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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六歲的時候(七)

  • 北海道
  • 哈南
  • 5172字
  • 2024-09-21 10:00:00

這么多年了,天斌的春節(jié)都是在日本度過的。他早已經(jīng)習(xí)慣了異國寒冷的冬天。從明治維新之后日本人就喜歡上元旦圣誕節(jié)什么了。于是在日本的舊歷年就格外地顯得冷清,記憶中正月里的鞭炮也真的只是隔岸的煙火,撩不起他心中的朝朝暮暮。

瑩瑩從紐約回到BJ之后他就一直在想怎么也得回國去圓一次團圓夢,和他的蔓蔓一起去抱住一個北國之春。無奈歲月無情,人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就象這一回,什么都說好了,連給蔓蔓的米奇都買好了,可是又是生意上的變卦扯住了他的后腿。他都對自己生氣了,說他也象日本人那樣變成了一部賺錢的機器。

他還是擠了一點時間趕在春節(jié)前去了一趟BJ,速去速返的。也不敢說那是一種彌補,在電話里他都不知道怎么向瑩瑩和蔓蔓交代。聽他搪塞了幾句,瑩瑩就說爸爸實在沒空的話干脆別來算了。聽那語氣好象有對自己的幾分關(guān)切,意思是說你年紀大了,也就別那么奔波了吧。可是轉(zhuǎn)念一想,不對,瑩瑩是在對他說爸爸你來不來都無所謂,這些年我還不就都是這樣地過去的嗎?

他因此又有了一種凄涼的情緒。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老是無法把它給抹去。他趕緊用很輕松的語氣說沒事,他得把米奇給蔓蔓送去。

“蔓蔓要的米奇你真的買到了?”

“那還有假的?”

“是一模一樣的?”

“那當(dāng)然咯!”

“爸,你真有兩下子!”

瑩瑩突然夸了他一下。他有點吃驚,有點意外。比那更漂亮的米奇多著呢。要是讓他自由選擇的話那當(dāng)然是新產(chǎn)品了。日本人最喜歡更新?lián)Q代。

讓他想不到的是瑩瑩和平常不一樣的語氣。想不到瑩瑩對他答應(yīng)給蔓蔓買米奇的事那么感興趣。以前她都睜一眼閉一眼的。以前她說老是盯著米奇玩,無助于擴大孩子的知識面。蔓蔓從小就應(yīng)該盡量地開闊視野。

他簡直有些飄飄然。他想起蔓蔓在電話里說得挺神的,說爺爺你要是買錯了,不但是她,連媽媽都會批評呢。這么說瑩瑩也玩起來了。當(dāng)然是跟蔓蔓玩的。這是最讓他開心的事了。關(guān)于下一代的教育,他最想強調(diào)的既不是什么超前,也不是什么英才,他想大聲呼吁的僅僅是多給蔓蔓一點媽媽的時間。無奈的是這么一個至關(guān)重要的話題,瑩瑩卻從來也不給他一點稍微展開的機會,讓他有一個系統(tǒng)的闡述。

天斌也學(xué)聰明了,在電話里盡量地說蔓蔓的事。說蔓蔓的話肯定不會過問瑩瑩的業(yè)務(wù)。瑩瑩心情不好的時候說起了蔓蔓,瑩瑩的心情便多少會有好轉(zhuǎn)。瑩瑩心情好的時候說起了蔓蔓,瑩瑩的心情便會是錦上添花,好上加好。

蔓蔓怎么樣了?……聽話吧?……又長高了嗎?……一句接著一句的,幾乎沒什么停頓。天斌想他都學(xué)會用蔓蔓來討好瑩瑩了。

怎么樣,郭阿姨也好嗎?——好象是在無意之中他又輕輕地帶出了這么一句來。

其實他是有意的。他心里有著那么一個疙瘩。他離開BJ也有那么一段時間了,所有被他牽掛的人都別來無恙?瑩瑩是說過好幾次了,她必須換一個。瑩瑩總是說到做到的,瑩瑩辦事情喜歡雷厲風(fēng)行。

“沒事……嗯……”

電話里頭瑩瑩的聲音細細的。天斌輕輕地松了一口氣。這么說真的沒事,郭阿姨還在。這么說家里還是原來的保姆,不是什么大學(xué)畢業(yè)的。這么說郭阿姨還在煮飯擦地板,甚至給蔓蔓買橄欖糖。

