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三光棍娶妻,韻白小說
- 支海民中短篇小說合集
- 支海民
- 4428字
- 2024-02-29 07:23:31
進山走十里,淌過石頭河,便到石頭村,踏上石階路,走到村東頭,見一石榴樹,擋在當路口,轉身向左拐,走進石家院,石箍的窯、石壘的墻、石做的凳子石板炕,住著石家三兄弟,個個身強體又壯。
老大叫石磊,年紀四十多,一把斧子一根釬,常年蹲在小河邊,東家的石磨西家的碾,張家的石窯歸他鏨,上游修水庫,下游壘河堰,石壩鎖住龍一條,田里獻出糧萬石,石磊的汗珠滿溝里灑,卻無人問他冷與暖。
老二叫石晶,三十剛出頭,十年學木匠,手藝傳四方。墨斗引出千條線,榫卯合縫不留痕,他蓋起新房一間間,做過新婚的家具數不完,做活人老實,從不爭價錢,大家都夸他手藝好,卻沒有一個姑娘看上他。
老大老二一合計,咱都吃了沒有文化的虧,沒鞋穿、打赤腳,人家吃稠咱喝稀,死活也要供老三把書念,書念成了沒人欺。
這老三,外表一副憨憨相,肚子里邊長志氣,人家閑轉他鉆研,別人偷懶他他勤快。學名叫石輝。
石輝高中畢業奮奪魁,樣樣功課數第一,可是石輝縱有凌云志,難免回家去勞動。光陰似箭又穿心,楊柳知情春無意。楊柳明年能再發,青春一去難覓回。一眨眼,石輝已經二十八,依然是,早晨迎著朝霞出,晚上伴著月亮歸,青燈伴著身影愁,夢邀明月做知音。
看官不禁要問,如此兄弟三人,為甚打光棍,莫急,聽我慢慢道來。
石家院住著石福祥,福祥老婆叫秀蘭,兩口子為人和善不拌嘴,落得個忠厚老實待人賢。過河遇上發大水,連具尸體也沒撈回。
秀蘭哭、淚始干,秀蘭喊、嗓子啞。秀蘭撲到小河邊,要尋男人上西天。三個娃跪倒一雙半:“媽呀,那條路你走不得,你要照看我石家三兄弟。”
秀蘭腳一跺、胸一槌,領著娃娃把家回。鄉親們見了躲著走,親戚朋友少登門。又是悔、又是恨,暗悲傷、明生氣。臘月天病倒說胡話,年把把含冤咽了氣。
石磊河邊鏨石頭,干得滿頭汗水流,脫下夾襖把汗擦,順著勢兒丟一邊。干完活,腰一展,去拿襖兒卻不見。正想扯開嗓子喊,一個姑娘站一邊,瓜子臉、細眉眼,嘴唇有點厚,不大愛言傳。姑娘紅臉捧出剛洗的衣,轉過身跑到村里邊。
月亮擠進石頭窯,石磊躺在炕上睡不著。姑娘的身影映腦際,莫非她有意?老實的漢子老實的人,老實人也懂得兒女情,石磊決定找上門,去找劉老四把婚提。
“四叔、嘿嘿,這事叫人咋說哩嘛。我衣服破了,叫翠墨給補補。”
那翠墨,臉上飛彩虹,急忙搖頭又擺手。石磊一見此情景,還以為人家已經把話商量通,斗著膽子說了話:“四叔,翠墨要是跟了我,我保證痛她、愛她不欺負。”
啪!一條手印臉上烙,又是酸來又是疼:“你和翠墨要結婚,除非你媽重生一回你!”
劉老四、一生氣,把女兒賣到西川里。走二百里路,翻五架溝,三年也別想到娘家走一回。
從此后,石磊一把情思全揪斷,一心只把石頭鏨。渴了喝口小河水,餓了啃口玉米饃,伴著小河流水聲,寂寞孤獨度日月。
石晶給人立木房,旁邊站著桂花娘,生就一副八哥嘴,說出的話兒甜又蜜。又許愿、又是吹:“你給俺把房子蓋好了,我給你倒酒又殺雞。”桂花站在娘身邊,看著石晶笑嘻嘻。小伙子見此情和此景,膀子上平添無窮力。房子蓋好又做柜,桂花娘說要招個好女婿。小伙子聽了心一動,莫非這是說自己?張口忙把嬸子叫:“您要不嫌咱,我侍候您老到歸西。”
一句話兒未說完,一口唾沫沾上臉:“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窮光蛋還想給咱做女婿。桂花要等貴人來,癩蛤蟆休想把桂樹攀!”
