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順理成章，沒有任何絆搭。鐘麗娟陪著丈夫特意去一家高檔理發(fā)店剪了頭發(fā)，然后去超市挑選了一身高檔西裝，樊明華是一位壯實的陜北漢子，穿上西裝的樊明華看起來風流倜儻。其實樊明華在這一代人中間還算一個幸運者，小學都沒有畢業(yè)，十八歲那一年延安運輸公司在村里招收學徒工，叔叔是生產(chǎn)隊長，樊明華不知道怎么搞了一張初中畢業(yè)證書，非常幸運地去延安運輸公司學開汽車。這一當司機就是四十年，四十年期間樊明華開車到過全國許多地方，公路越來越寬，汽車越來越大，樊明華的頭腦卻篤定一個法則，有錢就有了一切。樊明華拼命地掙錢，不為自己享受，為了讓老婆兒子過得更好。

樊杰親自開車，把爸爸媽媽帶到岳父岳母家里。盡管樊明華事前心理準備充分，見到兒子媳婦的爸爸仍然有點卑微，中國的老百姓普遍怕官，這是幾千年延續(xù)下來的封建心理，丁寧的爸爸媽媽親自站在大門外，歡迎樊明華夫婦的到來，皇帝的女兒也要出嫁，領(lǐng)導不可能慢待女兒未來的公公婆婆，那種熱情接待出于真心，無論你職位再高，在女兒面前你只是個公仆。

可是樊明華卻感到窘迫，人是有質(zhì)量的，領(lǐng)導身上所表現(xiàn)出來的那種氣質(zhì)讓樊明華自愧弗如，在領(lǐng)導面前樊明華所有的動作都有點笨拙。相較而言，鐘麗娟卻顯得不卑不亢，跟演員演戲一樣，所有的動作都非常到位。這跟讀書有關(guān)，鐘麗娟經(jīng)常在縣上演出節(jié)目，相對而言比樊明華接觸的領(lǐng)導稍多一些。好在那種場面總算過去了，吃完飯兩親家親家母討論兒子女兒的婚事，領(lǐng)導看起來寬容大度，說話也很通情達理：“我們這邊沒有什么可準備的，你們那邊準備好了以后，隨時可以把寧寧接過去。”

樊明華站起來，像日本人那樣，給親家鞠了一躬。這個動作有點出格，兩位親家母吭一聲笑出了聲。領(lǐng)導卻顯得嚴肅：“親家，看你是個實在人，總有一天咱們要退出歷史舞臺，只能預祝年輕人幸福。”

領(lǐng)導說話總是高深莫測，樊明華似懂非懂，不住地點頭：“放心吧親家，我們兩口沒啥本事，但是不會成為孩子的累贅。”

大家各說各話，但是氣氛融洽，樊明華雖然笨拙一點，鐘麗娟對丈夫的表現(xiàn)基本上還是滿意。有時，人拙并不是壞事，能讓對方放松對你的戒備。看樣子領(lǐng)導沒有瞧不起樊明華的意思，而是感覺到樊明華可以信任，就在鐘麗娟和樊明華即將告辭之時，領(lǐng)導突然提出，要帶樊明華兩口子去看為女兒女婿購置的公寓。

這讓樊明華兩口子感到意外，就在剛不久，領(lǐng)導還說他這邊沒有什么準備，讓樊明華兩口子準備好了把女兒接過去。看樣子領(lǐng)導留了一手，因為領(lǐng)導也只有這么一個獨女。這是一個很現(xiàn)實的問題，如果樊杰跟丁寧結(jié)婚時住進領(lǐng)導為女兒女婿準備的公寓內(nèi)，就等于樊明華兩口子出嫁兒子，鐘麗娟和樊明華根本沒有這種心理準備。

終究是領(lǐng)導，在兒女的婚事上也顯得技高一籌。這當然不牽扯什么彩禮，雙方爭奪的是更深層次的頂門立戶的問題，說到底，兩口子以后有了孩子，跟誰姓？

盡管心里有很多疑慮，樊明華和鐘麗娟還是迫不得已地坐進了汽車，跟著親家去了臨潼。在驪山腳下的一大片空地里，突兀生成了幾百幢花園式別墅，別墅里邊的一應設施就不必細述，看樣子領(lǐng)導不是沒有為女兒準備，而是準備充足。獨生子女是一個時代的產(chǎn)物，大家都一樣，為兒女投資不計成本，因為兒女是老人們唯一的傳承。

領(lǐng)導說，這幢別墅肯定是送給丁寧的，他已經(jīng)為女兒過戶。但是考慮到影響，婚禮不能在別墅內(nèi)舉行。領(lǐng)導拍了拍樊明華的肩膀，說得通情達理：“我們當了親就是一家，一家人不分彼此，放心吧兒子永遠是你的兒子，大家只是盡到各自的責任。”

樊明華點頭，這句話說到樊明華的心里。是呀，親家也只有一個獨女，親家為女兒出嫁做一些準備合情合理。有一句時髦說法叫做換位思考，誰都有七情六欲。一對夫妻四位老人，計劃生育影響了整整一代人。

