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那一刻你不再擔保(九)
- 北海道
- 哈南
- 3488字
- 2024-10-05 10:00:00
九
發生在涉谷家里的這一幕留給他的印象是那樣的鮮明,好象它一直停留在他的腦際,呼之欲出。他一直告誡自己包括常務在內的那一切其實和他一點都沒有相干,他一直在讓自己把它給忘記。然而以后,都過了幾年了,那個場景又和他不期而遇。
那一回是涉谷設宴招待了他。
那是一個高級餐廳當中的一個別致的套間。那套間里典雅的氛圍弄得欣欣有點坐立不安。事先涉谷就告訴他說是一個重要的碰頭會。他終于忍不住問涉谷說出席會議的有一些什么人。涉谷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平常涉谷這樣說了之后欣欣就不會再多嘴了,可是這回欣欣拗不過自己又問了一句真的是一個重要的會議嗎。涉谷說是的,你是會議的主角。
他立即感到肩上沉甸甸的。他擔心自己能否勝任,千萬別辜負了涉谷的期望。
他真的夠碼了嗎?
也許,他開始有出息了。那個天平繼續向與原來相反的方向傾斜。畢業以后他進了富士通。不單單是他的學業優秀,還因為他的IT專業是搶手貨,炙手可熱。可是不久以后他就獨立了。他的決斷讓涉谷大吃一驚。為這事他還和涉谷有過一番爭論。當然他不會說他要成立一個象索尼象松下那樣的公司。爭論的焦點集中在欣欣這樣做的風險上頭。涉谷的意思是日本人都不容易進富士通呢,欣欣這可是放著陽關道不走去踩獨木橋。而欣欣卻是看到了IT的廣闊發展前景,他要搶占灘頭,搶占高地。
這一回既沒有三國演義,也沒有孫子兵法,看上去象是一場嚴肅的學術討論。太認真的時候還會來一段唇槍舌劍。這種情景是他們之間從來沒有過的。無論是涉谷還是欣欣都對欣欣這回居然能夠與涉谷平起平坐感到吃驚。欣欣好象是突然間不再唯唯喏喏了。他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亂套了的呢?那個被他時時扮演的角色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呢?
“涉谷先生,”欣欣第一次用先生來稱呼他的恩人,這個稱呼本身似乎也在說明欣欣是在向他們之間的過去告別,“我不會忘記你對我的恩惠的,等到我有出息的時候我一定會報答你的!”
直到這個時候涉谷才發現他擔保的是一個來自中國的野心家。那個剝雞蛋的欣欣好象是潛伏在自己的身邊,有一天突然間脫穎而出,并且開始沖鋒陷陣。他甚至有自己被欣欣給騙了的感覺。難怪一直有人批評說入管局的擔保制度形同虛設,統統是走過場。而在涉谷看來所謂的擔保更不過只是一種施舍,除此以外不可能也不會有別的內容。他仿佛是被欣欣突然間的搖身一變弄得有點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欣欣設立的公司很快地站穩了腳跟并且呈現出上升的勢頭。涉谷不得不對欣欣所取得成績刮目相看。這樣他又發現自己擔保的既是一個野心家,同時又是一個實干家。欣欣還鄭重其事地向他許下諾言,什么時候涉谷想到中國去發展的話,他欣欣義不容辭地是一只馬前卒。這下他放心了,開始轉憂為喜。他甚至驚嘆自己過去無意中買下的這股股票不是一般的升值,他從中得到的回報有可能是不可估量的。耕耘了這么多年,也許收獲的季節真的來臨了。
他不再去挖苦欣欣的過去了。他甚至把欣欣的那個熟雞蛋也隱瞞了起來。他在把欣欣繼續向人介紹的時候開始加上一句說一開始他就看出欣欣是一棵好苗,這不,你們看他現在已經郁郁蔥蔥了。這個時候有人提醒他這么一棵參天大樹你為什么不在底下乘涼呢。涉谷笑了笑,不置可否。這是不用旁人說的,他經營了大半輩子難道會缺乏對商品的靈敏度?
