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我要米奇的帽子——”
蔓蔓又在電話里給天斌下訂單了。要米奇的這個,要米奇的那個。
天斌也巴不得蔓蔓開口呢,巴不得蔓蔓敲竹杠。反正是來者不拒,有求必應。每一次他的旅行箱都叫買給蔓蔓的禮物漲得滿滿的。
“不要再買了,你看上次那么好看的一個米奇,也不懂得愛惜,弄出一個洞來,就不要了,把它給扔了!”
“沒扔,”蔓蔓在一旁反駁道,“還在呢!”
打完了電話,蔓蔓仍然對媽媽的從中作梗耿耿于懷。
“媽媽,你跟我來!”
蔓蔓把瑩瑩引到了郭阿姨的房間。那是樓梯旁邊的一個套間,本來是用來堆放雜物的。不過擺上一張床,讓郭阿姨睡覺時用,就是有點將就,也不算很委屈。那么高級的一套公寓,沒有一處是窩囊的。
只是那床底下有點礙眼。郭阿姨把公寓的每個地方都擦得晶瑩透亮,卻留下了那么一個死角。其實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來,只是那個從河南老家帶來的包包好象知道自己無法登大雅之門似的,卷縮在最靠里的角落,躲避著人的窺視。
蔓蔓卻把它一把拉了出來。瑩瑩都來不及阻止呢。真是小孩子,不懂得規矩。況且郭阿姨去買東西,人不在,怎么能這樣子抄家呢。可是蔓蔓卻二話沒說的,一下子就從郭阿姨沒關上的包包里頭掏出一個玩意兒來了。
果然是瑩瑩曾經看著蔓蔓每天都玩著的那個米奇了。簡直象變魔術一般,弄得瑩瑩目瞪口呆。
“郭阿姨把它從垃圾里撿出來,還問我不要的話送給她行嗎?”
仔細一看,被蔓蔓弄破的地方已經縫補好了,密密麻麻的,一針又一針。
瑩瑩怔住了。
和米奇的重新見面使蔓蔓有了一種孩子所特有的親切感。她開始對著米奇喃喃自語,急切地想同它和好如初。
“米奇,你這地方已經不痛了嗎?米奇,是你媽媽把你的傷給治好的嗎?”
那個痊愈了的傷口還讓蔓蔓想起那地方曾經是淌血的。她的語氣也象是她感受到了米奇當時的痛楚。
那是多么可愛的一對啊。那原來是會讓瑩瑩看得瞇上眼的,可是這一刻瑩瑩卻有點視而不見。眼前的這個有著古怪的境遇的米奇雖然是和蔓蔓在玩著,而同時卻又象是在向她敘說著她所一點兒也不知道的什么事情。
突然間蔓蔓有了古怪的要求。
“媽媽,我想把這個米奇要回來——”
“不行,送了人家的東西不能這么隨便!”
瑩瑩的話聲硬板板的,不象平時那樣親切。這一來,蔓蔓反而有點任性。
“那就叫爺爺再買一個這樣的米奇,跟這一模一樣的。”
那當然是孩子說的孩子話了。可是瑩瑩卻轉過了頭來,把蔓蔓給打量著。
“媽媽,跟爺爺說也是有一個補丁的,我喜歡有補丁的米奇。”
“傻孩子,到哪里去買這樣的米奇呢?”
“有的,日本的店里多著呢,爺爺帶我去看過。”
“可是日本的店里頭都是沒有補丁的。”
“那有什么難呢?”蔓蔓把眼皮一眨,一個辦法就出來了,“我去弄出一個口來,然后叫郭阿姨再補一下……”
蔓蔓是有些調皮。她經常會提出一些獨特的方案來,即便是荒誕無稽的也會用只有小孩子才能夠有的創意來博得大人的贊許。
“蔓蔓,這樣做不是一個好孩子。蔓蔓,你這樣做會把米奇給弄哭的。你剛才不是問米奇說你那個地方痛不痛嗎?”
