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吳校長和莫主任在縣城招生的同時，托兒所袁所長和子弟校的幾個老師，正在子弟校的幾個辦公室忙著電話招生。

“楊校長，我是985廠的馬慶峰！你上次不是給我打電話說要送幾個孩子來我們這兒補習嗎？告訴你兩個好消息，第一個好消息是今年的全省理科狀元和我們山城的文科狀元都是我們補習班的學生，對對對，山窩里飛出金鳳凰，而且飛出了一群！”

馬慶峰兩年后雖然要轉隸地方但也是學校股東，把招生當著眼前最重要的工作，他緊握著電話眉飛色舞地說：“第一屆的十五個孩子，全考上了，這個升學率怎么樣？牛皮不是吹的，火車不是推的，山城的幾所重點高中都不如我們。

第二個好消息是廠領導剛研究決定，給我們軍工系統的孩子減免百分之二十的學費！我們的師資力量有限，你幫我跟那些孩子的家長說清楚，報名從速，等我們這邊招滿，他們就是跟地方上的孩子交同樣的學費我們也不會收！”

……

錢主席很想參加招生，但現在要向姜廠長匯報工作。

姜廠長聽完匯報，驚問道：“老錢，你想脫產去做校長？”

“二礦那邊萬事待興，我個校長不能只是掛名，想兩頭兼顧不現實。”錢主席給姜廠長遞上支煙，又笑道：“我家老爺子很支持，他說小韓和小王他們太年輕，我們應該扶上馬送一程。”

“錢老都支持，我還能說什么？”

“姜廠長，我最遲明天下午就要‘走馬上任’，工會這邊你看安排誰來跟我交接？”

“這事要開黨委會研究，你先過去，反正工會這邊的工作也不是很多。”

“行。”

“對了，部領導剛打電話表揚過我們。”

“表揚什么？”錢主席好奇地問。

錢主席如果不來，姜廠長也要找錢主席。

他點上煙，五味雜陳地說：“部領導肯定了我們廠高考補習班取得的成績，老錢，你說說，如果早知高考補習的前景這么好，我們當時就應該力排眾議全力支持小韓，廠里的資金再緊張也不差那十幾二十萬！”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如果在小韓他們最缺錢的時候，廠里支持十萬，至少能占一半股。可現在補習學校馬上就能日進斗金，二礦那邊不再缺錢。

錢主席雖然暗暗腹誹，但能理解廠長的心情，勸道：“姜廠長，過了這個村，不等于就沒下一個店。小韓的眼光看得比你我長遠，高考補習剛一炮打響，他就在考慮搞藝術培訓。今年先辦一個美術班，如果效果不錯，將來就可以擴大招生規模，辦一所藝術高中。”

“廠里可以入股嗎？”

“當然可以。”

錢主席笑了笑，接著道：“他還打算辦技校，我家老爺子對辦技校很支持，擔心小韓到時候缺錢，打算把他的存款全取出來入股。按照小韓的計劃，技校要在廠里辦，廠里到時候完全可以以老廠區入股，至于占多少股份，可以談嘛。”

姜廠長正想著等韓愛民他們開辦藝術高中、開辦技校，要等到猴年馬月，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

姜廠長請錢主席稍等，拿起電話接聽。

“劉局好……劉部長好，我姜應隆，我正準備打電話向您匯報工作呢，沒想到您先打過來了，您先說，有什么指示？”

“什么劉部長，老姜，你現在牛大了，還給我升官。”

“那怎么稱呼？”

這幾年，機構頻繁改革，負責西南地區國防工業生產管理的西南兵工局的名稱也在不斷變。

1980年，五機部更名為兵器工業部，西南兵工局從之前的西川第五機械局改稱兵器工業部西川兵工局；

兩年前，兵器工業部和機械工業部合并為國家機械工業委員會，西南兵工局成了國家機械委的一個職能部門。

就在前幾天，還沒完全完成改革的國家機械委又要改制，變成了正在籌建的機電部。上級要求政企分開，像985廠這樣的軍工廠全部劃歸剛掛牌的中國北方工業（集團）總公司管理，而西南兵工局也隨之變成了北方工業公司的西南地區部。

機構頻繁改革，上級機關的領導干部也在不斷調整，搞得劉局去BJ都不知道向誰匯報工作，不知道自己現在的職務名稱是什么。只知道自己依然是西南地區軍工一把手，依然是正局級干部。

正因為如此，劉局不禁笑道：“至于怎么稱呼，別說你，連我自個兒都不知道。老姜，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叫我劉局吧，叫劉主任也行，就是不能叫劉部長。”