只是欣欣一點兒也沒有靈敏度。他一點兒也不知道涉谷為什么要這樣地設宴來把他款待。
京子是姍姍來遲的。她和欣欣對望的情景是一個很有趣的場面。他們兩個人好象都在同時間問對方說你來干什么?接著京子問涉谷還有別的客人嗎?涉谷說沒了,就你們兩個人。
也許涉谷是特意把這一切安排得那么浪漫諦克的。他當然有這個權力。一個是他的親生女兒,一個是被他擔保的人,對他百依百順。
欣欣忽然想到坐在京子對面的不是自己而是常務。當然不可能是同樣的一個菜館。一定比現在的要更加高級,因為那個時候關系到公司的生死存亡。
涉谷說其實你們很早以前就認識了,用不著他來作介紹。
欣欣卻想當時涉谷對常務說你們是第一次見面。
他趕快讓自己把那些離奇古怪的雜念從腦子里逐開。那一些和眼前的有什么相關的地方呢。他的IT的頭腦開始緊張地搜索。可是一俟有個信息出來他又立即否定了,告訴自己說那是不可能的,他簡直是在胡思亂想。更加令他覺得奇怪的是這一次涉谷的公司并沒有發生破產的危機,公司的業績蒸蒸日上。可是隨即他又問自己即使涉谷的公司發生了破產的危機,他又能夠做一些什么呢?他既不擁有索尼也不擁有松下。
幸虧京子一點也沒有把眼前的當作一回事。她那若無其事的樣子甚至令欣欣覺得他們父女倆是事先已經商量好了的,他們是串通一氣的。她不時地對欣欣作出的好奇的打量也帶有一種嘲弄,好象在提醒一直是坐立不安的欣欣說怎么,來日本這么久了,你都不知道社交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欣欣又想起了常務。那一天涉谷把他留到了常務和京子一起從什么地方回來之后。有那么一段過度的時間涉谷已經完全揮灑自如了。他還把欣欣介紹給了常務,這一次他端出了自己的“庫存”。欣欣掃了一眼站在一起的京子和常務。他看到他們兩個人很相配的。要是以前的話他可能會挑剔說常務的年齡稍大了一點,可那完全是中國人的陳舊的眼光。他早已經學會了使用日本的尺寸。與其把一些外在的東西相比較,他注重的是兩種力量的均衡。
“你們慢慢談吧,我還有一個會議。”
涉谷把欣欣和京子留在了那個別致的套間里。他的語氣也象是在結束一個會議。
欣欣突然變得既緊張又害臊,他發現原來涉谷在與不在竟會有那么大的區別。他心里有一股在這種情景下誰都會有的沖動。仿佛有一團空氣炙手可熱,暖烘烘地烤著他的象一根木頭一樣干燥的身子。到日本以后,不說日本女孩子,跟女同胞都沒有這樣面對面過呢。他簡直不由自主,慌亂得不敢去瞧一眼京子。他的全部的精力僅僅用來對付他自己。他甚至想對自己說我操的,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是京子打破了沉默。
“對不起,我想抽一根煙,不會妨礙你嗎?”
“請吧,這里不是禁煙的座位。”
那根點燃的香煙夾在兩個手指中間。下面還有一段飄逸的裙子。旁邊還有一部摩托車。
欣欣稍稍地松了一口氣。他突然想到涉谷對常務和京子也是說你們慢慢談吧。
“父親說直到你大學畢業他一直是你的擔保人?”
“是的。”欣欣承認道。忽然間他覺得自己好象是一個人質。
京子卻笑了。
“沒想到日本還有這么好的一個職業。怎么樣,還有沒有需要擔保的?讓我也成為一個擔保人吧!”
欣欣弄不懂京子說的是什么意思。他只好鄭重地提醒京子并非所有的日本人都能夠成為擔保人的。不僅是被擔保的人需要審查,入管局還審查擔保人的資格。擔保人不僅需要有一定的財產,同時還需要有一定的社會地位。在他這樣說著的時候他為自己否定了京子作為擔保人的資格而感到心里有些舒暢。他在努力設法讓自己擺脫困境。一開頭他就處于守勢。
不料京子卻哈哈大笑了起來。笑得那么開心,欣欣覺得那種笑法就是拿到中國去也是夠潑辣的。誰說日本的女孩子都是文鄒鄒的。
“這么說這一次也是父親替你擔保的嗎?”
欣欣呆了。他的眼前一陣昏眩,心里頭涌起一團火。這一切來得那么快的,一點也沒有供他做出判斷的時間。只那么一瞬間的工夫,他成了另外一個人。
“對不起,你父親擔保的是我的過去,你父親沒辦法擔保我的將來!”
四只眼睛對峙了。好象有什么東西一觸即發。
京子是在這一刻被他擊敗的。欣欣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她一點也沒有心理上的準備。她的目光里有疼痛的感覺。那目光一直留在欣欣的腦子里,一旦想起來時他就感到非常滿足。他很驚訝自己的下意識的行為,當時他一點也沒有仔細地考慮過什么。不過他相信自己是對的,如果沒有他的那個重拳出擊,京子肯定還會步步為營。
當然他也反省自己的壞脾氣。日本人老是說中國人容易感情沖動,他又向他們提供了一個例子。平常的話他是不會這么過分的。可是那一刻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平常呢?那一刻他應該比平常對京子更加彬彬有禮才對呢。這么說他好象在平常就對京子懷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怨氣。突然間他驚惶了。他發現他所謂的怨氣僅僅基于一種非常簡單非常荒謬的理論根據,那就是眼前的這個日本女孩子一開始就欺騙了他。她欺騙他說她是一個山口百惠。
那一天他是一鼓作氣的。那一天他象一根出了弦的箭。那一天他的魯莽還不僅僅是那一句話。他一直讓自己把優勢保持到了最后。開頭他是無意的,好象那只是一個偶發事件。可是在嘗到了一點甜頭之后他就放開了,故意放縱自己,甚至讓自己豁出去,不去考慮日后將面對著怎么樣的一個局面。他知道京子會告狀的,而他好象是為了讓她有告狀的材料才故意這樣子去做的。他的近乎挑釁般的態度簡直就象是基地組織在恐怖事件發生之后發表聲明說對該事件表示負責似的那樣瘋狂。
拜拜。是他先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覺得他呆得太久了。他突然想起有一個在等著他的人。他想那個人已經等得不耐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