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清早。

陳桃芽之前常開的桑塔納緩緩停在炸雞店門口。

車門打開，走下車的她來到副駕駛座上坐穩。

沒一會兒，拎著書包的周吾從店里出來。

來到近前把書包扔到后排座上，然后趕緊進入駕駛室。

按照傳統的計算寒暖日期方法的‘數九’，現在是沿河看柳的六九。

但北方的六九清晨，依舊凍的人頭皮發麻。

副駕駛的陳桃芽，好奇的問道：“現在可以說為什么讓我開車來了吧？神神秘秘的，真煩人。”

之前剛轉學過來的時候，家人擔心小丫頭一個人不安全，就讓她開車上學。

后來確定學校可以不用上晚自習，加上家門口以及學校門口都有公交車。

最主要的是陳桃芽的車技真的很一般，干脆就坐公交車上下學。

昨天晚上放學前，周吾說要借車一用，讓小陳同學明天開車上學。

“我就是去趟電視臺。昨天的教室里，人多嘴雜，我怕被人聽見又亂傳話。

你也知道，現在的高中生實在是太幼稚了，我都懶得跟他們玩。”

系上安全帶的周吾掛檔離合油門啟動油門。

電視臺隸屬于廣電，冬季上班時間是早晨8:30~12:00。

給他們半個小時磨蹭時間，再給半個小時開個早會。

那就九點之后去一趟，正好九點半是節體育課，翹課快去快回。

周吾繼續說道：“我上午九點左右出去一趟，要是老師問，你替我打掩護。就說鬧肚、、”

“不行。”不等周吾說完，陳桃芽就直接打斷。

“為啥？”周吾懵了，在她的計劃里，陳桃芽可起非常關鍵的作用。

一節課的時間完成電視臺來回，以及談妥廣告投放是非常緊張的。

因此他決定在體育課前面的那節課就翹班出來。

理由就是鬧肚子跑廁所，這樣也給體育課不出現留出操作空間。

高三學生，尤其是學習好的那一撥在老師眼里都是乖寶寶。

根本不會想到有人打著鬧肚子的幌子，翻墻離開學校。

“我要跟你一起去電視臺。”陳桃芽很期待的看向周吾。

電視臺誒，可是陳桃芽之前從來沒見過的場景，突然就挺好奇的。

周吾回道：“大哥，別搗亂。沒有合適理由你怎么出校門？總不能跟我一樣翻墻爬出去吧。”

“我是藝術生。”

“我知道你是藝術生，我現在說的是沒有請假的合理理由。”

“我是藝術生。”

“、、、哦，你是藝術生啊。”周吾恍然大悟，藝術生確實不用請假。

校外上專業課，老師都懶得管，更何況陳桃芽這種各類學科成績超標的優等生。

別說請假了，你就是不來學校，都沒關系。

等會~

突然一個想法在腦海中炸裂的周吾試探的問：“你說我現在改藝術生還來得及嗎？”

