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威的瞳孔微微收縮，他已經(jīng)隱隱猜出了這個男人的身份。

——蔣夢麟，號稱蔣先生，唐人街第一大堂口致公堂真正的掌舵者。

而更讓唐威感到不可思議的的是，米爾斯議員竟自然地接過蔣夢麟遞來的火柴，兩人熟稔得像多年老友。

“蔣先生過獎，只是一些突發(fā)奇想的小玩意，”唐威不動聲色地后退半步，這個距離能同時觀察到兩人的手部動作。

蔣夢麟吐出一口煙圈，突然用粵語說：“陳動仔死嗰晚，真?zhèn)S估佢唔到，我也都好意外。”

唐威的血液瞬間凍結(jié)，這大概便是真正大佬與生俱來的壓迫力。

他保持著微笑，右手虛搭在腰側(cè)——那里正藏著一把能擊穿馬鞍的德林杰袖珍手槍。

“唐兄弟別緊張，”

蔣夢麟笑著切換回英語，“我和懷特是老朋友了。我說你是百年難遇的奇才，他還不信，所以就想見見你...”

他拍了拍老米爾斯的肩膀，“懷特，我這位華人小兄弟如何？”

讓人意外，老米爾斯對于蔣夢麟的親密舉動沒有絲毫反感，

“不錯，很不錯，比我家那幾個小子強多了。”

蔣夢麟微微一笑，又切換成了粵語，

“唐兄弟，卡尼街和都板街相隔很近，令妹我請人先送回去了，待回能否也賞臉一起同行？”

唐威猛的回頭，發(fā)現(xiàn)一直在他身邊的唐寧沒了蹤跡。

他的眼神驟然變冷，

“蔣先生這是在威脅我？”

......

夕陽西沉，帕洛阿爾托學(xué)院的尖頂在余暉中鍍上一層血色。

“唐老板，久等了。”

一輛漆黑的馬車無聲地停在唐威面前，車窗垂著暗紅色的絲絨簾子。

蔣夢麟推開車門，象牙煙嘴在暮色中閃著微光。唐威注意到車轅上坐著兩個戴圓頂禮帽的車夫——他們的右手都自然地搭在腰間，那是槍手才有的習(xí)慣。

“請吧，”蔣夢麟微笑，嘴角的笑似乎藏著刀鋒。

唐威抬腿上車，車廂內(nèi)彌漫著檀香和雪茄的混合氣味。他剛坐下，就看見對面坐著一位熟悉的身影，不由微微一愣。

玫瑰園的林夫人。她今天沒穿往日的艷麗旗袍，而是換了一身素色長衫，發(fā)髻也挽得簡單，但耳垂上那對翡翠墜子依然價值不菲。

“唐老板，”林夫人微微頷首，涂著丹蔻的手指輕輕敲打膝上的檀木匣子，“自打上次一別，該有一個月了吧。“

唐威不動聲色地點頭。一個月前，自己戳破了對方利用他來殺人的真實目的，而對方也承認(rèn)是了自己洪門的真實身份。

蔣夢麟關(guān)上車門，馬車緩緩啟動。他親自斟了一杯茶推給唐威：“唐兄弟，先潤潤喉，這是福建來的正山小種，在中國都是上貢給皇室的。”

“請你上來其實我們并沒有惡意的，你放心，舍妹我們一定幫你平安送到家，不會動她分毫。”

茶水猩紅如血，唐威沒動，只是看著窗外倒退的街景——馬車正朝著唐人街方向行駛。

“我這人不喜歡拐彎抹角，有什么事請直說吧。”

“兄弟果然是聰明人。”蔣夢麟劃亮火柴，火焰在晃動的車廂里投下?lián)u曳的影子，

“你殺黃權(quán)那件事，手法與冷靜程度，即便是我年輕的時候也自嘆不如。”

“所以蔣先生今天設(shè)計攔下我，只是為了感慨自己老了？”唐威冷笑一聲。

蔣夢麟突然大笑，笑聲卻未達眼底：“爽快！”

他拍了拍手，馬車立刻轉(zhuǎn)向一條僻靜小路，“那我就直說了——你殺死我干兒子陳羅，打傷致公堂人的事，該有個了結(jié)了。“

唐威的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職業(yè)習(xí)慣，那里藏著一枚刀片。

“本來江湖規(guī)矩，一命抵一命。”

蔣夢麟似乎也注意到了唐威這個小動作，他從座位下抽出一個檀木匣子，

“但林夫人說你是難得的人才。”

他打開匣蓋，里面是把鍍銀的柯爾特1873，“所以我想了個折中的法子。”

馬車猛地顛簸了一下，林夫人撩動車窗一角，外面一棟棟豪華的別墅映入眼簾。

唐威知道這里，這是舊金山的倫巴底街，是和太平洋高地齊名的俄羅斯山富人區(qū)，但與維多利亞風(fēng)格的太平洋高地不同，這里的建筑多是愛德華式或地中海復(fù)興式。

蔣夢麟摩挲著手里的手槍，槍口指著其中的一扇大門說道：

“約翰遜·帕特里克，現(xiàn)加州州參議院議員，那個在《紀(jì)事報》上寫‘華工都是一群該被驅(qū)逐的黃禍’的雜種就是他。”

唐威立刻明白了他們的意圖，雖然最近他一直都在處理林七死后留下的一些問題，但唐人街外面的事情他也不是一無所知。

新的一場排華運動又再興起，這個約翰遜便是其中最激進的推動者之一。

“明晚他會在太平洋俱樂部演講。”蔣夢麟將左輪推過桌面，“我們需要他在上臺前永遠(yuǎn)閉嘴。”

馬車內(nèi)突然安靜得可怕。唐威盯著槍管上雕刻的蟠龍紋路，突然笑了：“致公堂上千弟兄，何必找我這個外人？”

“唐老板，沒你想的那么簡單，”一旁的林夫人突然開口，

“現(xiàn)在所有人都知道致公堂是唐人街第一大堂口，但也正因為如此，致公堂上上下下都受到了嚴(yán)密的監(jiān)視，如果我們的人動手，一定會被他們察覺，所以我們必須得找一個生面孔。”

“而唐老板，你是我們能想到最合適的人。”

唐威看著窗外不但倒退的街景，瞳孔微縮

“如果我不愿意呢？”

蔣夢麟?yún)s是輕輕笑了笑。

“我蔣夢麟從不強人所難，但如果這次計劃成功，致公堂的大門將永遠(yuǎn)為唐兄弟敞開，唐兄弟是聰明人，應(yīng)該知道致公堂的一個承諾分量有多重吧。”

唐威的目光在面前兩個人臉上逡巡，

“蔣先生有沒有想過，如果刺殺失敗，唐人的處境會比現(xiàn)在更艱難。”

“但也比什么都不做要強，不是嗎？”

蔣夢麟掏出一塊懷表，

“明天下午三點，約翰遜會到達現(xiàn)場。”他按下表蓋，里面嵌著張微型地圖，

“這是俱樂部平面圖，里面也會有我們的人。”

馬車終于停下，唐威透過窗簾縫隙看到熟悉的明大洗衣店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