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走向童話的世界(三)
- 北海道
- 哈南
- 3171字
- 2025-01-18 10:00:00
芹芹和咸咸是在不知不覺中學(xué)會了互相打架的。那是在咸咸稍稍有了還擊能力之后的事了。在這以前,兩個姐妹的親密無間稍微顯得單調(diào)了一點。芹芹再怎么努力地疼妹妹,也頂多是從阿冬那里學(xué)到一些招數(shù),心有余而力不足。有一次她模仿阿冬把咸咸用一只手勾著,竭力地蹬上樓梯。阿冬的另一只手還可以拿一個碗什么的,芹芹則只能用另一只手拼命地頂住咸咸的屁股,助一臂之力。可是咸咸仍然漸漸地傾斜了,結(jié)果只能用另一只手扯住咸咸的褲子,扯得咸咸的屁股都露了出來。這還不算什么,勉強爬到樓梯一半的時候,芹芹的腳一軟,兩個人都滾了下來。
打起架來才真是有手足之情。用手抓,用腳踢,然后兩個人滾爬在一起。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往往需要阿冬扭頭去找一根掃把,各打五十大板。那當(dāng)然是在阿鑄不在場的時候。阿鑄在場的時候事態(tài)肯定不會發(fā)展到那么嚴重的地步。他總是防患于未然,一有風(fēng)吹草動,就立刻前去排除險情。一旦交惡了,他就拼命地救火。
姐姐,你怎么一點都不讓步?
姐姐,你快給我住手!
阿鑄總有點十萬火急。芹芹也總得在愈戰(zhàn)愈勇的時候不得不抽身去面對一個超級大國的干涉。
是她先動手的!
她打得比我還重呢!
芹芹慷慨陳辭著。她已經(jīng)懂得制造輿論了。阿鑄只得用大道理去說服她,盡管是愈說愈不清。接著阿鑄轉(zhuǎn)身去看咸咸。他看到的完全是一個受害者的咸咸。這個時候的咸咸總是委曲得說不出話來。要讓她哭出聲來,只需要機器再稍微發(fā)動一下。
長大了以后,芹芹經(jīng)常說妹妹好狡猾,那么小就會裝蒜。一邊說著一邊摸著過去被咸咸揍過的地方,笑自己好了傷疤忘了痛。而這個時候的阿鑄總是在眼前浮現(xiàn)出當(dāng)年咸咸的那個委曲的臉容,啞然失語。
當(dāng)年阿鑄總是把這個時候的咸咸抱了起來。他一點也不去追究真相。對他來說咸咸裝不裝蒜都無所謂,裝也要抱她,不裝也要抱她。他正苦著沒有這樣子把她給抱住的機會。
他甚至把她抱到街上去,抱她去尋找那個五彩繽紛的水果攤。這個時候的他已經(jīng)不再需要那樣殘忍地欺騙。這個時候人家開始說咸咸成為了他的掌上明珠,說他給孩子買水果買得太兇了,生活是好過了一點,可也不能忘本。
可是他一點也不以為然。他幾乎是目不轉(zhuǎn)睛地觀察著咸咸把一顆荔枝把一只香蕉給塞在嘴里時那種狼吞虎咽的樣子。而且同樣是狼吞虎咽的芹芹,他卻沒有觀察得如對咸咸那樣深入細微。他總覺得同樣的荔枝同樣的香蕉芹芹的比咸咸多了一點糖質(zhì),多了一點維生素。他始終擔(dān)心咸咸患有某種先天不足,妨礙她吸收其中的養(yǎng)分。
也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覺得自己勉強成為了一個父親。因為他總算明白了人世間有許多事情是無法彌補的,但是人世間有許多事情是可以懺悔的。
而咸咸也是在那個時候開始懂得自己必須以一個弱者的身份和姐姐進行競爭的。孱弱才是她強有力的武器。她靠著它來擴大自己的影響,加強自己的地位。是阿鑄一直對她這樣啟蒙的,她只不過是出色地扮演了父親替她精心策劃的角色。
她走著走著,忽然說走不動了。她的理由一點也不充分,還沒有走完通常散步的一半路,就想讓大人來抱她呢。因此她的要求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阿鑄和阿冬正在津津有味地聽著芹芹說她被選為文體委員的事呢。芹芹已經(jīng)是一位小學(xué)生了,她的出色的表現(xiàn)已經(jīng)開始替家庭增添光彩了。
再走了一段,才發(fā)現(xiàn)咸咸不在了。大家回過頭來,看到咸咸停在原來的路上。她是蹲著的,她用實際行動來證明自己沒有作假。
芹芹立即把她給揭發(fā)了。她確信自己比大人更加把妹妹給識破了的。何況事情恰恰發(fā)生在她正要讓大人來表揚她的重要關(guān)節(jié)呢。她生氣了,狡猾的妹妹多會看準時機。
阿鑄只得讓阿冬去哄一下。他一時還抽不出身來。責(zé)無旁貸的,他是這個家庭負責(zé)教育的第一把手。芹芹主要是向他做匯報的,芹芹的心情又是那么迫切。