“不行。”陳桃芽想都沒想就拒絕。

周吾改學藝術，先不說能不能行，肯定會被老師認為是受自己的影響。

這么大的黑鍋，傻子才想背。

周吾咂咂嘴，也沒說什么，只當藝術天分有點高的小陳同學，認定自己沒有藝術細胞。

不改就不改唄，反正店里走上正軌，也就不需要自己事事親力親為。

說著話的功夫，兩人就來到學校附近。

周吾直接把車停靠在學校西北角，這個位置的校墻里面，有一棵歪脖子樹。

三米高的校墻，對于嬌生慣養的其他高中生來說確實很危險。

但對于從小就生長在農村，童年不是抓雞就遛狗的周吾來說一點也不安全。

··

上午八點，滿面愁容的徐興邦走進縣維大院。

前幾天組織蔀下發了關于他任命的文件，代表著他正式就任縣長一職。

上任第一天，就查看了去年底統計局對縣里146家縣屬獨立核算企業的審計報告。

結果怎是一個觸目驚心。

146家企業中93家虧損，42家資不抵債。

只有11家還能盈利，而且這個盈利只是出現在字面意思上。

按照目前政企負責人好大喜功的尿性，真說不好是真賺錢，還是打腫臉充胖子。

縣屬企業里的問題很大，亟待解決，牽扯到上萬工人。

要是處理不當，鬧出惡性事件，再驚動天上，真的是要掉腦袋的。

而且就以縣維大院這個地方畫個圈，里面的誰別想好過。

按理說政企發展過程中遇到困難，上級領導的征符應該施以援手的。

但現在縣里也是自顧不暇，當下的平縣有16000+人在吃財政飯，但財政收入不足7000w。

按照常規，平縣每年應該留出500w財政預備金，但實際情況是一分都擠不出來。

大前天周五，縣財政局一把手來縣征符匯報工作。

說是匯報工作，主要還是賣慘，最好是能要到錢。

上面列舉的146家縣屬獨立核算企業，就是146家嗷嗷待哺的口。

還有縣下面各級街道、鄉政府以及村級單位，也是五花八門的要錢理由。

但是沒錢，整個縣城都陷入財政極度困難境地。

縣財政賬戶里的錢，勉強能給機關干部發一個月工資。

財政局一把手來匯報工作是2月5號，距離10號發工資，只有5天時間。

當時頭都大了的徐興邦就覺得其實副縣長挺好的，沒必要為了面子硬上縣長。

但上面已經下了任命書，后悔也沒用，干脆拼一拼。

能成也算不枉為百萬人口的父母官，不成也算是盡力了。

周末時間，徐興邦去了趟市里，想尋求上面財政在資金上幫扶一把。

結果讓人失望，地主家也沒有余糧。

因為財政遇到困難的不只是平縣，而是幾乎所有區域、

這次困難不是個例，而是普遍存在。

所以周一上班的徐興邦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他完全找不到破局希望。

站在辦公室里，看向窗外的縣城。

朝陽剛剛升起，橘黃色的光芒從天空撒下，一片生機勃勃的樣子。

這讓徐興邦不禁感慨，自家怎么就出不了一個像牟其中、禹作敏、魯冠球、劉氏兄弟這樣的企業家呢。

不管這些人有什么問題，起碼成功的他們能夠起一個很好的帶頭作用。

甚至足以以點帶面，帶動一個區域乃至整個縣城順利進入產能升級階段。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不用想就知道，肯定來要錢的。

就任縣長的這段時間，幾乎全部精力都來應付這群人了。

說實話，徐興邦本意上不想見，因為說破大天去，也是沒錢。

略一檢查衣著，坐在辦公椅上的他沉聲說道：“進來。”

“縣長，您這個伯樂可挖掘出一匹好千里馬啊。”

一個四十出頭的中年男性推門而入，滿面笑容的他快步走到近前。

豎起的大拇哥沖向徐興邦，一副您可真沉得住氣，憋著這么個王炸呢。

“老洪，你這話什么意思？”徐興邦完全聽不懂，什么千里馬、伯樂的。

老洪，全名洪亮，縣宣傳蔀長，輔處級，跟徐興邦是戰略同盟。

“你不知道？”

