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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礦區

圣加布里埃爾山脈在秋老虎的余威下扭曲蒸騰,太陽將空氣烤得如同流動的玻璃。

三百名華工像一隊沉默的螞蟻,沿著礦壁緩緩移動。他們裸露的脊背上,汗水和紅土混合成暗紅色的泥漿,在炎日下干裂、剝落,又在新的汗水中融化。

陳阿滿的鎬頭又一次砸向巖壁,火星迸濺的瞬間,他瞇起被汗水刺痛的眼睛。

他的虎口已經震裂三天了,纏著的破布早被血浸透,此刻正隨著每一次揮鎬滲出新鮮的血珠。

那是昨天監工麥克雷的‘教訓’——就因為他擦汗時多停了三秒鐘。

“滿叔,水...”

少年阿亮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陳阿滿轉身時,聽見自己脊椎發出生銹齒輪般的聲響。

阿亮捧著的竹筒里,渾濁的水面上浮著幾根草屑。這是他們從三英里外的堿水坑背回來的,路上要躲過監工的鞭子和愛爾蘭工人的石塊。

陳阿滿剛接過竹筒,礦道里突然響起靴子碾碎碎石的聲音。麥克雷的陰影籠罩過來時,阿亮像受驚的兔子般縮起肩膀。

這個身高六英尺二英寸的愛爾蘭人,絡腮胡里永遠夾著嚼剩的煙絲,馬靴上沾著前天打瘸一個廣東佬時濺上的血漬。

“喝水?我有沒有說過工作時間不許喝水!”

麥克雷的靴尖精準地踢中陳阿滿的手腕。竹筒在空中劃出拋物線,水珠在陽光下像一串破碎的鉆石,還沒落地就被干燥的礦土吞噬。

陳阿滿看著愛爾蘭人故意用靴底碾過竹筒,咔吧一聲脆響,竹片刺進了他今早偷偷供在巖縫里的關公像。

紅臉的關公被碾進紅土里,只剩半截青龍偃月刀還支棱著。

阿亮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這孩子從上周被推進粉塵彌漫的爆破區后,肺里就帶著不祥的呼哧聲。

麥克雷咧嘴一笑,露出被煙草染黑的槽牙:“病老鼠就該...”

“正午爆破!全員撤離!”

遠處傳來的吼叫打斷了施暴。陳阿滿拽起阿亮往安全區跑時,聽見麥克雷在背后喊:“晚上再收拾你們!”

陽光把他們的影子投在礦壁上,兩個佝僂的剪影被巖石的裂縫切割得支離破碎。

在爆破震落的碎石雨中,陳阿滿摸到阿亮塞過來的東西——半塊偷偷藏下的玉米餅,硬得像他們每天鑿的礦石。

少年用氣音說:“滿叔,關老爺會保佑我們的。”

陳阿滿沒回答。

......

一天的勞作后終于挨到了下工的時間,陳阿滿拖著疲憊的身子排在隊伍末尾,背后的竹筐里裝著今天鑿下的三十磅銅礦石。

愛爾蘭監工麥克雷靠在秤臺邊,嘴角叼著半截雪茄,灰藍色的眼睛像毒蛇般掃視著每一個上前稱重的華工。

“下一個!”漢密爾頓——那個滿臉雀斑的賬房——不耐煩地敲著銅秤。

陳阿滿把竹筐放上秤盤。秤桿搖晃幾下,漢密爾頓的手指悄悄壓住秤尾?!岸酢!彼^也不抬地在賬本上記下一筆。

“這不可能!”少年阿福擠上前,“我們自己稱過至少三十磅礦石!”

麥克雷的皮靴重重踏在木臺上,震得秤盤一顫。“中國豬也敢質疑白人的算術?”

他揪住阿福的發辮往后拽,少年痛得仰起臉,露出脖頸上昨天的鞭傷。

陳阿滿按住阿福顫抖的肩膀。他看得清清楚楚——漢密爾頓的拇指正按在秤桿的支點上。這種把戲他們用了三個月:空筐稱重時故意多算5磅,裝滿后又少算5磅。一進一出,每個華工每天至少被剮走三成工錢。

“八十美分,”漢密爾頓彈出三枚銀幣。硬幣在臺面上旋轉,最后詭異地立著停下——這是賭場老手的把戲,表示施舍。

隊伍里響起壓抑的騷動。臺山來的老林突然咳嗽起來,他今早咳出的血染紅了半邊衣襟,就為多背十磅礦石。

陳阿滿盯著漢密爾頓襯衫口袋里露出的金表鏈——那是用上個月克扣的工錢買的,表蓋上還刻著“贈親愛的兒子”。

“拿著錢滾蛋!”麥克雷把銀幣掃到地上。阿福彎腰去撿時,監工的靴子狠狠踩住他手指。

“對了,”愛爾蘭人俯身獰笑,“下周開始,炸藥錢從工錢里扣?!?

回工棚的路上,阿福捧著淤青的手數硬幣:“滿叔,只有四十五美分...”月光照在少年掌心,銀幣上自由女神的火炬被血跡糊成了折斷的鐮刀。

陳阿滿望向山崖上的監工宿舍,礦壁上晃動的身影:二十個愛爾蘭工人正悠閑地抽著煙,他們的水壺在腰間晃蕩,在夕陽下像一串串耀眼的銀幣。

“再忍忍吧,再忍忍就會過去的,”

......

陳晚這次的受的傷明顯和前一次不同,前一次她受的是刀傷,這次她身上更多的是拳腳的淤青,唐威在看李嬸幫她擦藥酒的時候發現的這些異常。

“哎呦,姑娘你這一身是怎么弄的,當爹媽的看見了該有多心疼。”李嬸在旁邊長吁短嘆。

“你這些日子去了哪?”唐威問道。

陳晚收回了胳膊,扯了扯皺巴巴的衣領,遮住脖頸上的一處擦傷。

“礦區,”陳晚說的輕描淡寫,“沒錢了,就去圣加布里埃爾礦干了幾天活?!?

“姑娘,你這么一個嬌滴滴的女孩怎么能去干搬磚的活!”李嬸在旁邊大呼小叫。

“沒事的李嬸,我有的是一膀子力氣,他們男人能干的事我也能干,”陳晚比了比自己纖細的胳膊,眼神卻冷了一下,

“但沒想到遇上愛爾蘭監工克扣工錢。那群畜生連十二歲的孩子都打。”

唐威認出;這種傷——不是斗毆留下的雜亂痕跡,而是有組織的圍毆。拳腳集中在軀干和四肢,避開了致命處,卻足以讓人痛得蜷縮成一團。

“你摻和進去了?”

陳晚拿起桌上的藥酒,仰頭給自己灌了一口,“華工們反了?!?

她抹了抹嘴角,“有人掄起鐵鎬砸碎了監工的膝蓋,我也踹翻了兩個?!?

她的眼神亮得驚人,“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嗎?那些平時縮著脖子挨打的老礦工,掄起秤砣的時候比誰都狠?!?

唐威看見她指關節的擦傷,那是全力揮拳才會留下的痕跡,“現在那里情況怎么樣?”

“不知道,但估計是一團亂,附近的警察聞訊過來了,把所有大家人都給扣下,我是趁著混亂才逃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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