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塵踏出封春閣向西，眼下莫夜深沉，月掛西天，蟾光明亮，行路如同白晝之中，出閣樓，過道觀，穿竹林，如履平地。

到了這浮玉山的西面，只見四周芳草凄寒，莜面是一道山崖，鑿刻有棧道，一路上去頗為險峻，崖頂有一座竹屋，掛著一盞燈，遠遠望去，光亮微弱。

李塵站在山崖下，仰頭遠遠的望著那崖頂的竹屋，思索片刻，提步踏上棧道，朝崖頂走去。

司琴面無表情，與李塵隔了三步之遙，在身后跟著。

“若是沒記錯的話，想必這靜心崖就是妖魔在神雀宮中的藏匿之所了。”

靜心崖屹立在浮云山后山，此處歸戒律堂所轄，所據之處地勢幽靜隱秘，棧道的入口也只是一扇兩開的黑漆木門，爬滿藤條，老舊不堪，平時無人吵擾，尋常人入這兒，也不易尋到入口。

也難怪神雀宮會將妖魔安頓在此處。

順著棧道爬至極高處，回頭一望，來時的過路隱匿不見，一片漆黑，縱使蟾光皎潔，也望不見崖底。

司琴頓下腳步，“主人怎么了。”

“沒事兒，我們上去吧。”

李塵收回視線，繼續向山崖頂爬去。

上了崖頂，李塵打量四周左近。

一座小巧精致的竹屋，軒窗半開，泄出火燭燈亮。

一顆青虬結扎的古松樹，遒勁而立，樹葉如毫針般粗細，錯落有致。

樹下立著一位婦人，套著一件月白色的襦裙，裙面反射蟾光泛著銀輝色。

她身量頗高，放在凡人中也不算矮，只是這體態卻有一些怪異，上身看起來比一般人長些，肩膀卻十分窄小，不合常理。

婦人眼見李塵，故作驚訝，款款走到身前，欠身施禮，笑道，“今夜李朗怎么得了空，尋到奴家這里來了。”

李塵心中暗嘆好皮囊。

尋常妖魔便是開了靈智修煉已是極其艱難，而化形之妖更是少見。

此類妖物已至正六允的境界，眼前這只妖物只怕道行不低，一時間竟然看不透她的真身。

李塵展顏，笑道，“良宵苦短，今夜不眠，本掌門一人待在房中實在煩悶，上這山頭來透透氣兒，怎么，不歡迎本掌門？”

婦人撫袖掩面，故作矜持，身形微動，“掌門說的是哪里話，這些日子來掌門替奴家尋了許多渡種的男童，奴家道謝都來不及呢，又怎么會嫌棄掌門。”

婦人躡著貓步走到李塵身邊，伸出一只手，輕輕按住李塵肩膀，半邊身子靠住，伏在耳邊低聲。

“可是那些男童都是些不著調的，奴家一個都瞧不上呢，掌門可是答應要親自給我渡種的，上次掌門落荒而逃，這次來了可就不要走咯。”

李塵側目，盯住伏在身側的婦人。

只見那盤發的頭頸下，一截雪白的纖細脖子伸入衣領，見不到溝壑，原來衣領子下邊被月白襦裙蓋住的地方，也全是脖子，長蛇般盤踞在肩上。

“蛇女飛頭蠻，落頭氏么。”

落頭氏乃是大雍玄教《神妖志異》記載的乾元二十六妖之一。

四十多年前自從關中妖魔絕跡后，落頭氏也一并無影無蹤了，沒想到今日會在這正道門派中重見此妖。

李塵笑道，“若是那些男童有所不滿，回頭本掌門重新再為你擄一些來，叫你好生挑選，總會有一兩個合適的。”

“奴家不要嘛，我看掌門就挺不錯的，奴家實在等不及了，不如掌門就給我吧，莫不是掌門不舉，不愿渡種，不打緊，奴家不嫌棄的。”

落頭式的脖子從衣領中探出，伸的老長，纏住李塵的身子，信舌吐出，舌尖分叉，舔了一臉粘液。

李塵搖頭，“此事應當順其自然，你也不必如此心急，待時機成熟本掌門自然虧待不了你——”

“主人，給。”

司琴站在旁邊，從懷里摸出了一件東西，朝李塵遞過去。

是一套魚鰾和一些零碎的依蘭香。

……

李塵無語，在心中吐槽。

“不是，你這會兒就會察言觀色了，那方才封春閣中，你一直杵在那干什么？”

蛇女有些意外，打量了司琴一眼，媚笑，“原來掌門是口是心非呢，不過這是魚鰾還是省了罷，奴家還想渡種呢。”

李塵沒有再理會司琴，他不慌不忙，一字一句，“本掌門已經說了，你的要求我日后會滿足，今夜我來尋你，是有正事商議。”

“那奴家要是不答應呢。”

纏在身上的蛇頭陡然緊了幾分，落頭氏咯咯一笑，“李朗你只不過是凝息境界的道行，落在奴家的手里，你以為還有談判的余地？”

“你在威脅我？”

“是又怎樣？奴家告訴你，你也別指望你那個貼身伺候的小丫鬟能救得了你，一個筑基而已，可不是奴家的對手。”

原來司琴是筑基境界么。

“那好啊。”

李塵搖頭苦笑，“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啊，有人不想活，那我也沒有辦法嘍。”

落頭氏譏笑，“怎么，李朗莫不是被嚇糊涂了，凈在這說胡話，別急，奴家馬上就讓你快活快活。”

“那本掌門也讓你快活快活，喜君，寒星！”

李塵朝朝前山的方向大喊，喊的是神雀宮兩只神雀的名號。

起初，落頭氏聞言一驚，喜君與寒星乃是這浮玉山的鎮山神鳥，生來便是落頭氏的天敵。

不過這多年來兩只神雀閑散慣了，從不受人驅使，置身事外，否則，她落頭氏也不會落足于這神雀宮中。

這么一想，落頭氏便覺得李塵是被逼無奈，虛張聲勢了，當即為防夜長夢多，伸手便向李塵褲襠探去。

……

明月高懸，蟾光清輝。

李塵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山林間被層層阻擋，傳到前山的封春閣時已經微不可聞。

封春閣的蟬紋筒瓦間，脊獸上有一只神雀驀地睜開眼睛，炯炯有神，再次四處張望，啼叫一聲，琢醒身旁還在沉睡的另外一只神雀。

那只神雀迷迷糊糊醒來，迷茫的轉動溜圓的黑眼珠子，卻見身旁的雀兒已經振翅飛起，遂立即抖擻精神跟上。

兩只神雀化作兩道青光，瞬間扎進山林，所掠過之處樹搖枝顫，可見速度極快。

神雀身型迎風見長，竟然化作展翅三丈的青羽神鳥，振翅而過，狂風呼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