“兵工局不是變成了什么公司的西南地區部嗎？您是西南地區部的一把手，不叫部長叫什么？”

“你都說了我們現在歸北方公司管理，既然是公司，我就相當于地區經理。”

“這改革改的，越改越離譜。”

以前隸屬于國家部委，現在變成了歸什么北方公司管，姜廠長不但難以理解也難以接受。

劉局能理解部下的感受，事實上他這個老軍工一樣有點難以接受，但作為領導他不能跟部下一樣吐槽，立馬說起正事：“老姜，我給你打電話主要有兩件事，一件公事，一件私事。

公事是你們廠從辦高考補習班再到辦高考補習學校，或許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但在客觀上，你們無意中為我們軍工企業的‘軍轉民’蹚出了一條新路子！”

姜廠長沒想到上級居然把韓愛民等人辦高考補習學校上升到“軍轉民”的高度，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么往下接。

“老姜，局里，不，現在應該叫部里，今天下午就你們廠的情況開了個黨組會。我們打算月底去你們廠調研，總結你們在‘軍轉民’方面的先進經驗。如果條件允許，我甚至打算把全西南地區兵工企業負責人召集到你們廠開個現場會。”

劉局長笑了笑，又熱情洋溢地說：“到時候你要作主題發言，爭取讓大家伙進一步解放思想。我不是讓他們都跟你們一樣去辦學，而是讓他們好好想想有沒有別的出路，不能個個都去造汽車。”

“啊……”

“別啊了，你們干出了成績，就要起到示范作用。”

劉局長頓了頓，接著道：“說完公事說私事，老姜，你們廠出了一個全省理科狀元和一個全市文科狀元，你們廠的補習班這次真出名了。剛剛過去的這半天，我先后接到了十幾個電話，大多是系統里的同志打來的，他們想送孩子去你們那兒復讀，擔心你們不收，就來走我的后門……”

姜廠長緩過神，連忙道：“劉局，差點忘了向您匯報，我們剛研究決定讓工會主席錢厚德同志擔任高考補習學校校長，厚德就在我身邊，要不讓厚德向您匯報。”

“厚德在你身邊啊，讓他接電話。”

“是！”

錢主席早聽出電話那頭是誰，接過電話笑道：“劉部長好，劉部長，有什么指示？”

劉局長跟錢主席太熟了，不禁笑道：“厚德，應隆跟我說過，你們廠的高考補習班就是你搞起來的，你做校長實至名歸！”

“主要是姜廠長支持，沒有姜廠長支持也搞不起來。”

“別謙虛了，你現在可了不得，培養出了一個全省狀元，你嫂子今天早上還說要請你們全家吃飯，要給開生慶祝呢。”

“謝謝劉部長，謝謝嫂子。”

“這有什么好謝的，說正事，我這兒有十幾個孩子想去你們學校復讀，都是系統內的。你是校長，能不能幫我安排下？”

做校長比做工會主席有地位！

堂堂的西南地區軍工系統一把手都要打電話拜托。

錢主席極具成就感，得意地笑道：“劉部長，我正向姜廠長匯報呢，我們學校是軍工系統的學校，做人不能忘本，我們研究決定優先招錄系統內的復讀生，還要給系統內的復讀生減免百分之二十的學費！”

“太好了，這才叫有擔當。我月底去你們廠調研，要去你們學校參觀。”

“好的，歡迎。”

……

錢主席很高興，姜廠長卻高興不起來。

上級再有十幾天就要來，甚至打算組織兄弟軍工企業負責人來開現場會，這意味著必須要讓上級看到985廠在“軍轉民”方面實實在在的成績，到時候總不能跟上級說二礦那邊的學校跟廠里其實沒多大關系，只是掛靠在廠里，每年給廠里交百分之二點五的掛靠費吧？

等領導掛斷電話，姜廠長苦笑著問：“老錢，現在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錢主席一臉茫然。

縣里想摘廠里的桃子，廠里現在又要摘韓愛民他們的桃子，姜廠長難以啟齒，可事已至此不開口又不行。

他猶豫了一下，用商量的語氣問：“老錢，你說廠里現在入股，小韓和小王他們愿意嗎？”

“他們現在不缺錢。”

“這不是缺不缺錢的事，而是廠里需要入股。”

廠里為“軍轉民”蹚出了新路子，但這條新路子不能跟廠里無關……

錢主席猛然反應過來，意識到姜廠長現在是騎虎難下。都說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可廠里現在上趕著入股，連錦上添花都算不上。