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四月中旬,縣城里天氣有些熱了。(本書月份,參照農歷)
男人們換上了單薄外衣,女人們也穿上了漂亮裙裝。
四月十五,許多路過東門大街的男子,紛紛看向了店里的豆腐西施。
有的哥們兒看一眼還覺得不過癮,來了個反復路過,偷瞄了好幾遍。
今天的豆腐西施,穿著打扮和以前不太一樣。
人靠衣裝,佛靠金裝,換了行頭的豆腐西施,簡直可以去掉“豆腐”二字。
一套米白色長裙襯托下,端的是美不勝收。
更刺激的是,豆腐西施今天化妝了。
略施粉黛,光彩照人。
今天店里生意很好,許多大兄弟,根本不是來吃豆腐的。
或者反過來說,專門是來吃豆腐的。
一直忙碌到午后,有幾位老哥還不肯走,跟剩下的一點點豆花飯杠上了。
瞧那架勢,要吃到天黑。
豆腐西施哪里不明白那幾條老光棍兒的心思,只得賠笑道:“各位大爺,實在抱歉,小店下午被包下了,要舉辦一場素宴。”
“肉不香了嗎,哪家人想不開要吃素啊?”一位老哥帶著情緒,堅決不肯走人。
“衙門里一位官爺,說是家里老人信佛,吃素求菩薩保佑。”豆腐西施應對自如。
“哦,不好意思,打擾了。”
一聽是衙門里的人,幾位老哥飛快站起來,結了賬就走。
窮不與富斗,富不與官斗,這古老的道理,在幾位老哥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眼看客人們走光了,豆腐西施心亂如麻。
“霍大人真的會來嗎?”
從昨夜到現在,這個問題,豆腐西施反反復復問了自己八百七十二次。
她既緊張,又害怕。
惶恐不安之中,又帶著期待。
她時而懷疑自己在做夢,可身上那套新裙子,又在訴說著一種真實。
那是豆腐西施從成衣店買來的,花了一兩銀子,現在想一想都心在滴血。
要知道她以前的衣服,一百個銅錢買塊布回家自己縫縫補補,能穿好幾年。
若是霍大人今天不來,新衣服白買了,心中最美好的期望也落空了。
帶著這種不安,她時而又在想,等下霍大人來了,自己該說點什么。
豆腐西施自記事以來,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矛盾過。
突然,李秀芹聽見了白景玄的聲音。
今天白十二心情很好,因為昨晚回家睡得很香,再也沒做那怪夢。
而且,又做了美夢。
夢到了神仙姐姐。
此刻白景玄沒進豆腐店,正在隔壁燒餅店,跟整條街最八卦的吳婆婆聊天,一開始就有教老太太做人的架勢:“吳婆婆,跟你說件事,縣尉霍大人為了給家里老人祈福,自愿吃素三天。”
“他已經在衙門里吃素兩天了,這第三天,改在李家豆腐店。”
“你給街坊鄰居們說一聲,等會兒霍大人來了,不許圍觀,不許指指點點。”
吳婆婆也不是省油的燈:“好你個白十二,霍大人輪得到你來傳話嗎?”
白景玄牛逼哄哄道:“你懂什么,這是私事,大人不想出動衙門里的官差,特地叫我來辦事。信不信由你,別怪我這當晚輩的沒提醒過你,管好你那張嘴。否則,霍大人若是生氣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吳婆婆心里怕了,嘴上還很硬氣:“你小子別空口白話的嚇唬我,霍大人若是肯來,我老太婆自然懂規矩。若是他沒來,看我不找你娘告狀去。”
白景玄指了指停在街頭的一頂轎子:“看見了沒,那是誰的轎子?”
吳婆婆眼光歹毒,認出那是官轎,立馬換了一副嘴臉:“哎喲,我的十二少,老太婆剛才跟你開玩笑的,千萬別往心里去呀。我這就去辦,保準李家豆腐店左右十步,不,起碼二十步,沒有一個不開眼的敢過來湊熱鬧。”
老太太說完這話,挨家挨戶去打招呼。
片刻之間,東門大街形成了一片真空區。
吳婆婆在東門大街混了幾十年,還是有點東西的。
眼看大功告成,白景玄邁著一種狗仗人勢的步伐,走向了街頭那頂轎子,低語了兩句。
轎簾掀開,一名穿著書生衫的儒雅文士,從里面走了出來。
今天霍謀思沒穿官服,特地穿了便裝,顯得很親民。
看到豆腐店左右兩邊的真空區,霍謀思若有所思,心里很滿意。
這個小白,果然是個能辦事的人才。
在白景玄陪同下,霍謀思一路上連續做著深呼吸。
還沒走進豆腐店,霍大人已經緊張起來了。
手心都在冒汗,心中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昨夜想好的對白,以及靈感迸發寫的一首情詩,此刻全忘光了。
當霍謀思走進李家豆腐店,李秀芹哆嗦了一下。
她小臉緋紅,羞得連忙轉過身去。
白景玄就站在門口,背過身,一副大內侍衛站崗的模樣。
此時霍謀思徹底被整不會了,印象中的豆腐西施,衣著很普通,今天這個嬌滴滴的大美人兒,讓他一度懷疑自己認錯了人。
注視著佳人的背影,霍謀思的千言萬語,演變成了一個問題:“秀芹,是你嗎秀芹?”