瑩瑩好象想說一些什么,可是卻沒有再說下去。不過對天斌來說有這一些已經(jīng)夠了。因為他聽出瑩瑩沒有責(zé)怪他這一次別有用心的離題。這一來天斌反而有點不好意思。這一次他比過去大膽了許多。這一次他靠著蔓蔓的掩護,悄悄地過問了瑩瑩的業(yè)務(wù)。

放下心來,他還覺得有幾分喜悅,有一種很新鮮的感覺,甚至有幾分期待。這種期待把他的喜悅給浸透著,讓它變得膨脹起來,充斥在他的心里,如同一個本來就那么好吃的東西這會又加進了新的調(diào)料,令它有了另外的味道,變得更加讒人。

他想起了蔓蔓吃橄欖糖的那一幕。他老記起在一旁看花了眼的瑩瑩。那是他從來沒有見到過的瑩瑩,而那不是他六歲以前的瑩瑩嗎?

只是那一天的時間太短暫了,他根本無法使它和流逝在他心里的多年的歲月相比擬。他只好以為那一天是會轉(zhuǎn)瞬即逝的,他把那一天看作是自己和他的六歲以前的瑩瑩偶然邂逅。可是這會兒瑩瑩在電話里的聲音不也是那一天的嗎?這么說——

隨后他克制了,不讓自己繼續(xù)想下去。讓他把自己的期待藏在心中吧。他的人生經(jīng)驗中有這么一條不成文的規(guī)范,那就是一個自己一直企望的東西即便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眼前時你也不能老是窺視著,否則的話上帝會把它給重新收回去的。

他是懷著這種近乎可笑的想法登上了飛往BJ的班機的。下了飛機,進了家門,他的第一關(guān)便是通過蔓蔓的驗收。那幾乎是一道履行的手續(xù)。每一次他的行李箱首先是向蔓蔓敞開的。這一次瑩瑩已經(jīng)告訴過他了,蔓蔓的手里執(zhí)著的是一把和以往不同的尺子。

果然蔓蔓不等天斌抱個夠就從他的懷里掙脫了出來,直奔她的目標。看她那么認真的,查米奇的寸碼,看米奇的模樣。她的表情除了挑剔之外更多的是在說明自己還藏有一個秘而不宣的機密。小孩子一旦有秘密的時侯那個秘密便也同時掛到了自己的臉上。

這還只是初檢呢。等到覺得自己已經(jīng)嚴格地把關(guān)了,她又讓瑩瑩來復(fù)查。

“媽媽,是這一個嗎?”

她的神情明確地告戒了瑩瑩,媽媽,你得負起責(zé)任來,不能玩忽職守。

倒是瑩瑩有點退避三舍。

“你自己看呀。是你要爺爺給你買的。”

瑩瑩顯然不想過多地去介入。她好象是在聲明接下來就要發(fā)生的和她一點也不相關(guān)似的。

聰明的蔓蔓反而心領(lǐng)神會了。瑩瑩的語氣讓她明白爺爺買的米奇其實也通過了媽媽的鑒定。媽媽沒有異議就是一種表態(tài)。比這更為重要的是,她還明白自己被委以了重任,媽媽讓她放手去干。

這使她感到十分高興。就象上一次媽媽讓她代替自己去向郭阿姨表示感謝那樣,她不但會義不容辭,她還一定會馬到成功的。媽媽為什么不多給她一點這樣的活干呢。與此相比,平時瑩瑩總是要她學(xué)英語,學(xué)芭蕾,做那些沒完沒了的事情。有時候她只差忍不住地開口說媽媽討厭了。

在采取行動之前,她也沒有忘記給爺爺一個感激的眼神。爺爺一如既往地,一點也沒有打折扣。要是沒有爺爺?shù)呐浜希趺慈プ龆际且粋€無米之炊。

當(dāng)然她沒告訴爺爺這是怎么一回事。她和媽媽的約定不用說也排斥了爺爺。

“郭阿姨,你過來一下!”