結(jié)婚前的準備按部就班，合情合理。丁寧挽著婆婆的胳膊，在超市為婆婆挑選了一套價格不菲的禮服，鐘麗娟也屬于小縣城的亮點，婆媳倆進入熙熙攘攘的超市，立刻吸引了無數(shù)目光，大家以為是母女，看起來媽媽比女兒漂亮。不過女兒也不賴，美白的肌膚高挑個兒，五官布局精準而到位。超市里巧遇丁寧的大學同學，準新娘顯得落落大方毫不掩飾，甚至帶著某種夸張，把鐘麗娟介紹給自己的女友：“這是我婆婆。”

鐘麗娟臉上漾著矜持的笑，顯得非常配合，內(nèi)心里卻不自在，感覺婆婆被媳婦綁架。試好衣服打起包，鐘麗娟要付款，丁寧把婆婆的手攔住，非常瀟灑地為婆婆刷卡。

結(jié)婚儀式首先在省城的一家五星級賓館舉行，按照西安的習俗，婚禮這天女方不設宴，女方的客人全部由男方負責招待。盡管領(lǐng)導顯得非常低調(diào)，女兒婚禮這天仍然來了不少客人。男方的客人反而不多，縣城只來了幾家親戚，來了樊杰的一些同事。那是一場奢華的婚宴，樊明華為兒子付出了五十萬現(xiàn)金，不過樊明華感覺值，幾十年含辛茹苦，兒子結(jié)婚意味著爸爸完成了人生一項崇高的目標。女方客人的賀禮全部歸女方，丁寧的爸爸究竟收了多少賀禮不得而知，那是一筆隱性收入，合情合理，所有人都心甘情愿，沒有人強迫。丁寧的爸爸恰如其分地牽著女兒的手，在女兒的婚禮上露面，手執(zhí)琥珀色的葡萄美酒，對所有前來恭賀的客人表示歡迎，簡短地說了幾句賀詞，宴席開始時丁寧的爸爸再沒有出現(xiàn)。盡管場面宏大，但是這跟領(lǐng)導無關(guān)，一個汽車司機為兒子舉行婚禮，無論怎樣奢靡都不會有人質(zhì)疑。

按照雙方事先約定，樊杰和丁寧的新房還是選擇在那套高層公寓。公寓比起別墅來稍顯遜色，但是也不是一般工薪階層能夠企及，而且這套公寓沒有任何雜質(zhì)，是樊明華用自己的汗水為兒子一點點積累，財富的來源可以有許多種渠道，靠汗水掙來的財富成色最純，人人都希望自己的日子過得更好，這個社會充滿競爭。

緊接著鐘麗娟和樊明華夫妻倆在縣城內(nèi)又為兒子和媳婦大宴賓客。這種現(xiàn)象很普遍，樊明華在陜北有許多同行，鐘麗娟也在縣城很有人緣，老兩口就這么一個兒子，不在縣城宴請賓客說不過去。在XA市為兒子舉行完婚禮后，老兩口又馬不停蹄趕回縣城，在縣招待所包了二十桌酒席，這是一種付出也是一種榮耀，縣城內(nèi)所有的親朋都知道鐘麗娟的兒子娶了一個領(lǐng)導的女兒。

電話里已經(jīng)跟兒子約好，在縣城宴請賓客那天兒子和兒媳必須露面，這是為兒子舉行的第二場婚禮，新婚伉儷沒有不到場的道理。可是客人全部入座以后，遲遲不見兒子和媳婦從省城回來，這讓樊明華和鐘麗娟很丟面子。電話打了一次又一次，樊杰一直說正在路上，主角不到不能開席，大家只有等待。大約一個小時后樊杰的汽車終于開進招待所院子，車門子打開，丁寧一身素裝從車內(nèi)出來，沒有化妝也沒有打扮。

老兩口舒了一口氣，終于回來了，回來就好，看樣子兒子媳婦很勉強，不愿意回到這相對落后而貧窮的小縣城，這也難怪，領(lǐng)導的獨女從小嬌生慣養(yǎng)，自我感覺高貴而與眾不同，酒席宴上全是沒有見過世面的俗人，丁寧不愿意在這種場合露臉。

客人們當然不知情，還以為領(lǐng)導教女有方，培養(yǎng)出來的孩子與眾不同。丁寧只是象征性地在酒席宴上出現(xiàn)，非常典雅地端起紅葡萄酒向客人表示歡迎，緊接著從現(xiàn)場退出，樊杰非常謙虛地給客人和父老鄉(xiāng)親鞠躬，借口媳婦身體不適，表示歉意。不過婚禮卻沒有冷場，客人們顯得熱烈而隨意，樊明華鐘麗娟夫妻倆和兒子在司儀的帶領(lǐng)下給客人敬酒，聘請來的民間歌手給大家獻唱。婚慶儀式結(jié)束后樊杰和丁寧象征性地回到爸爸媽媽在縣城的四合院內(nèi)稍坐，天快黑時借口工作繁忙，新婚伉儷開車回到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