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裕仔細打量著劉義真，他為兒子的變化感到驚奇。

當(dāng)初，劉裕選擇讓劉義隆為冠軍將軍留守，監(jiān)徐、兗、青、冀四州諸軍事、徐州刺史，以劉義隆鎮(zhèn)守彭城，而將劉義真帶在身邊，就是認為劉義真比劉義隆更適合督率諸將，留在長安。

后人總因為劉義真十二歲坐失關(guān)中，以為他愚笨不堪，實則不然。

原時空中，長安失守，劉義真被段宏救回時，曾對段宏說過這樣一番話：

‘今日之事，皆因我缺謀少算，但是大丈夫不經(jīng)劫難，又怎么知曉世事艱難。’

當(dāng)時，劉義真虛歲十二，周歲十一，他能有這番感悟，而非嚇得語無倫次，其聰慧就不知道勝過了多少人。

劉義真此番入長安，其表現(xiàn)有目共睹，劉裕欣慰之余，也越發(fā)覺得自己讓次子留守關(guān)中的決定無比正確。

劉裕其實不愿意輕易放棄關(guān)中，他急著回去篡位，確立君臣名分，這是一回事，但并不代表他不想完成統(tǒng)一天下的豐功偉業(yè)。

若是主動棄守長安，失了關(guān)中人心，將來再要打回來，何其困難。

所以劉裕與劉義真說的是能守則守，不能守，再退。

劉義真如此年紀，肩負這般重任，他向劉裕提出的要求并不過分。

兩千步騎而已，劉裕給的起，也愿意給。

鮮卑甲騎守漢中是守，守長安一樣是守，與其讓他們幫助索邈鎮(zhèn)守漢中，倒不如調(diào)配至劉義真的麾下。

“既是車士所求，為父自無不許。”

劉裕說著，不等劉義真感謝，繼續(xù)道：

“只是鮮卑甲騎實乃強兵，不可兒戲，當(dāng)以良將御之。”

劉義真心中早有人選，他提議道：

“父親以為，諮議參軍段宏如何？”

段宏是鮮卑人，原為南燕徐州刺史，為君主慕容超所不容，被迫逃亡。

劉裕北伐南燕時，段宏由北魏輾轉(zhuǎn)投歸劉裕，此后七年間，為劉裕鞍前馬后，一直忠心耿耿。

由南燕大臣出身的段宏，統(tǒng)率這支南燕降卒構(gòu)成的鮮卑甲騎，自然是最合適不過的選擇。

況且，段宏本身也是一員良將，劉裕當(dāng)初之所以選擇索邈，是因為段宏新附，不被信任，如今自然沒有這等顧慮。

劉裕很滿意劉義真舉薦的人選：

“就依車士所言。”

劉裕沒有急于傳召段宏，他要后天才班師，有的是機會當(dāng)面叮囑段宏一些事情，今日，他不想被人打擾了與愛子相處。

“車士，為父已經(jīng)表奏朝廷，以天水、略陽、南安三郡設(shè)立東秦州，由你兼領(lǐng)東秦州刺史。”

劉義真對此不置可否，三郡皆在隴右，后秦滅亡后，宗室大將姚艾割據(jù)三郡，稱藩于西秦，被西秦乞伏熾磐拜為征東大將軍。

劉裕讓劉義真兼領(lǐng)東秦州刺史，不過是名義上宣稱對天水、略陽、南安的主權(quán)，劉義真可不會寄希望于姚艾改旗易幟。

自從劉裕將跟隨姚泓投降的宗室百余人盡皆處死后，像姚艾這樣外鎮(zhèn)地方，從而幸免于難的宗室將領(lǐng)，就不可能再倒向晉軍。

這也是劉義真對他父親頗有微詞的地方。

那些后秦宗室，包括姚泓，完全可以帶回江南，嚴加看管。

當(dāng)初南燕皇帝慕容超被處死，是因為他堅守不降，最終城破被俘，也算自取滅亡。

而后秦皇帝姚泓可是主動投降，仍然不免一死，如今劉裕一股腦全殺了，兔死狐悲之下，往后誰還敢投降。

劉義真竊以為，哪怕是將投降的后秦宗室盡數(shù)軟禁在南方，不許他們北歸，也不會逼得姚艾稱藩于西秦，以求自保。

當(dāng)然，劉義真是站在自己的立場考慮。

從劉裕的角度看來，他不在乎天水、略陽、南安三郡的歸屬，他要的是別人懼怕自己，震懾關(guān)中宵小。

同時，有苻堅的前車之鑒，劉裕也害怕會留下余孽，給到后秦復(fù)國的機會。

......

劉裕將要班師，這件事并非秘密，如今長安人心惶惶，尤其是那些安定郡的移民，更是惶恐不可終日。

原來，在劉裕攻秦以前，赫連勃勃就曾占據(jù)過一次安定。

當(dāng)時姚興病逝，諸子爭位，手足相殘，赫連勃勃趁此機會，進攻后秦，連破秦軍，安定守將胡儼降于赫連勃勃，赫連勃勃又攻克雍城（陜西寶雞），占據(jù)郿縣，后為后秦將領(lǐng)姚紹所敗。

降將胡儼聞訊，在安定百姓多的支持下，襲殺赫連勃勃留下的將領(lǐng)羊茍兒，重新歸附于后秦。

劉裕殺性大，但還講道理，而赫連勃勃則是殘暴不仁，喜怒無常，大臣無罪，都能被剜眼割舌，又何況是曾背叛過他的安定百姓。

因此，當(dāng)劉裕攻秦，姚泓不得不抽調(diào)西線力量，防衛(wèi)潼關(guān)的時候，安定郡五萬戶百姓中，有三萬八千戶因為畏懼赫連勃勃的報復(fù)，愿意跟隨姚泓之弟姚宣背井離鄉(xiāng)，出兵攻打長安。

后來姚宣伏誅，這三萬八千戶也就被姚泓分散安置在了長安周邊。

而今眼瞅著劉裕將要離開長安，赫連勃勃一定又會打過來，這無疑在安定移民中造成了極大的恐慌。

連日來，請愿想要挽留劉裕之人，數(shù)不勝數(shù)。

然而，劉裕此番南下，是為篡位做準(zhǔn)備，又怎會因為關(guān)中父老的請求而動搖。

長安，韋府。

后院靜室，有二人對坐，一人年近三旬，他感慨道：

“婦翁，太尉南歸，只留幼子守長安，兵微將寡，如何能夠抵御劉勃勃。”

劉勃勃便是赫連勃勃，為匈奴人，其先祖被漢朝天子賜予劉姓，直到前些年建國以后才改姓赫連。

說話之人名叫杜驥，是西晉名將杜預(yù)的玄孫，出自京兆杜氏。

而與他對坐者，便是此間的主人，也是他的岳父，韋玄，出自京兆韋氏，是雍州別駕韋華之子。

韋玄聞言，搖頭道：

“太尉入長安，屠戮秦之宗室，我就知道他并無經(jīng)略關(guān)隴之心，只求穩(wěn)固渭南二郡。”

杜驥恍然大悟：

“正因如此，婦翁才會拒絕太尉的征辟？”

韋玄是關(guān)中有名的隱士，后秦皇帝姚興、東晉太尉劉裕，都曾備下厚禮征辟他為官，但都被韋玄婉言謝絕。

“不錯。”

韋玄緩緩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