石晶臊、石晶羞,石晶懷里揣石頭。木匠家具身上背,轉身離開桂花家門。從此后,墨斗不離身左右,斧聲只在耳東西。愿食佛山千年果,不肯妄為塵世人。
石輝離校進家門,多情的姑娘跟到村:“我看你勤學苦練有志氣,我愛你一片誠心待人親,我曾說春蠶到死絲方盡,我跟你一生一世不變心。”
石輝推開姑娘的手,指了指自家的石窯門:“跟上我你要吃大虧。你是當朝縣官千金女,怎肯進我寒酸門。”
姑娘指著她的心,賭咒發誓很認真:“婚姻大事非兒戲,不貪榮華與富貴。只要能結心上人,認準道兒走到黑。”
一句話兒未說完,一輛小車進了村。車上下來一個人。此人當官的臉、當官的身,當官的衣服當官的聲,當官的架子擺得真。他二話不說走向前,拉著姑娘往小車里塞。
……柳葉兒尖、楊葉兒園,天壘成月、月攢成年。春風吹來群山綠,秋風刮過糜谷黃。西家昨夜燃紅燭,西窗燭影映新娘。西風伴著爆竹響,歡聲笑語鬧新房。石家僅隔一堵墻,他嫌夜短路嫌長,兄弟三人炕上睡,西風揪斷寸心腸。
多少回,風雨驚醒情思夢,耳邊隱聞爹媽聲:“娃呀,要挺起腰桿做人。”
難忘那、重陽之際響春雷,黨領導、危難之際扭乾坤。老帥們、齊心協力搞四化,普天下、一片歡呼一片喜。
咦、喜鵲不進石家門,卻怎么、嘰嘰喳喳來報喜?
石磊河邊把石頭鏨,劉老四,叼著煙袋坐一邊:“嘿,石磊這活路越做越出息了。”
一股惡氣沖上胃,石磊想起翠墨妹……“哼!這老家伙今天跑到這里賣啥關子來了?”
劉老四,抬起左腳把煙鍋彈,咳嗽一聲開了言:“石磊娃,怪我沒長前后眼,十五年前結成冤,你莫要把那事記在心,叔給你誠心誠意說姻緣。”
石磊轉身把石頭鏨,把個脊背給老漢。“哼!你葫蘆里賣的是啥藥,想騙我石磊難上難!”
老四老漢沒在意,把煙點著開了嘴:“我說翠墨命不強,嫁了一個短命郎,結婚五年男人亡,留一女孩在身旁。石磊娃,你要不記舊日仇,我叫翠墨,給你做飯洗衣裳。”
明明小河才解凍,哪來鳥語百花香?石磊轉身把老四看,老皺臉上淚珠懸。唉!尷尬人做了些尷尬事,拆散的鴛鴦要成雙。
石磊心里裝著一河水,話到口邊難張嘴。瞪著老漢、看了半天,冒冒失失、說了一句:“那——我媽還要重生我哩!”
老四老漢著了急,一把扯住石磊衣:“娃呀,過去的往事你莫記,我給你賠新被褥賠新柜。翠墨至今心不變,暗中常常念叨你。”
石磊張口開了言,一席話說得老漢心里甜:“你給我賠個金山也有完,過日子全靠兩手不拾閑,只要翠墨肯嫁我,我保證叫她不缺吃來不缺穿。”
“那好說。”老四老漢站起身:“我回家告訴翠墨媽,叫她給娃做準備,擇個好日子就過門。”
聽說哥哥要結婚,喜歡了石晶和石輝,石晶忙給哥哥做新柜,石輝收拾新房揮彩筆。
哎——熱心的喜鵲先別嚷,喜慶之日你再唱
喜鵲說:我不唱哥哥唱你倆,你倆的媳婦到身旁。
說是到、馬上到,石家大院迎來了母女倆。你猜,誰來了?
不是翠墨母女倆,也不是左鄰右舍看新房,這母女的名字先保密,聽我給你說端詳。
女的說:“石晶哥,你做柜子干啥哩?”
她媽說:“憨憨娃,明擺的事情問啥哩。”
女的說:“五年前我媽得罪了你,你不要再往心里記。”
她媽說:“石晶的肚量寬著哩,那點小事不在意。”
女的說:“你說要侍候我媽到歸西,我家沒有個擔水砍柴的。”
她媽說:“一條村里都找遍,找不到石晶好人氣。”
女的有點沉不住氣,走上前扯住石晶衣:“石晶哥你說話呀,到底愿意不愿意?”
石晶低頭不言傳,一旁急壞弟石輝:“二哥,月下老兒成全你,你不說話為怎的?”
