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門之后，素宥連和白玉被宮中女官接引往別處去了。

高儼隨秦子征過太極殿東側，走在鋪滿鵝卵石的甬道上，繞太極殿，穿朱華門，往昭陽殿而去。

一路上見到人群熙熙攘攘，宮女，胡人，伶人，巫師，各種唱歌跳舞賣藝的人，穿著華貴的綢緞衣服在宮中走來走去，整個宮城前區烏煙瘴氣。

高湛時期宮中就買了許多女子入宮，如今宮中有宮女數千，高緯又賞賜無度，有五百多個宮女都被授予郡君，整日無所事事，卻能穿華貴的衣服，吃精致的食物。

各種三教九流，市井之徒，只要討得高緯喜歡，都能有一官半職。

高儼邊走邊問：

“秦侍中，殿內除了我阿兄之外還有何人？”

秦子征隨口應道：

“還有和尚書，正與殿下握槊呢。”

高儼嘆了一口氣，說：

“我大齊外有強敵，內有孽寵，這半壁江山已經搖搖欲墜，我阿兄卻是毫不在意。”

秦子征一愣，回頭對高儼說道：

“瑯琊王殿下，慎言。”

果然，才過五樓門，還未到昭陽殿前，絲竹之聲已從殿中傳來。

一天天的，聽歌下棋玩女人，跟宅男玩游戲聽音樂看日本片差不多嘛。

皇帝也就這點樂子！

此時秦子征入殿通報，隨后引高儼進殿。

昭陽殿面闊七間，進深三間，地面鋪以青石。

這是高緯寢宮，平時高緯就在殿中尋歡作樂。

殿前寬闊，有一群伶人在演奏胡樂，左右又有數十位宮女手提小火爐，保持著大殿的溫度，后面有屏風遮擋，隔出一個小間。

高儼覺著有些悶人。屏風之后高緯笑聲傳來，不知道因為什么事情樂不可支。

高儼繞過屏風，只見二人正在一張榻上玩棋，旁邊亦有宮女太監侍奉。

他們玩的正是游戲握槊。

聽說和士開頗擅此道，當年就是靠著這一手贏得了先帝高湛的青睞。

少年人皮膚慘白，眉宇甚似高儼，更多幾分陰鷙，披頭散發。

身穿白紗胡服，露出半臂，手拿著骰盅，哈哈大笑，此人就是皇帝高緯。

另一人便是和士開，容貌也算英俊，高顴深?。

看上去有些縱欲過度，頭發結成小辮，挽在后面，這是典型的鮮卑人發型。

上半身穿著黃色小衣，袍服上半部分解開搭在腿上。

秦子征高聲到：“京畿大都督、領軍大將軍、領御史中丞瑯琊王高儼拜見陛下！”

高緯聽聞，并不轉頭，依然看著棋盤，嘴里說道:

“三郎快坐，等阿兄贏了這盤！”

和士開倒是起身向高儼行禮：

“殿下大病得愈，是有佛陀庇佑，此后定能趨吉避兇，福壽永康！”

老小子真會說漂亮話。

高儼朝他拱拱手：

“借和相公吉言，也祝阿兄和家家（母親）吉祥如意，長命千里！”

此時，高緯正在猛搖骰盅，不滿的看向和士開，發覺皇帝神情的和士開只好坐下，陪同高緯看骰子點數。

高緯見和士開重新連接了游戲，于是把骰盅往桌上一磕，啪的一聲，左手死死摁住骰盅，抬頭看向和士開：

“和卿，這下要分輸贏啦！”

這游戲有一點點策略因素，但是勝利的關鍵還是得看搖骰子的水平。

這感情容易，高儼當年在KTV搖骰子是有手法的。

雖然達不到要什么點數就來什么點數的水平，跟這些古人玩玩應該是沒問題的。

果不其然，骰子點數頗大，這盤游戲高緯取得了最后的勝利。

因為和士開頗為擅長握槊，好不容易高緯才贏和士開一盤，自然他心情大好。

高緯也認為外面播放的背景音樂也有功勞，于是賞賜奏樂所有伶人各自布帛五匹。

這一下就是上百匹布帛賞出。伶人們一聽有賞，演奏更加認真賣力了。

此時高緯才轉頭看向高儼，問道：“三郎，北宮住得可還習慣？”

高緯其實排行老二，還有一個高綽是老大，但是因為是庶長子，為人殘暴，被高湛降成了老二，這才讓高緯成為長子，當了皇帝。

高儼心想，老子差點病死了還問住得怎么樣，你可真是個情商大王。

高儼嘴里回答道：

“蒙阿兄家家照顧，北宮用度尚足，只是日常想念阿兄家家，想常來拜見。”