蔓蔓嗆住了。是的,那樣做米奇會很痛很痛的。想到米奇會痛得哭出聲來,蔓蔓不由得全身一抖。
“媽媽替你想個辦法好嗎,叫爺爺買一個沒有補丁的,然后換郭阿姨的這個……”
是真的嗎?蔓蔓的眼神有點懷疑。她一直以為媽媽是跟她作對的,是來拆她的臺的。可這回是真的,媽媽的親切的笑容讓她得到了充分的保證。沒想到媽媽也跟她一樣投入了,媽媽想出的點子又是那樣地兩全其美。蔓蔓高興得拍起了兩只小手來。
“媽,郭阿姨干嘛還玩米奇呢?郭阿姨年紀那么大了……”
蔓蔓又有疑問了。她的思路是那么地活躍。只是盡管她有那么豐富的想象力,卻不知道怎么去推理。
“告訴你,郭阿姨家里也有一個蔓蔓——”
瑩瑩是第一次和蔓蔓說起了郭阿姨家里的事的。瑩瑩的時間是那么的寶貴,騰出來留給蔓蔓的都是投在諸如教育之類的大頭上,把預算撥到了郭阿姨家里,可真是破天荒。
“我知道了,”蔓蔓一下子被點竅了,“郭阿姨是把米奇給家里的蔓蔓玩的!”
“對了,蔓蔓,告訴你,郭阿姨家里的蔓蔓也六歲了——”
“不,郭阿姨家里的蔓蔓早就六歲了——去年就六歲了——再去年就六歲了——再再去年就六歲了——”
蔓蔓真的說小孩子的話了。她的樣子好象她早就知道了,媽媽說的一點也不新鮮。瑩瑩就糾正她,設法幫蔓蔓把時間的概念弄明白,告訴她比今年早一年是去年,比去年早一年是前年,比前年早一年是大前年,手把著手的,算是順便給蔓蔓開了小灶。
蔓蔓卻一點也不以為然。也不知道她理解了媽媽的話沒有,她反咬一口說是媽媽錯了。她還把郭阿姨請了出來,援引郭阿姨的話說郭阿姨家里的蔓蔓早就六歲了,已經六歲了三年。
“郭阿姨家里的蔓蔓今年是六歲,郭阿姨家里的蔓蔓明年還是六歲……”
“蔓蔓,別那么調皮,”這下瑩瑩批評了,她當然容不得蔓蔓不認真學習的態度,“不管小孩子還是大人都是一年長一歲的,郭阿姨家里的蔓蔓今年是六歲,明年就是七歲……”
“不,郭阿姨家里的蔓蔓一直沒有長大,”蔓蔓仍然倔強地堅持著,“郭阿姨說她家里的蔓蔓明年還是六歲!”
“你說啥,”瑩瑩停住了,突然有些緊張,“郭阿姨怎么說,郭阿姨怎么告訴你的……”
可是蔓蔓卻什么也說不清楚。蔓蔓的話只會讓人愈聽愈糊涂。瑩瑩終于覺得自己沒有追問的必要,她想要搞清楚的是蔓蔓怎么也沒辦法告訴她的。她自己一個人想了許久。
不過那個不經意的約定卻在最后得到了母女倆的確認,那就是叫爺爺買一個沒有補丁的米奇,然后和郭阿姨的這個交換。還有另外一個約定同樣也非常嚴肅。那是瑩瑩追加上去的。那就是在爺爺把新的米奇買到之前什么都不能向郭阿姨透露。
“小孩子不能多嘴。”瑩瑩把小指伸到了蔓蔓面前,“來,咱們做個勾勾——說話算數,不許翻悔!”
