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

沈叔給江九辭披上了一件大氅：“公子，時候不早了，該回去了。”

江九辭點了個頭，看向唐婉：“小娘子，一路走走吧。”

“也好。”唐婉沒有多想，便跟江九辭往山下走。

而沒想到，走著走著，這江九辭的路線便是往唐婉剛剛立的墳的方向而去。

唐婉見狀立即上前，攔住了江九辭的步履：“江大人，那邊山路不大好走，何不走直路？”

江九辭聞言，停下了腳步，那種試探般的神情又出現了，沒有繼續往前走，但也沒有后退，只給沈叔遞了個眼神，沈叔便明了的回避了。

見沈叔離開，江九辭沉默了一瞬，仿佛終于準備說出口一般。

“先前小娘子問我如何猜到是你......其實是，來時繞了點路，看到一座新墳，便猜是小娘子剛走不久就在附近。”

唐婉一驚，頓時反應過來，原來剛剛她立的墳被他看到了！

那豈不是上面的名字......

雖然想到，但唐婉還是強辯了一句：“那為何江大人會將那新墳與我聯系上？”

江九辭避而不答，轉而道：“自己給自己立墳的，小娘子當屬頭一個。”

他一說，唐婉倒是來了興趣，她發現這人總是能引起她的話題：“這世間名字重復的多了，江大人為何就篤定那是我自己給自己立的？”

話既然已經說到這，江九辭也沒準備避諱，只是神色間多了份復雜，深邃的眸子竟是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良久，他突然開口：“我有個猜測，婉娘并非婉娘。”

這稱呼怎么說變就變了？

而且，這人怎么猜的？！

看到唐婉眼中的疑惑，江九辭又答道：“初見婉娘那次，便覺婉娘跟傳言不同，一不小心多打聽了些婉娘過往，便略微做了猜想。”

“江大人倒是思緒敏捷。”唐婉知道她自從醒來，一舉一動能逃過眾人的眼睛，卻逃不過江九辭的眼睛。

所以，想想，唐婉也懶得裝了：“那江大人要不猜猜，我不是婉娘，是何人？”

“婉娘亦是綰娘。”

“江大人是在繞口玩么？”唐婉沒大聽明白。

話音一落，江九辭眸色更深了，一字一句道：“綰青絲，梳蟬鬢。”

唐婉一頓，他說的是——凌清綰？！！！

不是，這也能猜著？先前猜到她不是唐婉尚有理論，如今猜到她是凌清綰就太邪乎了！

見唐婉露出震驚的神色，江九辭先前那緊緊的眸色，卻是突然一松，仿佛剛剛繃緊的神經在這一瞬松了下來，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又是一陣沉默，他似乎還有最后一絲不確定，問到：“綰娘，可是說過要娶我之類的？”

啊！！！

唐婉當即腦袋一懵，如一個天雷正正砸在了自己的頭上，呆在了原地。

良久......唐婉思量了半晌，終于才回了一點神：“你...你也是上一世死了，活過來的？”

江九辭眸中微不可察的閃過了一絲輕柔的笑意，他，不置可否。

唐婉見狀，明白了！

難怪能猜著她是凌清綰！

這對手最了解的就是對手，她跟江九辭打了一輩子的仗，哪怕一直隔著那依依渭水，但，她的言行舉止，江九辭怎會不知？正如她知道他一般。

恍惚了半晌，唐婉終于嘗試著問道：“丞相是何時......來的？”

“出生沒多久。”

啊！？？？一出生就重生了，還重生在自己身上！

所以，他一直都有前世記憶？

那為什么還搬她家去？不知道她是亂臣賊子嗎？還有......

唐婉頓了頓：“丞相既是有前世記憶，便當知曉這大夏江山終究會被我所奪，你為大夏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便不該在幽州救我一命，莫不是當時丞相不知是我？”

凌清綰還活著，唐婉敢確信，她這六日來打聽過幽州方面的消息。

有一組兵馬正在淺淺壯大。

她知道，前世，這個時間的自己有點瘋，如今，做出的事必然是那個自己所為。

然而，江九辭卻一字一句：“知道。”

“知道為何還救？”

“因為當年在渭水河岸，有一句話一直不能言表，至死有憾，便想給自己補一次。只是未料，今日才得知，綰娘竟是也來了。”

渭水不就是我逼你穿嫁衣嗎？那有什么話好說的......

該不會想罵我？只是礙于當時自詡君子，開不了口！

唐婉瞇起了眼睛，這震驚了好半天，她也緩過了神來。

反正自己都重生了，江九辭重生也沒什么。

于是，訕訕道：“哦，那現在我本人在這了。皇后說便是。”

江九辭聞言一笑：“綰娘的自稱倒是變了。”

那可不！過了那年少輕狂，有些事情當是該變一變了：“丞相且說。都重活一世了，丞相倒不像君子，越發小肚雞腸了，你要說......”

“喜歡。”

不等唐婉說完，江九辭的話帶著溫潤如雪的風傳進了她的耳朵。

“什么？”唐婉似是沒聽清，耳中像是在嗡鳴。

她曾問——他可喜歡她送的嫁衣。

可是......

不等唐婉細想，耳邊再次傳來了他的聲音。

“只不過那嫁衣太過女子氣了，上面的繡紋也不大滿意。綰娘需得改改，換一身男子的繡紋。”

一瞬間，唐婉只覺自己心口起伏過大，怔了良久，她長袖一甩，轉身大步離開了。

走了兩步，她勾起了嘴角：“你這人慣會挑三揀四。罷了，再給你做一套便是。”

所以，他剛剛說問她還有沒有別的要求，原是在說嫁衣這事，又要讓她逼他穿一回，什么毛病？！

......

歲末祭奠之后，禺山公并未參與祭奠，且是自愿。

寫了份罪己詔，說是當年冤枉凌家云云，要給凌家翻案。

這事一出，保皇黨也不好再追著江九辭鬧，讓禺山公回來之類的。

唐婉坐在江宅的西域流梅下，妄自想了想：“前世可沒有翻案一事，也沒有禺山公退居公爵一事。如今這些事一變，也不知道那個我還會不會造反？”

“綰娘何時這般憂國憂民了？”江九辭拿著一件披風走了出來，將披風披在了唐婉的肩上。

而他卻穿得單薄，只是略微穿了件冬日的長衫。

唐婉瞧著他的樣子，也是沒管：“你倒會裝病，我還以為你跟前世一樣，也中毒了。”

“前世救綰娘時不小心，總不能今世也不小心。”

嗯，兩人攤牌之后。

唐婉這才知道，前世江九辭的毒竟是救她掉崖時中的。后來好不容易找到解藥，卻被她打仗耽擱了。今世雖去救了另一個她，卻也有了經驗。

想著，唐婉突然挑了挑眉：“你今世身子骨既然硬朗，若那個我再打來，你當如何？”

“綰娘亦非綰娘。”

得，又來了！

“丞相大人......”

不等唐婉說完，唇倏然便被堵住，溫潤傳來，由涼變燙，良久才聽他貼在唇邊，輕輕道：“叫我什么？”

“辭郎......”唐婉喘了一口氣，近著濃厚的呼吸，從齒間壓出了一句。

說實話，這個稱呼如此親昵，唐婉還真不習慣。

不過，不習慣也得習慣，誰叫她都把人娶了呢。

“罷了，這次她若再來，我去吧。早日打完，過你我的悠閑日子。”

“我倒想看看，你守護的河山到底是怎樣的錦繡......”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