阿冬往回走了兩步,沒想到咸咸卻倒退了兩步。阿冬生氣了。誰都會生氣的,那么乖的孩子也學(xué)會了無端地取鬧。她的斥責(zé)又把阿鑄和芹芹的注意力給吸引了過來。芹芹真不知道該怎么把咸咸給斥責(zé)一頓。可是阿鑄卻看到了咸咸瞧向他的眼光。
原來是咸咸有另外的選擇。
他突然悟出好象在什么時候他和咸咸之間有過什么約定俗成。這個時候咸咸的目光在告訴他,爸爸,你怎么忘記了。她的目光還在提醒阿鑄他的忽略讓她付出了沉重的代價。這一刻她不是在鬧著玩的,她正在經(jīng)受著巨大的壓力,她不知道自己還得堅持到什么時候。
阿鑄立刻覺得自己必須刻不容緩。他突然有了把什么東西都撒到一邊不去顧它的沖動。在大步向咸咸走去的時候他不僅僅覺得是自己讓她久等了,而且事情緊迫到了這樣的程度,他必須盡可能地去縮短哪怕是一分一秒的時間,否則的話一種什么叫他難以忍受的傷害會變得無以復(fù)加。
他因此換來了阿冬的埋怨,說沒有看見有哪一家是這樣慣孩子的。不用說芹芹也站到了阿冬一邊,指責(zé)阿鑄顛倒是非,助紂為虐。
咸咸讓阿鑄把自己抱到大伙跟前時便趕緊從阿鑄的身上滑了下來。她不知道自己會闖下這么大的禍,居然把父親也連累了。她還以為自己僅僅是在向父親要一塊香糖一顆咸柑欖。她不知道怎么去對阿冬和芹芹說抱歉的話。她只有一個很馴良的態(tài)度,然后是一個改邪歸正的實際行動。她自己達到了目的,卻讓父親成了眾矢之的。她得立刻把父親給解救出來。
再稍微長大了一些,她便不僅僅是停留在爭取自己的權(quán)益上頭了。她終于斷定原來比起別人,自己的父親一點也不威嚴,一點也不令人生畏。她完全可以充分利用它,不,享用它來使自己和姐姐平分秋色,甚至捷足先登。她不再只是象一只小鳥那樣等著姐姐覓食回來以后分給她一點什么。她不但能夠自食其力了,她也開始嘗試著讓自己去做出特殊的貢獻。
她悄悄地把自己的頭探了出來,探了許久。她默不作聲地等待著,直到坐在阿鑄對面的蘇老師看到了,并且提醒了阿鑄。阿鑄轉(zhuǎn)過臉來,可咸咸仍然只露出一張臉來和他對峙著。開頭阿鑄等了一下,等著聽咸咸對他說什么。可他很快就明白了這個時候的咸咸是不會開口的,而只要他稍一思索的話這一刻咸咸想說的他也就全知道了。
芹芹已經(jīng)來過了。是一陣風(fēng)一般地沖進來的,也不顧辦公室里還有其他的老師。
爸爸,給我兩毛錢。阿鑄照例要審計一下。結(jié)果發(fā)現(xiàn)芹芹已經(jīng)超標(biāo)了,不管是要買本子還是買鉛筆。芹芹只好坦承是用來買零食的。為了讓自己的要求更容易通過一些,她補充說她并沒有獨攬,有什么好吃的,她也會給咸咸一點甜頭。
阿鑄就教育她說讒嘴是一個不好的習(xí)慣,小孩子從小就應(yīng)該養(yǎng)成勤儉節(jié)約的好作風(fēng)。阿鑄還沒有結(jié)束他的老生常談,芹芹便把嘴一撅,嚷了一聲小氣,一溜煙地跑開了。
換了人馬,可是換湯不換藥。阿鑄所不知道的只是咸咸是自告奮勇來的呢還是叫芹芹給派遣來的。當(dāng)然也很有可能是兩個人串通一氣的。他來不及去細想,卻首先用他想去掩飾可怎么也沒辦法全掩住的笑容露出了一個破綻。于是咸咸明白自己可以長驅(qū)直入了。盡管如此她卻扭扭捏捏地,做出樣子好象是一個犯了錯誤被指名叫到辦公室里來的學(xué)生似的。
連蘇老師都看笑了,蘇老師已經(jīng)熟悉了咸咸是怎樣地步步為營的。
阿鑄給了咸咸足夠的時間,很耐心地等著咸咸一步一步地挨近自己,然后才問她要干什么。他的口氣聽上去象是在責(zé)備,然而卻明顯地帶有裝腔作勢,其結(jié)果顯然是在鼓勵咸咸更加地膽大妄為。這一來咸咸便知道她想要的已經(jīng)到手了。于是她用手指了一下辦公桌靠下邊的一個抽屜。阿鑄通常是把一些零錢放在那里頭的。
后來蘇老師對阿鑄說你真會偏心,你不怕把孩子給寵了嗎?蘇老師的話讓阿鑄覺得為難。他試著解釋了幾句,卻發(fā)現(xiàn)一點兒也沒有說到要害。不用說蘇老師也是師范畢業(yè)的,兩個人都處在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的第一線。和阿冬說的不怕把孩子給慣壞嗎不同,兩位教育工作者之間的商榷多少含有專業(yè)的意味。蘇老師還想進一步探討呢,探討一下最小的孩子為什么特別會得到溺愛這么一個古老的問題。阿鑄卻笑而緘口了。咸咸如愿以償飛奔而去之后他的心情一直很愜意。他甚至覺得自己和蘇老師之間一點也沒有共同語言,這一刻他在心里品味著的不僅是蘇老師無法理解的,就連他在大學(xué)四年間精心鉆研的心理學(xué)教育學(xué)里也是不被闡述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