高緯聽了，臉色有些不悅，說：

“三郎大了，常在宮中行走不合適，按理應外任四方。家家（太后）愛三郎，不讓三郎到州郡去，三郎按禮數給家家請安就好。”

高儼一聽大喜，外任也算好事嘛，正好借坡下驢，于是說道：

“臣知阿兄家家好意，此番大病，昏昏沉沉，頭痛欲裂，差點以為難再見阿兄家家，阿儼方知人生苦短，應及時行樂。

現在有阿兄管著大齊，又有和相公這些賢臣輔佐，可否容阿儼辭去許多雜官兒，到外面做個無愁刺史可好？”

高緯一聽，開心了拍著手：

“人生苦短，及時行樂，說得好！國事有和卿祖卿他們管著就好，我也做個無愁天子，我倆就是歡樂兄弟啦！三郎想去哪里？給阿兄說說罷！”

和士開一聽高儼這話就覺得不對勁，這高三郎怎么才幾天不見性情大變了呢。

之前還嚴厲拷問他家建大宅子的錢哪里來的，今天就準備撤退了？

這是真心想要放權，還是說另有圖謀？

和士開潛意識就覺得高儼被人唆使，要對他干壞事，畢竟和士開這輩子除了奉承皇帝就是算計別人。

“瑯琊王切勿妄自菲薄，宮中皆知，瑯琊王昔在含章殿時，處理政事決斷如流，心明似鏡。

在御史臺時貪官污吏無不膽寒，為京畿大將軍則步騎皆服。

西有偽朝犯我疆域，南有夷陳鷹瞵鶚視。

我與陸太姬（陸令宣），祖孝徵（祖珽）等，勉勵同心，竭智難支，還望瑯琊王莫生退意，共扶社稷！”

這老狗！在含章殿處理政務的時候高儼不過十一二歲，純屬于作秀了，這還拿出來說！

高儼真覺得大可不必，我本不想對你動手，我只想好好享受回到北齊當王爺的時光。

和士開一頓文縐縐的話說得高緯有些不耐煩，高緯說道：

“和卿說些什么怪話，三郎想去哪里讓他去就是了。”

和士開卻說：

“陛下，臣也知道陛下太后愛瑯琊王，但是如今北有突厥，西有賊戎，南有島夷，您把瑯琊王放哪里都不安全啊。”

現在周國與大齊正在交戰，丞相斛律光，太宰段韶，太尉蘭陵王高長恭在西面帶兵正和周軍打得不可開交。

和士開嘴上說著不調高儼，心里卻盤算著把高儼弄得北邊或者南邊。

但是這個事情一是要過胡太后這關，二是要循序漸進，要把高儼的京畿大將軍，御史中丞之位想法子罷黜掉，再貶到其他地方。

高緯一聽和士開說的話，和卿考慮得真周到啊，于是對高儼說：

“三郎說的事情，讓阿兄再想想。家家在內宮，你快去見她吧！”

高儼見此便不再多言，于是拜別天子，退出大殿，朝太后寢宮而去，秦子征也不再跟隨，而是侍奉在高緯身后。

高儼前腳剛走，就有人從側門進入，朝和士開耳語一番。

和士開心道，果然這瑯琊王另有圖謀。

于是對高緯說道：“陛下，瑯琊王想離開京城，怕是另有圖謀。”

高緯想著跟和士開再開一局，但聽和士開這么說，便問道：

“三郎想走，讓他走就是，人都不在京城，他又能干出什么壞事來？”

“北宮有消息傳來，有中常侍劉辟強，治書侍御史王子宣前去拜見，說不定他們有什么陰謀！

昨日瑯琊王吃飯的時候，還問起了天子的飲食禮節，想念宮中的飯食！”

高緯一聽，臉色一下子陰沉了起來：

“我原以為三郎真心做個無愁王爺，結果還是想篡我的位！”

不過高緯轉念又想，劉辟強是高儼宮中舊人，王子宣又是他副手，病好了去探望一下也是正常的事情。

于是懶得再想，對和士開說：“和卿不必多慮，你我再開一局才是正事！”

和士開也不再多說，他滿臉堆笑，重新擺棋，請高緯先搖骰盅。

秦子征在旁低眉垂眼，像是在打瞌睡一般。

屏風外的伶人吹奏不止，整個大殿溫暖，舒適，一片歡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