洪亮很是詫異，他作為縣維宣傳部一把手，一直兼管著縣里的媒體喉舌。

一個縣城里的跟媒體相關的單位沒幾個，只要能做好本職工作，也就懶得插手。

結果昨天《工人日報》的副編輯說有份很重要的文章請自己批示一下。

正好洪亮昨天在辦公室，干脆就讓他過來一趟。

然后就看到了劉輝撰寫的的那份文章。

說實話，里面相當夸張的描述，讓洪亮還以為這是篇廣告呢。

一家200平方的店鋪，雇了十幾個下崗職工，而且還高薪。

八小時工作制，加班按照雙倍工資，節假日三倍。

上面的這些條件，但凡占著一條都是良心店主，全部占著就是胡扯。

差點就要發火，突然發現里面照片里有個熟面孔的周慶華。

之前跟人武部的老郭喝酒時一起坐過，這人還找徐興邦匯報過工作。

仔細詢問下，才知道這篇看似夸張的文章竟然是事實。

之前的洪亮還不理解徐興邦為什么幫一個距離縣城駐地二十多公里的叫周莊的小村莊辦理30w額度的低息貸款，現在看來人家這是高瞻遠矚。

在還只是副縣長的時候，就已經謀劃縣長的工作開展。

好小子，野心真大。

剛才洪亮聽說徐興邦來縣維了，趕緊過來恭賀。

誰想到徐興邦竟然一副不知道的樣子，而且也不似作偽，有些納悶的他把手里的文件遞過去。

皺著眉頭的徐興邦沒有直接看密密麻麻的文字，而是先看照片。

像是在一家明亮干凈的飯店拍攝的，里面食客很多，都在低著頭就餐。

照片里的人都穿著白色的工作服，大多數20歲上下的年齡。

沖著鏡頭比y的手勢，還有他們臉上洋溢著的青春，幾乎要溢出畫面。

讓四十不惑的徐興邦都有些受到感染。

可是這些照片給自己看是什么意思呢？

照片里的人物還有環境，徐興邦沒去過，也不認識。

繼續往下翻，是一張兩個男人的合影，其中一人是周慶華。

聯想到洪亮之前說的伯樂與千里馬，很顯然這事跟周慶華脫不了干系。

肯定是好事，而且事還不小，否則不至于讓洪亮這么激動。

壓制著從市里帶回來的沮喪情緒，徐興邦開始仔細的閱讀文章。

自然而然的把情況了解，當然是振奮的。

在全縣范圍內推廣第二產業是他當時作為副縣長定下的決策。

像周莊這樣積極嘗試的村莊沒有一百也有八十，無非規模不同而已。

當時沒想太多，就是想著讓農民在農閑之于增加點收入，補貼家用。

畢竟徐興邦本身就是從農村里出來的，非常清楚農民的苦楚。

真的沒想到，雞窩里竟然飛出周莊這么個金鳳凰。

本來還可惜為了某些原因，搭上自己人情這才幫周莊辦了三十萬的低息貸款。

現在看來，一飲一啄，皆是天定。

在別人看來，這篇文章里面最重要的是小店鋪雇傭了十幾名下崗職工，并給與高薪而帶來的鼓勵意義。

但徐興邦卻看到一個拓展新產業的可能。

一家經營炸雞的店鋪，每天營業額高達2w+。

這幾乎相當于每天都要消耗1500只肉雞。

1天1500，一月30天就是45000只，一年就是50w只。

當然，誰也不敢保證這家炸雞店能夠穩定維持這么高的銷量。

但是，誰說只能開一家炸雞店？

整個平縣100w人口，5個街道，12個鎮。

就算平縣小，還有其他兄弟縣市呢，還有市區呢。

廣闊市場，大有可為。

而且前兩天去市里化緣，市領導可說了資金肯定沒有，但如果你們自己有辦法，市里可以提供政策方面的支持。

以周莊為根基，大力拓展養殖以及肉禽分割產業。

有個兩三年的穩步發展，至少能夠提供上千個工作崗位。

先不說政績啥的，至少可以增強平縣對下崗潮的抵御能力。

思緒通透讓徐興邦好似吃了人參果一般痛快。

下沉的嘴角終于抬起，輕輕摔打著手里的文件:“我當時確實想著以周莊為試點，只是沒想到他們給了我這么一個大驚喜。”

“可不是嘛。”洪亮好奇的說道：“不過，上次在你辦公室見過這個叫周慶華的，看著就是個莽撞漢子，沒想到竟然有這等猛虎嗅薔薇的慧心巧思，真是人不可貌相。”

