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安全套
- 詭話連篇:莫氏人壽保險公司
- 貓郎君
- 3686字
- 2024-08-22 16:00:34
門鈴響起的時候,李又佳正在廚房里給魚缸換水,卷起的睡衣袖子濕漉漉的。這時候還不到早晨八點,廚房里的光線還不是很充足,她停下了手里的動作,側著頭朝大門的方向望,猜測誰會這么早來拜訪她。
她在毛巾上擦干手,便穿過客廳朝防盜門走去,這段時間里門鈴一直在不屈不撓地響著,就像壞掉了一樣。李又佳沒有急著開門,她把眼睛對準門上的貓眼,她要先看看是誰,隨后她看到光線黯淡的樓道里站著一個穿黑套裝的年輕女人,她又瘦又高,頭發扎得整整齊齊,露出光潔的額頭,她把一手搭在門鈴的按鈕上,另一只手則提著個很大的白色塑料袋,對著貓眼后面的李又佳微笑著,就好像知道她在那似的。
這是個陌生人,李又佳本不打算開門,她等了一會,可門鈴一直執拗地響個不停,逼迫她不得不把門打開。開門的聲音很大,表達著她的不滿。她站在門里的地毯上,滿臉怒氣地望著門外這個不識時務的女人。
女人像是毫不在意李又佳的反應,她禮貌地沖著她點點頭,臉上掛著那種像是印刷出來的笑容,溫婉地開口道:您好,我有一件東西,您一定用得到。
該死的推銷員,怎么沒有人把他們抓起來消滅掉。李又佳后退一步,準備把門砰地關死,但女人一定是看出了她的意圖,她立刻將一只手搭在門框上,望著李又佳真誠地說:別忙著拒絕,這件東西對您來說是很有用處的,而且它是免費試用的。
李又佳無奈而憎惡地望著搭在門框上那只白皙的手,然后她看著那只手縮回去,像一只鴿子似的扎進了那個升起來的白色的塑料袋,袋中響起了塑料包裝紙相摩擦的畢剝聲,那只手再次出現在她面前,手指間已經捏著一樣東西,遞向李又佳。
李又佳沒接。她冷冷地說:我不管你的產品是什么,我不需要,請你離開。
女人盯著她的眼睛,柔和卻堅定地說:你需要的,您的愛人不是出差了嗎?所以您更需要它。
李又佳愣住了。她說得一點也沒錯,她丈夫魯健的確出差了,他是一家體育器材公司的銷售副總,出差頻繁,每個月大概有一半的時間在外面,湖南,四川,遼寧,新疆,東南西北,但問題是,她是怎么知道的?
她狐疑而警惕地望著這個女人,心跳的速度有些加快了。
女人的手依舊伸著,把那件東西執著地遞向李又佳,看樣子如果她不接的話,這只手會保持這樣的姿勢一百年。
李又佳只好接過來。那東西拿在手里滑溜溜的,外面包著淺綠色的塑料膜,是折起來的一聯,她接過來,馬上就意識到里面是什么東西了,胸腔里就像是呼地刮過一陣風,她覺得自己理應表現得更憤怒一些才是。
那是五枚連在一起的避孕套,就像一連串小游泳圈扁扁地擠在包裝里面。
“你什么意思?”她抬起頭,冷冷地問道。
女人并沒有回答她的質問,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忽然轉過身慢慢地走了。李又佳望著她黑色的背影消失在樓梯拐角,忽然意識到,她竟沒有聽到任何的腳步聲。
李又佳回到臥室,拉開床頭梳妝臺的抽屜,順手把那聯安全套隨手丟進去,也許魯健回來時能用得上,她這樣想著,躺倒在床上,拉過一個枕頭抱在懷里。
一個上門推銷安全套的女人,她還是頭一次遇見,如果開門的是一個男人呢,她也會大大方方地向人家推銷嗎?要是自己,是打死也開不了口的。
想到這,她有些慶幸自己找了一個事業上還算成功的男人,沒有人逼著她出去賺錢,也沒有生活瑣事纏得她發瘋,她只需要每天呆在家里,實在煩悶就出去逛逛街,在衣服的叢林里走一走,她俏皮地把那些商場叫做“服裝博物館”,有時候她也去美容院,由著那些穿著粉紅色或淡藍色制服的小姑娘在她臉上忙活兩三個鐘頭。她對自己的生活感到滿意,除了丈夫時常不在身邊,但想到他是在忙事業,她就覺得這也不算什么缺陷了。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你已經夠可以的啦,她這樣安慰自己,她的朋友也總是這樣說。
她在床上躺了一會,翻身坐起來,她又想到了那女人方才的話,她的思緒便卡在了那里。
她是怎么知道自己的丈夫出差了呢?一個推銷員是怎么知道的呢?