聽到這么親熱的稱呼,李秀芹怯生生地轉過身,不敢看如意郎君,低著頭弱弱道:“民女李秀芹,給縣尉大人請安。”
“免禮,快快免禮。”霍謀思看見了魂牽夢繞的那張臉,再一看對方的裝束,油然而生一種文化人的理解——女為悅己者容。
“大人,你……你你你……快快請坐。”李秀芹也緊張得不行,說話都不利索了。
霍謀思聞言坐下,雙手不知道該往哪里放。
他有生以來,從未如此緊張過。
李秀芹也不知道該如何打開話匣子,躲到柜臺后面,似乎這樣做能多一層防御。
她時不時偷看霍謀思一眼,一次又一次欲言又止。
霍謀思深吸了一口氣,這種時候讓姑娘家開口,太不講究了,是時候讓男子漢來破冰了。
一張嘴霍大人很犯難,若是自己文縐縐的,沒念過書的豆腐西施可能聽不懂,反倒顯得他有賣弄才學的嫌疑。
他回過頭,求助地看了一眼白景玄,希望這時候小白能夠支招。
可白景玄始終背對兩人,專心站崗,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模樣。
霍謀思一咬牙一橫心,想起了白景玄的金句:“本官……不,我本來為你寫了一首詩,一時緊張突然忘了。今天我來這里,就想當面問你一句,你稀不稀罕我?”
豆腐西施渾身哆嗦了一下,整個人又麻了。
如意郎君親口問出的這句話,和白景玄昨天幫忙問的話,完全是兩個概念。
李秀芹腦海里一片空白,瞬間失去了語言能力,小嘴里擠出一個聲音:“嗯!”
說完低下頭,小臉羞得通紅,連脖子和耳根子都紅了。
盡管只是一個擬聲詞,對霍謀思造成的沖擊力,不亞于一首流芳千古的才女情詩。
他腦袋里同樣一片空白,一時不知道該說點什么。
見霍大人半天沒動靜,李秀芹慌了。
她猛地抬起頭,麻起膽子問了一句:“你呢?”
霍謀思不假思索,又蹦出金句:“我也稀罕你!”
四目相對,雙方都臉紅了。
確認過眼神,遇到了對的人。
門口站崗的白景玄,屁股往旁邊挪動了兩步,幾乎站在了隔壁燒餅店門口。
他實在聽不下去了,太雞兒肉麻了。
此時此刻,霍謀思說出了心里話,緊張情緒消失了不少。
感受到了伊人雙眸中的濃情蜜意,他激發出了愛真的需要勇氣:“李姑娘……哦不,我還是叫你秀芹吧。你聽我說,家母前些日子傳來家書,催促我早日完婚。”
“母親還說,只要是我喜歡的女子,她也一樣喜歡。”
“婚事我自己可以做主,你無需想太多,千萬不要有壓力。”
“你不用緊張,順從你本心回答我便是——若是我將家母接過來,派人去你家提親,你是否愿意嫁我為妻?”
李秀芹腦袋里昏昏沉沉的,感覺這一切太夢幻了,語無倫次道:“我愿意……不是的,我不愿意。我……民女身份卑賤,配不上大人。”
霍謀思很誠懇地說道:“秀芹,你不必在意外面那些流言蜚語。我最喜歡你這樣勤勞樸素又賢惠的女子,縱然未來有狂風暴雨,唇槍舌劍,霍某有信心應對,請你相信,萬事有我!”
李秀芹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大人,求求你不要這樣想,你有大好前程,我不能拖累了你。”
霍謀思唰地站了起來:“昨夜小白給你傳過話了,我親口重申一遍——若你對我無心,霍某絕不強求。若是你心里有我,卻瞻前顧后,猶豫不決,那我霍謀思在此立誓,今生不娶!”
“不要!”李秀芹慌了:“聽你的,我都聽你的。”
霍謀思聞言大喜:“那我委托白景玄做媒,去你府上提親,可好?”
李秀芹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之中,紅著臉細弱蚊音道:“都聽你的,你來安排便是。”
“好,好好好,交給我來安排。你保重身體,切莫勞累,我先告辭了。”霍謀思也有些語無倫次,還猴急得不行,說完紅光滿面出了門。
李秀芹躲進了后廚,胸口起伏不定。
她表情怪異,時而傻笑,時而哭得稀里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