，即使兒子和媳婦離婚也不應該阻隔奶奶看望孫子的權利，這是一種血肉傳承，法律認定，無法更改。

兒子嘆息一聲：“媽媽，您就不要去了，去了也不一定能見上東東，雙方律師已經協商溝通，東東歸丁寧撫養，樊杰凈身出戶。”樊杰進一步勸說媽媽，東東長大后肯定不會忘記奶奶，這陣子丁寧很脆弱，咱們就不要去攪和母子倆的生活。

鐘麗娟怔怔地站著，有點犯渾，究竟誰攪和了誰？不過你沒有辦法申辯，世事顛倒了，有些事你一輩子也想不明白。

又過了一段時間樊杰回家了，同行的竟然是那個保姆！所有的猜測都被證實，丁寧沒有冤枉樊杰。事已至此鐘麗娟只能認了，這出戲完全由樊杰一人導演！

那保姆看起來非常隨和非常大方，有一種心安理得的坦然，樊杰告訴媽媽，她叫李婷，大學畢業，目前正在考研。

鐘麗娟臉上的笑容顯得僵硬，所有的動作都很機械。鐘麗娟無來由對李婷產生了敵意，竟然當面訓斥兒子：“樊杰，你有沒有想過，這代價是不是太大？我不懷疑這陣子你們兩個相愛是出于真心，假如有一天出現一個女孩子比李婷更優秀，你是不是還要離婚？”

想不到李婷說得隨意：“姨，您想錯了，我們目前只是同居，互相利用，彌補各自的短板，我們不會也不可能接受婚姻的束縛，假如有一天雙方感覺不合適了，就很自然分開。”

鐘麗娟差點脫口而出：“不要臉！”話到口邊她忍住了，嘴角擠出一絲冷笑，說：“新鮮。不過，老婆子不敢茍同。”

樊杰嘿嘿一笑：“媽媽，咱不說那些，各人活法不同。我們住幾天就走，您也不要太在意。現今社會不打結婚證同居的年輕人很普遍，這是一種潮流，不存在對與錯。”

桌子上還供奉著亡夫樊明華的遺像，樊杰面對爸爸感覺不來什么，他沒有不安，心態平和，成功人士在充分展現自我。鐘麗娟突然想開了，感覺人生本來就是演戲，演技的優劣決定了你在這個世界上的身份地位。鐘麗娟問兒子：“你們還沒有吃飯吧？媽媽給你們做飯。”

樊杰和那個叫做李婷的女大學生在縣城住了幾天，他們毫不顧忌別人的眼光，竟然挽起胳膊在大街上散步。不過大多數人都不認識樊杰和他的愛人，很自然聯想那是一對夫妻。鐘麗娟生活圈子內的熟人不由得對鐘麗娟豎起大拇指，夸贊鐘麗娟有個好兒子，“兒子媳婦”也很漂亮，鐘麗娟是個有福氣的女人。

鐘麗娟不置可否地笑笑，老感覺心里別扭，從內心里期盼這兩個“瘟神”趕快離去，眼不見心不煩，鐘麗娟想坐下來靜靜地思考，究竟什么地方出錯？

那天早晨吃完早飯，樊杰終于對媽媽說，他們決定回去，本來打算帶著媽媽去他們住的那座城市轉轉，可是兩個人租一間六十平米的寓所，擔心媽媽受委屈。

鐘麗娟嘆息一聲，對兒子說：“你們走吧，只要你還記得媽媽就行。”

汽車已經發動，鐘麗娟沒有走出屋子為兒子送行。好像樊杰突然想起了什么，又下了汽車，一個人走進媽媽住的窯洞，開導媽媽：“媽媽。您也不要活得太累，有合適的老伴就找一個，免得兒子常常為您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