徐興邦也不由點頭贊同，但是他的腦海卻浮現另外一個身影。

潛意識里有股聲音在告訴自己，做出這種事情的很有可能不是周慶華，而是周吾。

“老洪。”心中繪畫藍圖的徐興邦慷鏘有力的說道：“從無到有拓展出一個支柱產業遇到的難度是難以想象的，接下來的五年里，你可得好好的幫我啊。”

“當然。”洪亮很是激動，不是因為徐興邦的話，而是話背后的許諾。

從縣里主管宣發的宣傳一把手到分管經濟的常務副。

雖然級別不變，但一個排名前十，另一個排名前五。

徐興邦當然沒有權利任命一位常務副作為自己的副手。

但剛剛上任的他提出推薦，只要被推薦的人選沒有明顯過錯，基本就會通過。

這是縣維與縣政府主管者基本都會達成的默契。

否則就斗吧，豬腦子都給你打出來，反正就是誰也別想好。

接下來，兩人就喝著茶談論著新任縣征符的工作要優先從哪些方面開展。

未來有了期待，但眼前的茍且還要忍耐。

縣屬的146家企業，依舊是燙手山芋。

縣財政依舊沒錢，遠水究竟還是解不了近渴。

咚咚咚，敲門聲又響了。

“進來。”

隨著徐興邦的聲音落地，門被推開，露出一個青年的腦袋。

“縣長，我有點工作找我們領導匯報一下。”

“那我先出去一下。”洪亮對徐興邦說了一句，起身就準備往外走。

卻被徐興邦給阻止：“要是小事你現場回復一下就行，咱們剛才的話題還沒討論完。”

“行。”

回了一聲的洪亮看向自家部門剛入職還不太懂事的小青年：“小陳，有什么事你就說吧。”

“呃。”首次面對新任縣長的小陳有點腿肚子轉筋，話都有些磕絆：“剛、、剛才電視臺打來電話，說是有人來商談投放廣告，特意向您請示一下。”

“這點小事，找我干什么！直接讓老張做決定。”

老張是電視臺副臺長，主持日常工作。

電視臺隸屬于廣電行政部門，但縣宣傳蔀也有權限管轄。

一般不會介入，除非是播出的欄目以及廣告出現問題。

“這次的廣告客戶有點特殊。”小陳說道：“對方倒是挺舍得出錢的。

就是廣告宣傳時間有點不合適，他們要給自己的炸雞店做宣傳，日期是2月14，這一天好像是西方情人節。”

情人這個詞，在國人眼中速來沒啥好印象。

求穩不求冒險的洪亮當即說道：“那就推了。”

“好的，領導。”小陳接到明確指示，就要告辭離開。

就在門即將被帶上的時刻，徐興邦突問道：“投放廣告的人說沒說叫什么名字。”

“好像姓周、、”小陳認真想了想，回答到：“對，就姓周，叫周吾。”

一副果然如此表情的徐興邦拿起話筒，詢問道：“電視臺電話多少？”

“縣長，你認識這個人？”

“****”洪亮熟練報出一串數字，好奇的問道：“縣長，你認識這人。”

“周慶華的兒子，其實我本來就懷疑那家炸雞店是這小子的主意。現在看來基本如此。”哈哈笑著的徐興邦撥通電話。

對面看到這是縣長辦公室的電話，哪敢耽擱，最快速度接通。

然后就趕緊去請周吾來接電話，簡單聊了一會兒后。

掛斷電話的徐興邦對洪亮說道：“廣告的事情讓他們自己商議下吧，價格盡量給個優惠，畢竟他們才剛起步。”

“可是2.14這天是西方情人節，這可、”

不等洪亮說完，徐興邦就打斷：“這小子挺有主意，他承諾不會宣傳西方情人節，而是2月14真愛節。

而且宣傳詞還挺有意思的【真愛是一切理由和答案】。”

心中念了一遍的洪亮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腦海中也浮現幾幅畫面。

那是他在這個世界最親近的人，父母、妻子、兒女、兄弟姐妹們。

“這樣確實沒有問題了。”

洪亮點頭，就代表著周吾投放廣告的最后一道阻礙被拆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