她想了一會仍舊沒有想清楚,于是這件事在她心里留下一個問號,就像把一個疑問寫在便簽紙上,順手貼在了墻上。不過她是個大大咧咧的女人,到了晚上,她就把這事給忘了。
晚上,看完了兩集表現那個丑女孩的電視劇,李又佳穿著粉紅色的睡裙上了床,把被子拉到胸口,壁燈發出淺紅色的光,房間里到處都是深深淺淺地、紫紅色的陰影。四周很安靜,只有客廳里的冰箱時住時歇地傳來微弱的嗡嗡聲,像是給關在門外的一只蜜蜂。
她睡不著,翻了幾次身,忽然有點想魯健了。她從枕下摸出手機看看時間,剛過十一點。這個時間,魯健應該正躺在南方那座炎熱城市的某間賓館客房里,輕輕地發出鼾聲。
她想撥個電話給他,想了想又把手機放下了,她不想打攪他的睡眠。她閉上眼,想像著雪白的綿羊一頭接一頭地在走過她面前,她耐心地點數著它們的數量。
就在她數到第178頭時,哧拉——,什么東西極短地響了一下,這聲音很近,就在房間里。接著又是一聲,更清晰了,就像是撕扯塑料包裝紙的那種聲音。
午夜把任何細小的聲音都放大了。
李又佳猛地睜開眼睛,所有的綿羊都煙消云散掉,她循著聲音找過去,捕捉到了它的位置。
像是從梳妝臺中間的那個抽屜里發出的。
她有把握家里不會出現老鼠,那么也許會是蟑螂?但那種小蟲子向來都是輕手輕腳的。
她坐起來,朝床邊挪過去,盯著抽屜上鏤刻著的圓潤的花紋,她定了定神,探身慢慢拉開了抽屜。
抽屜里沒有任何活物,仍舊是家里那些零碎之物,,匍匐在最上面是新來的那聯安全套,搭在一管美寶蓮唇膏及一瓶玉蘭油潤膚露上面。
她合上抽屜,忽然覺得哪里像是不對,于是復又拉開。
就是在這個時候她發現了哪里有了變化,好像是冬夜里的一陣冷風急雨打在赤裸的身體上,她周身冰冷了起來。
那聯安全套只有四個了,可是她記得拿進來時明明是五個。
少了一個,就像是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撕掉了。
她的心里猛地震蕩了一下。
她慌亂地退回到床上,想起應該給魯健打一個電話,可響了很久魯健才接起,沒等她說話,魯健已經語速飛快地說,太晚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說吧,我明天還要起早。他不由分說地掛斷了電話。
李又佳攥著手機發愣,恐懼已經不是很重要了,疑惑取代了它的位置。魯健的語氣不太對勁,她感覺到了。
他的呼吸也像是不太正常,像是有點喘,但他又想是在有意克制著這種喘息。
她的心里動了一動,接著許多雜七雜八的東西都涌上心頭,這樣她更睡不著了。
直到清晨,李又佳才積攢起一點睡意,迷迷糊糊地睡去,中午時醒來,她發現抽屜里的安全套又少了一只,只剩下三個了。
她咬著嘴唇,愣愣地看著它們。后來她干脆把它們拿出來,擺放在桌面上。
綠色的包裝在藕荷色的臺面上很扎眼。
她撥通了魯健的手機,魯健的態度和顏悅色的,甚至帶有一點討好,李又佳問他在哪里,他停頓了一下,說當然是在海南了,還能在哪里?她說我當然知道你在海南了,我是問你在做什么,魯健尷尬地笑笑,說準備陪著客戶去吃飯,然后又叮囑了幾句注意身體,他過兩天就回去之類的話,就掛了電話。
放下電話,她忽然覺得剛剛好像不是與她結婚三年的丈夫,而是同一個陌生的男人說著些無關痛癢的話。窗外層層疊疊的黑云低低地壓過來,天地間刮起鉛灰色的風,她感覺有點冷。
當天夜里,她沒開電視,合衣躺在床上,還是冷,她想自己可能是發燒了,蒙蒙朧朧間那個窸窣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她爬起來打開燈,梳妝臺上的安全套又少了一個,剩下那兩個挨在一起,看上去甚至有點孤零零的。
她愣了一會神,捋了捋頭發,伸手把手機握在手里,她的手有一點抖,她想控制但又控制不住。
她撥了魯健的電話,一個機械的女聲用朗誦一樣的聲音告訴她,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經關機。
第二天下雨,一整天都沒有停,下午兩點多,她撐一把黑色的雨傘下樓,站在樓下,伸手打一輛出租車,司機在后視鏡中看著她,問她去哪,“南山街”,她低聲回答。
魯健的公司就在那條街上,雨水順著車窗流淌下來,窗外的街景模糊不清,就像是人哭的時候透過淚水看到的那樣。
她坐在一家小咖啡館里,盯著那個寫字樓小區的門口,六點多,她終于看到魯健的黑色凌志車從門口慢慢拐出來,滑進了亮得像鏡子似的街道。隔著車窗玻璃,魯健邊開車邊打著電話,那張笑著的臉在李又佳眼前一掠而過。
李又佳覺得外面的天空就是這個時候忽然黑下去的,她望著眼前那杯漸漸冷卻的咖啡,感覺自己正坐在白天和夜晚的交界線上。
此后的兩天里,梳妝臺上剩下的那兩個安全套也依次消失不見了,都是在夜里,每晚消失掉一個,李又佳沒有看到它們消失那個瞬間是什么樣的,它們就像是被人撕下來,然后一下子消失在空氣里。李又佳已經不愿意再去打電話驗證什么了。
次日黃昏,魯健提著行李箱走進了家門,微笑著出現在了李又佳面前,就像每次回來時一樣,他又消瘦了一些,顯得疲憊不堪。
他脫掉西裝,換上拖鞋,懶散地靠在沙發上,用手不住地敲著大腿,像個孩子似的朝著他的妻子抱怨出差的勞累與艱辛。
李又佳一聲不吭地看著他,就像看著一個闖進她家里的陌生人,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同一時間,城市另一端的一個高檔小區里,一扇墨綠色的防盜門正在被敲響,敲門的是一個穿著黑色套裝的年輕女人,她手里提著個白色的塑料袋,要把她的禮物分發給那些丈夫經常不在家的女人。如果他們在外面偷偷撕開了一個這種東西,它們中就會相應地消失掉一個。如果它們能夠保持永不消失,那么這個女人就該慶幸自己找了個不錯的男人,實事求是地說,這樣的男人雖然稀少,但還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