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麗娟半天沒有說話。汽車司機都為自己買了巨額保險，春節過后媽媽就將保險公司為樊明華賠付的二百萬元交給兩口子，目的就是讓兒子為他們買房，想不到夫妻倆就這么迫不及待，爸爸尸骨未寒，最起碼應該過一段時間再買。

媽媽隨即釋然，給了兒子的錢就應該由兒子處置，房子遲買早買都一樣，鐘麗娟不該再有任何不滿。媽媽說得婉轉：“你們認為合適就買下，沒有必要征求媽媽的意見?！?

兒子清楚媽媽有點失落，解釋道：“我們主要考慮媽媽一個人孤單，想跟媽媽住在一起。正好單位領導工作調動，想把西安的公寓轉讓，價錢也比較合適，所以回來跟媽媽商量?！?

吃完飯鐘麗娟默默收拾行李。這么大的事媽媽不可能不管，況且兒子就是媽媽后半生的依靠，給兒子做飯帶孫子是媽媽義不容辭的責任，鐘麗娟期待目睹兒子的新居。

兒子替媽媽推著行李箱，內心里非常感激，媽媽為人隨和處事大方，任何時候都顧全大局。母子倆相隨著走出大門外，看自家門口停著一輛寶馬汽車。

鐘麗娟認識寶馬，樊明華曾經為兒子買過一輛寶馬汽車。信息時代汽車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能開上寶馬汽車的車主絕對屬于成功人士。樊杰看媽媽一臉疑惑，解釋道：那是一輛二手車，業主轉讓公寓時連汽車一同轉讓。

鐘麗娟哦了一聲，算作回答。兒子打開車門，媽媽坐了進去，汽車發動了，非常平穩地駛出巷子，上了高速，媽媽才問道：“這輛汽車和那幢公寓一共需要多少錢？”

樊杰回答：“房子二百四十平米，四室兩廳，精裝修，單位領導做了一些讓步，一共三百五十萬?！?

鐘麗娟脫口而出：“那么多？”

樊杰解釋道：“媽媽您不要擔心，我們計劃貸款?！?

其實鐘麗娟知道，公安局還能退還二百多萬被騙的房款，鐘麗娟只有樊杰一個兒子，沒有人跟樊杰爭奪財產。不過鐘麗娟感覺總不對勁，兒子花錢手腳太大。媽媽甚至有點傷心，樊明華以生命為代價，為兒子爭取高檔次的生活，看起來兒子問心無愧，感覺不來該與不該。

不過鐘麗娟不會埋怨，物價飛漲貨幣貶值的年代，沒有必要存錢，小兩口年薪加起來三十多萬，看樣子兒子早有打算，先看看房子再說，沒有必要讓兒子難堪。

汽車停在高新區一片高層公寓樓的地下室，樊杰帶領媽媽坐電梯來到新購置的樓層，兒子掏出鑰匙開了門，公寓內奢華的裝修讓鐘麗娟倒吸一口冷氣?？礃幼予€匙已經屬于兒子，小兩口已經成為這幢公寓的主人，鐘麗娟來不及思考，夢游般地被兒子摁在沙發上，然后打開冰箱拿出一聽冷飲，明明在眼前，鐘麗娟卻怎么聽見兒子的聲音遙遠而清晰：“媽媽，先喝一桶飲料解解渴，丁寧下班后咱們一起去外邊吃飯?！?

鐘麗娟下意識地問道：“這么說來你們已經將這幢房子買下了？”

“哪里——”兒子笑著回答，“首付款交了二百萬元，原來的單位領導調到央企，住房和交通工具都由單位免費提供。房屋轉讓合同還沒有簽訂，因為是熟人，老領導臨走時把鑰匙交給我們，讓我們提前入住?！?

老實說鐘麗娟不喜歡公寓內的布局，太奢華太庸俗，感覺中所有的擺設都不真實不自然，人工雕塑的成分明顯，尤其客廳中間的空地上竟然放置一只展翅欲飛的大雕，那眼神那鷹嘴讓人看起來氣勢洶洶。不知道這是誰的創意，富豪人家總是別出心裁。

兒子看出了媽媽內心的疑惑，走到大雕前按動了一下機關，那大雕立刻組合成一架鋼琴，客廳內便多了幾分和諧。

樊杰告訴媽媽：原來的業主只有一個正讀初中的女兒，這架鋼琴專門為女兒購置。

鐘麗娟喝了一口飲料，說不出什么感覺，看樣子兒子想干什么不需要媽媽同意，媽媽已經沒有發表意見的機會。

丁寧回來了，身后跟著保姆推著童車。兒子媳婦興奮地喊了一句，“媽媽——”緊接著坐在婆婆的身旁，摟著鐘麗娟的肩膀說：“媽媽一定很累，先沖一下澡，然后吃飯?！?

鐘麗娟感覺自己被兒子和媳婦綁架，渾身不自然，兩口子好像在演戲，所有的動作都顯得夸張。一種情緒在滋生，迅速彌漫，心也潮了，說話聲音有點哽咽：“我不累?！?

保姆好像經過專門訓練，動作嫻熟而不卑不亢，不需要經過鐘麗娟同意，所有的程序都經過設計，她來到鐘麗娟面前，做了一個請的姿勢：“阿姨您好，很高興為您服務?！?