她模仿著以往瑩瑩把郭阿姨給喚著的那種語氣。她顯然濫用了媽媽給的權(quán)力。尤其是她十分天真地意識到她的傲慢的態(tài)度不是用來指責(zé)郭阿姨什么的,她把郭阿姨給喚著是要來跟她親熱的。她錯誤地以為她越是神氣的話就越象是個大人,從而便越能夠讓她接近郭阿姨。

“不能這樣子,”瑩瑩不得不出面干預(yù)了一下,“蔓蔓,你要自己去找郭阿姨。”

蔓蔓馬上照辦了。這一刻的蔓蔓是那樣地聽話。這使她剛才的自以為是反而顯得很可愛。其實她扮演的那個角色需要她做作一些,用一點舞臺的氣氛來渲染。

天斌有點摸不著腦際。他再會聯(lián)想也猜不出米奇和郭阿姨之間會有什么關(guān)系。他看了一下抱住米奇往廚房里跑去的蔓蔓,又立刻掉頭去看瑩瑩。

瑩瑩的眼神沒有向天斌作任何的解釋。她明知道自己已經(jīng)暴露了,天斌至少會看出是她在背后把蔓蔓給操縱著的。她甚至避開了天斌的眼光。

你自己瞧著吧。她頂多這樣說道。

“郭阿姨,這是給你的!”

突然間聽到蔓蔓在廚房里這樣說道。

天斌又飛快地望了瑩瑩一眼。不用說他是在追問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瑩瑩的眼神仍然在說你自己瞧著吧。這不,你已經(jīng)看到了。沒什么,也不就是那么一回事。

接著便傳出了嘈雜的聲音。難分難解的。接著是郭阿姨和蔓蔓拉拉扯扯地一起從廚房里走了出來。

郭阿姨哭笑不得的。她竭力做出自己知道這是一個誤會的樣子。不,這是開玩笑。她怎么會去想入非非呢!她的神情顯然還在請瑩瑩行行好,讓她早一點得到解脫。蔓蔓是那樣執(zhí)拗,大人不出面來把這場鬧劇給了結(jié)的話,她還得繼續(xù)羞愧下去。她已經(jīng)陪蔓蔓玩過了。她知道陪蔓蔓玩也是她的一個工作內(nèi)容,可今天的玩法實在叫她受不了。還是趕快讓她躲到廚房里去吧。躲到廚房里去的工作才是正經(jīng)的。

可是瑩瑩卻對她說:“郭阿姨,那米奇是給你的,是蔓蔓給的。”

瑩瑩沒辦法再繼續(xù)事不關(guān)己了,既然蔓蔓已經(jīng)替她鋪平了道路。只是她的聲音有點不自然,聽起來象是蔓蔓說的那樣。她象一個第一回走上講臺的老師,沒辦法讓自己從容不迫。

郭阿姨只能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她連忙望向了天斌。不用說這米奇是天斌從日本帶回來的,天斌最知道它的底細。她的下意識也讓她向天斌發(fā)出了求援。天斌會告訴她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出了差錯。天斌一定不會讓她這般為難的。

天斌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一切是那樣地突然,不可思議,一切又似乎都在他的意料之中,順理成章。好象是一個巨大的浪頭,看起來是突然間向他迎面撲來,其實在這之前就有這一股那一股的細流在淌起浪花,推波助瀾。

這一刻上次蔓蔓吃橄欖糖的那一幕又在他的眼前泛起,仿佛是特地再一次地來向他作出佐證。他按捺不住自己了。既然瑩瑩與蔓蔓在事前已經(jīng)把什么都策劃好了,那他應(yīng)該趕快地讓自己加入到她們當(dāng)中去,使他們?nèi)齻€人異曲同工。

“是給你的,沒錯,是給你的!”

他大聲地說道,而且不象瑩瑩那樣慌稱那米奇是蔓蔓給的。雖然他也沒有一個明確的主語,可是他卻很清晰地表明了那米奇是誰給的。這一刻他是代表一個他故意把人數(shù)給含混起來的團體作出鄭重的宣布的。

他是那樣的興奮,不知道怎么來向上帝表示感謝。這一回他一點都不用去看瑩瑩的臉色。這一回他居然長驅(qū)直入地,不僅過問了瑩瑩的業(yè)務(wù),他還直接參政了。

他以為迷底已經(jīng)出來了,可是蔓蔓卻繼續(xù)讓他傻了眼。看到郭阿姨呆若木雞的樣子,蔓蔓很快地跑到了郭阿姨的房間里又一次抄了家。天斌的話弄得她吃了一驚。爺爺從什么地方刺探了軍情?她怕又被爺爺搶先了,趕緊捷足先登。只見她抱出了一個和天斌帶回來的一模一樣的米奇。

“郭阿姨,你的這個米奇送給我行嗎?”