瑩瑩有點象是在演惡作劇。她還從來沒有和蔓蔓這樣玩過呢。她變得和蔓蔓一樣地熱心,跟蔓蔓一樣玩得有些忘情。
不用說蔓蔓從來沒有玩得這么高興過。倒是她不把她和瑩瑩玩的看成是一個游戲,她比瑩瑩還要當真呢。她的樣子象是她已經長得更大了,不止六歲了。而且從那以后每當蔓蔓看到瑩瑩和郭阿姨說話時她就會有一種象是在審視著什么的表情,那顯然是在防止媽媽撕毀自己的諾言。
“郭阿姨,春節快到了,路上擠的,得提前買車票。”
瑩瑩這樣子對郭阿姨說道。蔓蔓立刻停下手中正在干的,扯起了耳朵,等待著下文。其實她一開始就聽出來了,媽媽說的只是家務事,工作上的安排,和她與媽媽之間的約定一點也沒有關系,可她卻擅自擴大她們約定的范圍,經常把一些與她一點也不相干的也列為自己監視的對象。
她覺得馬馬虎虎的,媽媽說話的聲音讓她可以接受。這也是過去所沒有過的。在這之前瑩瑩和郭阿姨在一起時她往往會覺得有點緊張,生怕瑩瑩說出什么讓郭阿姨為難的話來。媽媽如果象對她那樣地對待郭阿姨的話該有多好呀。也許那是她心目中絕對完美無缺的媽媽身上唯一的不足之處。
這一刻她還在心里想是因為有了她和媽媽之間的約定,媽媽對郭阿姨說話的聲音才換了,換成她可以接受的。
郭阿姨趕忙點頭稱是。她還很快地瞥了瑩瑩一眼。她想的不用說是和蔓蔓完全不一樣的。她擔心瑩瑩的話只是一句開場白。家里的氛圍是和以前不一樣,瑩瑩用另外一種聲音和她說話她當然也感覺到了。可是她一點也不敢掉以輕心。她甚至擔心那會是一個紅包,是用來起緩沖作用的。許多公司在把員工解雇的時候不也同時會給他們一些甜頭嗎。也許,車票買了,她也跟著就被打發了。
想了想,她接著說道:“我什么時候回去都可以……春節后也行……”
怎么說那都是一種無私的奉獻。辛苦了一年之后,哪個出遠門的不想在春節時和自己的家人團聚呀。京城里的保姆還一時間洛陽紙貴呢。政府都因為這個突然間出現的空檔而犯愁,想方設法地采取一些臨時的措施來應急。城里不知道有多少個愈是在春節里愈是需要精心照料的家庭呀。
可是郭阿姨卻掩飾不住心里頭的緊張。這句話也是她同時用來試探的。如果連這么一番好意都不被接受的話,那她擔心的便是明擺著的了。平常她怎么也不敢有這么個膽量。平常她敢去向瑩瑩試探什么?可這一刻卻是不得已的。誰叫她老是把一顆心給懸著。她懸著的是自己前途未卜的命運。
蔓蔓立即拍手稱快了。和天斌相比,她早就知道了媽媽會換一個保姆的,遲早會的。盡管沒有人向她作出提示,她也用不著別人的提示。小孩子有大人所沒有的觸覺。小孩子是一支不用掛在墻上的晴雨表。
她當然不知道什么叫試用期。她只能象理解她經常換米奇一樣去理解媽媽為什么必須換保姆。只是在她病了那一場之后,她突然明白了換是一種什么意思,換是一種什么滋味。只是她和米奇一樣,太小了。要是她長大了,她一定要替郭阿姨保駕,不讓換的。
“媽媽,讓郭阿姨春節后再回去。有郭阿姨在,春節就熱鬧了!”
“不用了,還是趕在春節前吧。”
瑩瑩否決了蔓蔓的提案。空氣象一塊很薄的布被扯著,繃得緊緊的。蔓蔓生氣地把自己小小的身子一動。雖然不那么激烈的,可是對于她來說那卻是一種極為強有力的反抗。她真有點生媽媽的氣。這一刻在她看來媽媽顯然嚴重地違反了她們之間業已形成共識的制約,撕毀了她們之間的約定俗成。
看著憤憤不平的蔓蔓,瑩瑩笑了。
“傻孩子,爺爺會來BJ過春節的。”
“爺爺又要來BJ了——”蔓蔓不由得大聲地叫了起來。
爺爺一來,米奇也就跟著來了。而且爺爺是頭一回春節里來BJ。這讓她原有的喜悅一下子變成了雙倍。
然而爺爺來了,郭阿姨卻走了。
“郭阿姨,你別走了,你留下來。你看春節咱家里多熱鬧!”
蔓蔓的聲音又象她耍性子的那樣了。
好象是有蔓蔓在一旁袒護著,慫恿著,郭阿姨鼓起了勇氣來。
“這么說來,春節時家里更得有一個做事的……”
“郭阿姨說得對,郭阿姨你別走!”
蔓蔓不單單是在附和,蔓蔓幾乎是在大聲地吵嚷了。她用她的聲勢來加強她那一點也沒有約束力的表態。
“蔓蔓,你要聽話,”瑩瑩的聲音很低的,“郭阿姨春節得回去。郭阿姨不能在咱家里過年。”等到看到蔓蔓已經是一張哭喪著的臉的時候,瑩瑩才輕輕地笑了起來。“傻傻的,郭阿姨回家過完了年,不就再來我們家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