鐘麗娟跟著保姆木然走進洗澡間，壁燈自然亮了，鄧麗君的歌聲如訴如泣，一股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一應設施全部按照五星級酒店標準設計。看保姆站在旁邊不走，鐘麗娟說：“你先出去吧，需要時我喊你。”

保姆為鐘麗娟演示了怎樣打開淋浴和盆浴的開關，介紹了各種沐浴露的功能以及使用方法，然后指著墻上的按鈕告訴鐘麗娟：“需要我為您服務時請摁一下按鈕?！?

洗完澡鐘麗娟用澡巾擦干身體，突然想起來她忘記拿換洗衣服。不得已按響了墻上的按鈕，保姆應聲進屋，說話的聲調依然不卑不亢：“換洗衣服為您準備好了，就在臥室的床上。”

鐘麗娟裹著澡巾走出洗澡間來到臥室，看一張大床上整整齊齊地放著鐘麗娟的換洗衣服，兒子媳婦真為婆婆想得周到，臥室內所有的設施都精美到極致，連最愛挑剔的鐘麗娟也不得不佩服，這幢公寓比自己原來的房子高出一個檔次。難怪幾乎所有的成功者都削尖腦袋向上鉆，這個社會等級森嚴?？礃幼觾鹤右呀涍M入上層社會，面前的道路一片光明。

洗完澡兒子開車帶著媽媽和丁寧一起到外邊吃飯，鐘麗娟問道：“怎么不連保姆和孫子一起帶上？”

丁寧代替丈夫回答：“保姆沒有資格參加主人的活動。”

這句話本身沒錯，一般主人的外事活動保姆都不參加，領導設宴時警衛員在外邊值崗。不過鐘麗娟感覺不舒服，主仆之間不應該那么層次分明。鐘麗娟裝著無意添加了一句：“那個女孩子看起來很有氣質?！?

兒子一邊開車一邊對媽媽說：“那保姆屬于原來的業主雇用，合同沒有到期，這段時間無償為我們照看孩子?！?

丁寧開玩笑說道：“那保姆的月薪比我的工資還高，合同到期后就將保姆辭退，媽媽以后就跟我們住在一起，幫我們帶孩子?！?

酒桌上的飯菜非常豐盛，樊杰還約了單位幾個朋友，可是鐘麗娟卻感覺沒有胃口，好不容易吃完飯回到兒子的新居，看保姆正在彈琴，小孫子睡在搖籃里靜靜地聽。那一刻鐘麗娟無厘頭感動，不由自主地把孫子抱起來，誰知道小家伙不讓奶奶抱他，哇一聲大哭。

保姆接過孩子，孩子立刻不哭了，一雙小手指著琴鍵，看樣子還沒有聽夠。保姆雙手扶著孩子，讓孩子的雙腳在琴鍵上不停地跳躍，孩子咯咯笑了，顯得非常開心。

一道屏風把客廳隔開，透過落地式玻璃窗子，看都市的夜晚絢麗多彩，屏風這邊的小客廳更適宜休閑，竹制的搖椅旁邊擺放著茶幾，書柜里有許多書籍，鐘麗娟用眼睛瀏覽，大都帶著極強的專業性質。鐘麗娟站在窗子前久久地遙望，腦海里總是不合時宜地出現樊明華的身影，斯人已去，黃鶴無影，候鳥找不到歸宿，不知應該告慰還是需要表示一點什么，鐘麗娟總是感覺心神不寧。

樊杰過來了，站在媽媽的身后摟住媽媽的肩膀，嘴貼在媽媽的耳朵上告訴媽媽，那一起詐騙案審結了，法院退還了我們二百四十多萬。

鐘麗娟吃驚地回過頭，問兒子：“你已經領回來了？”

兒子點頭：“爸爸去世后法院每一次庭審都通知我參加，退還詐騙款需要驗證本人身份，還需要單位出具證明?！?

鐘麗娟明白了，兒子已經全權代理媽媽當了戶主，詐騙款可能早幾天已經退還，可是兒子為什么選擇這陣子才告訴媽媽？

這本來沒有什么，兒子有權繼承爸爸媽媽的財產，鐘麗娟也不想替兒子當守財奴，可是小兩口做事有點過分，最起碼公安局退還詐騙款時媽媽應該知情。

樊杰可能感覺到了媽媽內心的不快，解釋道：“法院判決那天我們擔心媽媽傷感，所以沒有告訴媽媽。”

鐘麗娟釋然，兒子是替媽媽著想。一種意念出現在心頭，隨即把鐘麗娟牢牢攫住，媽媽問兒子：“你把存款單拿出來，讓媽媽看上一眼?！?

樊杰一愣，隨即爽快地答應：“好的，我替媽媽去拿?！?

停一會兒樊杰拿出來一張信用卡，歉疚地對媽媽說：“我們沒有經過媽媽同意，已經用了一百萬?！?

鐘麗娟沒有失控，她不可能給兒子翻臉，看樣子兒子貸款是假，這棟公寓已經全額付款。媽媽把信用卡攥在手心，對兒子說：“剩下的錢我得留著，以備不虞?！?

兒子舒了一口氣，說：“好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