蔓蔓是那樣的懇切。可這一回郭阿姨簡直羞得無地自容了。

“這是你的……這本來就是你的……怪我……把它留下了……我覺得丟掉的話怪可惜的……”

“不,這是你的,”蔓蔓急急地反駁道,“米奇受傷了,傷得很重很重的。郭阿姨,是你把它給治好的。你看這里……”

跟隨著那密密麻麻的針眼便全暴露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郭阿姨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不下去了,蔓蔓卻變得胸有成竹。她終于斷定爺爺其實什么都不懂。既然如此,那就放心吧,接下來全看她的了。

“郭阿姨,你把這個給我吧,”蔓蔓說著,又用手指了一下那個新買的,“這個才是你的……是給你的……不,是給你的那個……給你家里的……那個……”

就在她要說出那米奇到底是給誰的這么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時,她又想起了她和瑩瑩的約定。多少日子了,她一直咬緊牙關(guān),守口如瓶的。可是到了這個約定已經(jīng)到期不再有約束力的時候,她反而無法把持住自己。她大睜著雙眼,望著瑩瑩。她的目光既是在向瑩瑩求助,又是在請示。

沒想到瑩瑩卻把眼光瞧向了天斌。瑩瑩的那道眼光有著一個很細微的聲音。瑩瑩的眼光在說,爸,你說吧。

剎那間天斌懵住了。他的喉嚨象被什么哽住似的,說不出話來。直到看到那個有著密密麻麻的針眼的米奇之后他才真正地明白了事情的真相。是瑩瑩的眼光把所有的都告訴了他。也許那一道眼光才是他的一切。為了等著那一道眼光,不知過去了多少年華,多少歲月。

直到蔓蔓跑到了天斌的面前,把自己的小嘴巴貼到了天斌的耳朵上。

“爺爺,爺爺,你知道嗎?郭阿姨家里有一個蔓蔓……跟我一樣大……爺爺,……你帶回來的米奇……媽媽說,媽媽說……”

蔓蔓說得斷斷續(xù)續(xù)的,上氣不接下氣。她太興奮了,再加上對一個六歲的孩子來講那確實是一個過分冗長的表達。天斌故意聽得一本正經(jīng)的。這樣子他就讓自己有了一個用來遮掩的。不然的話他或許要比蔓蔓更加無法自制。蔓蔓說的全都是他知道的,蔓蔓會怎么選詞擇句他都了如指掌。蔓蔓說不出來的他也全知道。平常的話或許他早就會蜻蜓點水地替蔓蔓開竅的。可現(xiàn)在他卻為難她,偏偏讓一個十分完整的意思殘缺不全。

他還偷閑望了一下郭阿姨。他想看一下一個已經(jīng)被這個家庭用溫情給接納了的郭阿姨是個什么樣子。這時候他才看到郭阿姨的身上換了一條有花樣的圍裙。他想那花樣一定是瑩瑩親自選定的。那花樣既不土氣也不花哨,體現(xiàn)的正是瑩瑩平常老是強調(diào)的藝術(shù)觀念。顯然瑩瑩已經(jīng)在讓郭阿姨和這個公寓配上套,令她們渾然一體。

抑住自己興奮的心情,他不但想看那條圍裙,他還想在郭阿姨的臉上尋找一個幸福的笑容。不錯,她仍然只是一個保姆,和無數(shù)個在BJ的某個屋檐下辛勤勞作的保姆沒有什么兩樣。一個人是無法隨心所欲地選擇自己的職業(yè)的,尤其是在郭阿姨的那種境遇下。不過只要在那圍裙的下面遮著掩著的是一顆善良的心,上帝都應(yīng)該讓他們浮出一個幸福的笑容。這樣的話即使是一條破舊的圍裙也會是一件美麗的披掛。

他看到的卻讓他大吃一驚。

他看到郭阿姨的眼睛盯死了那個天斌新買的米奇。那個被她偷偷地縫補好的米奇已不再被她注視。她的樣子有點貪婪無魘,那眼光象是要把天斌新買的米奇給穿透,又象是要把它整個兒地吞下。還沒有一個正式的交接儀式呢,可郭阿姨卻已經(jīng)在把那個米奇給據(jù)為己有。而且,就算那個米奇是給她的,那也是給她那和蔓蔓一樣大的女兒的,她怎么會對著它忘乎所以呢。

突然間她抱起了天斌新買的那個米奇,隨即大喊了一句:

“四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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