石輝張口開了言,句句話穿透她母女心:“你說我是癩蛤蟆,叫我撒尿照自己。你說你家專招貴人婿,莊稼漢實在不般配。左挑右揀不中意,把女兒耽擱到如今。年前村里一陣風,說你找了個大官兒子做女婿。結果是,訂婚剛滿三天整,公安民警找上門。原來是個詐騙犯,想從你母女倆身上榨油水。我說呀,你們娘倆先回去,這件事容我想仔細。”
響鼓不用重槌,靈人不用細提,來客正是桂花和她娘。此時此刻,母女倆好像打翻了調料罐,五味俱全臉難看,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啞巴吃了鰱魚刺,扎疼了嗓子扎疼了胃。
石輝見此情何景,張口忙把哥哥勸:“哥吔,這件事兒你細想,有錢難買回頭望。既然桂花母女來認錯,你不該冷淡她們母女倆。”
桂花媽忙把話接上:“對對對,還是石輝講道理。俗話說,有口難絕上門親。我為了桂花也為了你,你不要一條道兒走到黑,到頭來越想越后悔。”
桂花低頭難開口,石晶越想越不是味。伸手摸摸胡茬臉,結結巴巴把話回:“其實——我心里也有這個意,就是——往事越想越生氣,你母女倆隔著門縫把人看,想不到事情到如今。”
桂花抬頭把石晶看,淚水滴滴擦不干:“石晶哥,你莫要再把往事提,從今后,你說向東,我絕不向西。”
石輝忙拉母女屋里坐,叫一聲二嫂叫一聲嬸:“我大哥石磊要結婚,好日子定在七月七,我看嗎,大哥二哥的喜事一起辦,嫂子、嬸嬸,你們滿意不滿意?”
這真是雙喜臨門喜煞人,桂花媽哪能不愿意!只是,有一件事還得當面提:“我要石晶到我家,我待他要比兒子親。”
石晶院內插了嘴:“不管怎樣都隨你,只是,要在石家院內完婚禮,父母如果有陰魂,叫他們九泉之下也安心。”
行行行,沒問題。桂花樂、桂花媽喜,拉著女兒出了門。正好碰到一個人。你猜,誰來了?
嘿!是個女的。她進門忙把石輝喊:“看看看,你高考中榜得第一。”
叫聽眾、別著急,兩件事難出一張嘴。
那姑娘,鴨蛋臉、大花眼,穿戴跟人不一般。滌綸褲子的涼衫,塑料涼鞋腳下穿。她把石輝叫老同學,她夸自己識人有慧眼。她說爸爸逼她攀高門,軟纏硬磨都不干。她下定決心苦鉆研,這次高考得第三。跟石輝分在同一所學校,同一個專業。她來專把石輝找,舊情新意敘不完。
你們不要瞎猜疑,我把姑娘的名字告訴你,她的名叫張亞萍,當朝縣官千金女。
嗨——你是瞎編哩、胡說哩,世上哪有這般巧?巧事全遇石家門。
叫聽眾、別著急,你們不信我相信。婚姻事、非兒戲,男有情,女有意,別人想拆難拆離。君不見,千里路上結姻緣,為買情人心一片。君不聞,七仙女下凡嫁董永,牛郎織女鵲橋會。君若再不信,問你家姥姥就明白。
河水潺潺流不盡,楊柳紗紗含情深,月影不離身左右,風兒輕輕笑嘻嘻。
男的開了口:“亞萍,這次上大學,一去就得五年整,到那時,咱倆都已經三十冒頭,結婚怕有些晚了吧?”
亞萍聽出石輝意,羞羞答答難啟唇:“嗯——依你的心來依你的意,你說咋辦咱緊跟。”
石輝左看右看沒有人,忙把亞萍攬入懷里:“好亞萍,大哥結婚七月七,二哥娶親在七夕。我看咱們先給大哥完婚禮,再給二哥把酒斟。然后嘛——咱夫妻對飲酒一杯。”
亞萍抬頭一笑,對著石輝愣神:“嘿嘿——我一直認為你忠誠老實,想不到你也這般搗蛋頑皮。”
石輝說:“今晚高興耍幾句,從今后咱們就是比翼鳥、連理枝,相約百年不變心。”
亞萍臉貼石輝胸:“好哥哥,你說啥妹妹都愛聽……”
轉眼到了七月七,石頭村人人笑嘻嘻,爆竹響、嗩吶吹,迎接新娘進家門。石壘石晶和石輝,翠墨桂花和亞萍,新郎新娘整三對,先拜父母靈,再拜眾鄉親,小伙子一旁插了言,說出的話兒嚼不爛:“我說石家三兄弟,各人的娘子要看真,莫把人兒鬧錯了,兄嫂弟妻沒法分。”
看你胸前掛笊籬,閑勞心哩。干的啥事嘛,還能丟了自己的,撿了別人的。
一杯酒兒斟上席,三兄弟忙敬眾鄉親。
二杯酒兒斟上席,隊長旁邊插了嘴:“這杯酒兒獻你大,讓他九泉之下心也喜。”
三杯酒兒剛斟滿,齊刷刷站起來眾鄉親:“咱們干一杯,祝賀石家三兄弟,祝賀咱衣食豐又足。”
小伙子歡歡喜喜鬧新房,不知不覺夜已長,老支書叉腰門前站:“我說你們有沒有完?”
過去的酸、今夜的甜,知心話兒載一船。話兒長、夜兒短,不知不覺雞叫喚。那雄雞也能說人言:
咕咕咕、咕咕咕,石家娶了三媳婦。
咕咕叫、咕咕叫,三對人兒不睡覺,躺在被窩里偷得笑。
1980年3月21日初稿、31日二稿
2021年9月重新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